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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自传 作者:老舍-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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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内皆兄弟,那你也就没什么别的选择了。你就是一个革命者了,你就会支持那些有勇气、有决心改变社会现状的人了。

  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就都是马克思主义革命家了,我们也不是科学的改革家。当年参加五·四运动时,毛泽东并不是共产党人,他也不可能是。当时,中国没有人知道共产主义。但对毛泽东和我们大家来说,当时的状况已经发展到让人无法忍受了。革命开始唤起了大众对自身处境的认识,他们被外国列强踢进了苦难深渊。从太平天国和义和团运动以来,他们第一次看到,外国列强并不是中国统治阶级的敌人,而是他们的同盟。外国帝国主义和中国的资本主义实质上是一丘之貉。

  所以,我们必需先赶走那些剥削和欺辱中国人的外国人,然后再回过头来对付那些依仗洋枪洋炮、做着同样坏事的中国人。

  革命的第一阶段是爱国主义的。第二阶段是爱国主义和要取得推翻受帝国主义支持的国内反动派的胜利。所有人都能理解所发生的事情,连没有文化的祥子都能明白。现在,革命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重点是要改变思维方法,而不是改变生活条件了。

  我能理解为什么毛泽东希望摧毁旧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但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所以我无法描写这一斗争。我也无法和一九六六年的北京学生一样思维或感受世界,他们是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看待世界的。

  你们大概觉得我是一个六十九岁的资产阶级老人,一方面希望革命成功,一方面又总是跟不上革命的步伐。我们这些老人不必再为我们的行为道歉,我们能做的就是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会这样,为那些寻找自己未来的青年人扬手送行。我们把描写新社会的任务也移交给青年一代,他们可以根据他们的经验改造社会。

  

  






老舍自传第七章 滚滚横流水①






第七章 滚滚横流水①

  “请告诉朋友们,我没有问题,我很好……。”②

  “我这些天,身体不好。气管的一个小血管破裂了,大口大口的吐血。遵医生的命令,我烟也不吸了,酒也不喝了。市委宣传部长告诉我不要去学习了,在家休养休养。前些天,我去参加了一次批判大会,其中有我们不少朋友,嗯,受受教育……”③

  

  ①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老舍没有再写什么文字。本章所录都是他与亲友说的话。这些话情感复杂、压抑、愤懑。

  ②这是1966年7月10日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会上老舍对巴金说的话。这时,许多人已受到了冲击。

  ③1966年7月中旬的一天,老舍给臧克家打电话,说了这些话。

  “是谁给他们的权力?”

  “历史上,外国的文化大革命,从来都是破坏文化的,文物遭到了大损害。”

  ……

  “又要死人了!”

  ……

  “尤其是那些刚烈而清白的人。”①

  “我没有说违心的话,我相信,毛主席,周总理是理解我的,人民是理解我的。”②

  

  ①1966年8月23日,红卫兵以“扫四旧”为名,在国子监(孔庙)大院中烧戏装、道具。下午,老舍被人从北京市文联办公室押往孔庙,和萧军、骆宾基、端木蕻良、荀慧生等三十多位著名作家、艺术家一道被批斗,遭污辱。老舍抗争,被毒打,当场晕倒,血流满面。

  1966年8月21日,老舍在家中与儿子舒乙、女儿舒雨谈话,对红卫兵的行为感到愤慨,说了这些话。

  ②1966年8月24日凌晨2点,老舍被接回家时,对胡絜青说了这几句话。

  

  






老舍自传第八章 茫茫末世人






第八章 茫茫末世人

  “再见!”①

  

  ①这是老舍最后对小孙女说的两个字。

  1966年8月24日,老舍在太平湖边坐了一整天。25日清晨,人们发现他死在了水里。参见舒乙《父亲最后的两天》。

  

  






老舍自传附录:再谈老舍之死






附录:再谈老舍之死

        舒乙

  这次,到台湾去,在老舍先生的有关问题上,发现台湾人对老舍之死普遍感兴趣,但所知甚少,基本上仍停留在我们十多年前的认识水平上,所争论的问题,也是我们早已解决了的。

  在台北《中央日报》副刊举行的两岸文学座谈会上,台湾作家姜穆先生发言,说他一直认为老舍先生之死是他杀所致,理由有三:一、他死后腹中无水;二、脚下无泥;三、鞋袜都在岸上,结论是他并非投水自杀,而是被谋杀之后将尸体运来摆在了太平湖边。

  我当时在会上说:这个问题早已有了一致的看法,大背景是“文革”的残酷迫害,具体死因是投水自杀。我举了五点理由,略加说明,并说我写过两篇比较详细的文章,可以参考,一篇叫《父亲最后的两天》,另一篇叫《死的呼唤》,后来又编了一本专门的书,叫《老舍之死》,说得更为详尽,台湾方面也早就有了盗印本。

  会上没有来得及展开讨论。看来,我并没有说服姜穆先生。我回北京之后,看到他在《中央日报》长河版发表了一篇题为《被“文革”烤“文火”——老舍真是自杀?》的文章,还是重复了“他杀”的说法,这才使我觉得,问题并非那么简单,还是有再讨论的必要。

  其实,“他杀”和“自杀”的讨论之所以必要,与其说对解开老舍之死的迷至关重要,还不如说,这个问题的解决对了解老舍这个人更有意义。

冰心先生如是说

              ——特质

  一次,和冰心先生聊天,她突然冒出一句:

  “我知道你爸,一定是跳河而死!”

  我问:“您怎么知道?”

  她不假思索地说:“他的作品里全写着呢,好人自杀的多,跳河的多。”

  像《四世同堂》里的第二代,祁天佑老爷子,受辱后,没有回家,直接走到西直门外,一头扎进护城河里。

  像《茶馆》里的王掌柜,受尽人间折磨之后,说了一串耐人寻味的话,诸如对小孙女说:“来,再叫爷爷看看!”“跟爷爷说再见!”“万一我晚上就死了呢!”最后上吊而亡。

  像《猫城记》里的小蝎和大鹰,后者把自己的头割下悬在大街上,为了唤醒群众。

  像《火葬》里的王排长和石队长,前者重伤后举枪自尽,后者用尽了子弹,放火自焚。

  像《四世同堂》里的钱太太,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贤妻良母,丈夫被捕,儿子一个阵亡一个被害,她不哭,不说话,一头碰死在儿子的棺材上。

  像《老张的哲学》,这是老舍先生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写它的时候,作者不过二十六岁,它的女主人翁,叫李静,是一位可爱的文静姑娘,最后也是自杀而死。

  在写李静自杀之前,小说中有这么一段伏笔:

  “人们当危患临头的时候,往往反想到极不要紧或玄妙的地方去,要跳河自尽的对着水不但哭,笑,而且有时候问:宇宙是什么?生命是什么?……那自问自答的结果,更坚定了他要死的心。”

  这里说的是自尽,而且偏偏是跳河。

  冰心先生的话极对,极准确。她深知老舍先生。他们是老朋友,知根知底的。

  一个作家的作品中主人公的命运和他本人的命运,当然,用不着去划等号;但是,这些描写毕竟是他本人思绪的事物,所以,作家本人的身世往往会在他笔下的人物身上找出某些痕迹来,这倒是不容忽视的参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作品便是作家本人的脚印,表面上并不连续,显得杂乱无章,东一个西一个,但总体上看,可以觅出一个大概的走向。

  从这个角度上看,作品是作家命运的相当可靠的“预报器”。

  不连贯的轨迹也好,命运预报器也好,作品中的对应点对作家的研究者来说,都太有用了。

  毕竟,作品是作家身外的第六感,它们来自他,由他而生,和他有着看不见摸不着而确实存在的内在的联系线。

  这就是要注意作品的提示性的原因。

气节、身谏、投水、殉难

                ——哲学

  如果仔细找的话,在老舍先生的自述中,主要是散文、书信中,还可以找到不少独白性的自我描述。

  这些独白,是地地道道的他的思想的反映,是他的生死观,是他的人生哲学。

  这些独白极为重要,实际上,是理解老舍结局的钥匙。

  一九四一年,抗战中,文人们建议设诗人节,还真成功了,为此老舍先生写了一篇题为“诗人”的小文,发表在当年五月卅一日的《新蜀报》上。这里面有这么一段话,是谈诗人特质的:

  “他的眼要看真理,要看山川之美;他的心要世界进步,要人人幸福。他的居心与圣哲相同,恐怕就不屑于,或来不及,再管衣衫的破烂,或见人必须作揖问好了。所以他被称为狂士、为疯子。这狂士对那些小小的举动可以无关宏旨而忽略,叫大事就一点也不放松,在别人正兴高采烈,歌舞升平的时节,他会极不得人心的来警告大家。大家笑得正欢,他会痛哭流涕。及至社会上真有了祸患,他会以身谏,他投水,他殉难!”

  这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在说他自己了——及至社会上真有了祸患,他会以身谏,他投水,他殉难!

  实在是太准确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见过不少好心的朋友,他们对我说:老先生性子太暴,其实,忍一忍,躲一躲,过了那可怕的几天,也就闯过来了。

  听到这儿,我总是直截了当地反驳道:您不了解他,不会的,他必死无疑。活过了八月二十四,活不过九月二十四,活过了九月二十四,活不过第二年的九月二十四!

  他的气质,他的性格,他的信念,决定了他的命。

  一九四四年,抗战最艰苦的时候,日军欲从贵州独山方向包围偷袭重庆,重庆方面哗然,纷纷准备再向西撤,向西康方向逃,友人萧伯青问老舍:“您怎么办?”他脱口而出:“北面就是涛涛的嘉陵江,那里便是我的归宿!”

  此话传出后,朋友们纷纷写信来询问虚实,老舍先生在给王冶秋先生的信中是这么回答的:

  “跳江之计是句实谈,也是句实话。假若不幸敌人真攻进来,我们有什么地方、方法可跑呢?蓬子说可同他的家眷暂避到广安去。广安有什么安全?丝毫也看不出!不用再跑了,坐等为妙;嘉陵江又近又没盖儿!”

  嘉陵江又近又没盖儿!

  这是中国有气节的文人的一个含泪的惨笑,俏皮,悲壮,悲愤,十足的老舍味儿。

  千万不要以为老舍先生是一个轻视性命的人,似乎动不动就要舍去了自己的生命。不是这样。大敌当前,他是准备拼命的。他的这种誓言,可以找到几十万字!谁都知道,他是最大的“抗战派”,而且是个拚命的务实的抗战派。他舍妻弃子只身逃出济南,来到武汉、重庆,投入抗战的洪流中,当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战协会的总负责人,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想家想亲人,暗暗地落泪。他在一九三八年三月十五日深夜十点写给陶亢德先生的信里说:

  “我想念我的妻与儿女。我觉得太对不起他们。可是在无可奈何中,我感谢她。我必须拚命地去作事,好对得起她。男女间的关系,是含泪相誓,各自珍重,为国效劳。男儿是兵,女子也是兵,都须把最崇高的情绪生活献给这血雨刀山的大时代。夫不属于妻,妻不属于夫,他与她都属于国家。”

  这样的信充满了热情,充满了对生活的眷恋,是生命的赞歌。

  当这样一位有情有趣有血有肉的人说他要去自杀时,显然,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或者,有一件天大的事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这事,便是气节。

  老舍先生有一段类似格言的话,写在抗战刚刚结束时,发表在一篇叫作《痴人》的短文里:

  “谁知道这点气节有多大的用处呢?但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民族的正气,我们宁贫死,病死,或被杀也不能轻易地丢失了它。在过去的八年中,我们把死看成生,把侵略者与威胁利诱都看成仇敌,就是为了那一点气节。我们似乎很愚傻。但是世界上最良最善的事差不多都是傻人干出来的啊!”

  这老舍式的格言真的伴随着老舍先生自己走完了他的一生,为他的生命划下了一个完整的圆圆的句号。

是非判断、独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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