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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血红时-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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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小妹,以后只许喊大哥,再叫大少爷,我拧你耳朵!”苏祝周弯下腰,下颏伸长些,“我问你,这本所谓闲书是哪里来的?”
  “怎么啦?”哑姑抬起脸,看着他那副怪模样,“就在我们家书库里翻出来的。”
  “不对吧?”苏祝周散开小胡子,表示在笑,“是祝娟给你的,共产党的宣传品,是么?”
  “我姐是共产党?”哑姑睁大两眼,“我姐是学生领袖不错,没听说她是共产党。”
  “她不是共产党,是受利用。”苏祝周直起腰来说,“你姐头脑太简单了,就凭老头子和我身份,再加我们这大家业,共产党就不会要她,只能是利用而已。等她回来,我一定说个明白,我们合共兄妹三人,父亲那套陈腐规矩,不用管他,他死了我们三人平分家产。”
  哑姑并无喜忧表示,只是说:“我不懂那些。横竖这是一本木版旧书,同共产党没关系,也不是我姐给的。”
  苏祝周道:“共产党穷,书是木版的。”
  哑姑笑起来了:“请你看看这本书破成什么样子吧!你再看这里,‘大清雍正四年岁在丙午,金陵湖海书坊刻本,’那时候就有共产党了?”
  “什么!”苏祝周脸拉长了。
  “糊涂官断案闹笑话,我听到不少,可不知你也这样。”哑姑起身走了,走不几步又笑,“嫂嫂说你念了不少古书,原来是绣花枕头……”
  苏祝周脸红得发紫,像是被谁抽了一耳光。


第二章 夫妻怨
  当天晚间,在刘颖卧房里。明亮的美浮灯,高弧玻璃罩上套一圈红纸,整个房间里便呈现一派淡红色,就像是新婚的洞房。刘颖与苏祝周酒饭已罢,在凭桌对坐,饮茶叙话。苏祝周舌头已经不灵活了,不过出语吐字还清楚,他叹几口重气,说道:
  “我对故乡生疏了,真没想到拉队伍这样难,现在弄得骑虎难下,进退失据了。闻得人言,你颇有些捭搁之能,希望你协助我打开局面。”
  刘颖面有忧伤之色:“我对你也完全生疏了!你已经不是我当初的娃娃丈夫,而个胡子绅士陌生人。你回来50多天不到我这里来,好像你已经忘了我们是分别了15年的夫妻。今晚你走进我房里就讲拉队伍难,讲到现在没讲完,难道我就是盼你来叫苦的么?”
  “这已经成了我的心病”。
  “原先你没想到这些?”
  “我没做过指挥官,并不懂得招兵、养兵、练兵同用兵都这么麻烦。”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拉杆子?”
  “我实在做够政训官了!自己没兵权,走到哪里都是任人摆布的僚员,办事还得看人家脸色。他妈的!上海撤退时,我被临时派到88师代理政训主任,因为一件小事,王八蛋孙元良就勒令我立刻滚蛋。从那我才打定主意改做指挥官,让冷欣从顾祝同(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那里给我讨来一纸委令。”
  她问:“你在军界混了这多年,可有信得过的朋友,能做你军事助手?”
  他答:“军队里政训官同指挥官是对立的,互相瞧对方不顺眼,很难交上朋友。高邮郑斌,你认识,他是大财主家庭,黄埔七期生,同我算半个朋友,可他为人偏激,又在胡宗南部,这半个朋友当下等于零。”
  她再问:“你没有亲兵么?”
  他闪动被酒气冲得发昏的眼,沉默一阵,才说:“我有33个人的小队伍,算是自己的亲兵,用的是执法队名义,我走到哪里都带上他们。路得胜原先是上尉队长,还有个中尉队副。在无锡,我派中尉带12个人去执行任务,失了手,12个兵统死了,就逃回中尉本人。后来,我带路大个子回来拉队伍,还留20人在南京。不过,这个,唔……他们之中没一个军事人才。”
  刘颖用玩笑气问:“都是特务?”
  他答说:“也算不上标准特务。”
  “警察、宪兵、特务本是一丘之貉,还有什么标准,无非是一群流氓。”
  “荒唐!怎么能把警察、宪兵与特务混为一谈,警、宪两系都有自己特工,并非警察、宪兵都是特务。特工中会有少许行为不端之徒,你不能把他们都当作流氓。”
  刘颖又玩笑地问:“特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苏祝周对她并无戒备,呲呲小胡子,说明道:“在今日之中国,特务所以被误解为流氓和坏蛋,是长年内乱造成的。一国之内既有诸多实力集团存在,对立各方都要搞对方情报,也都要对内控制;如此,情报反情报,间谋反间谍,控制反控制,就出现一副光怪陆离怪现象,也就有专司其职的分子,这就是所谓特务。因为长年内斗,自然就会殃及无辜,所以特务就最惹人讨厌。”
  “特务可有总头子?”
  “它既无统一组织,自然就没有总头,中国现状怎样,特务派系就怎样,况且人家也不叫特务。现在抗日了,各对立集团暂时一致对外。可是多年血斗的积怨,彼此的不信任,可不是短时间能消除的,也许永远消除不了。”
  她又问:“你属哪一系?”
  苏祝周突然摆出一副阴森地怪模样:“你怎么想起问这些,你要了解什么?”
  刘颖叹口气:“这不过是闲谈谈到这里,什么系同我本身都无关,我也不用了解你在外边都做了些什么,只希望你能回到人之初,性本善。实话对你讲吧,不是顾及娘婆二家的所谓门阀和名望,我这15年空房怎么住得下去?不管旧礼教有多大约束力,时代毕竟不同了,划地牢妻是徒劳的……”她眼圈儿红了。
  苏祝周又朝她说好话:“莫见气,警觉是我们习惯。难得你有劝善之心,其实我也不恶,你尽管放心。”
  两人又谈下去,主要是苏祝周讲,讲他们家大小姐苏祝娟的事。他讲的是不是真话,她也无法查证,因为她对自己的这个男人,已经疏若路人。
  苏祝娟从读高小起就长住南京舅家,只在假期回老家住一阵,同嫂子和小妹关系最好。她在上大学时不知怎么成了“学运”骨干,1936年冬她第七次被捕,被摧残得很厉害,办案人恰是苏祝周和他的同行翁坦上校,还有个帮闲,冷欣。冷、翁二人全是江苏帮骨干,待到祝娟由社会力量营救出狱,苏祝周同江苏帮也成了仇家,什么仇,他却支支吾吾不肯对刘颖多说。
  南京保卫战期间,翁坦上校(翁胖子)是战区政训处副处长,给苏祝周来过一封信,恰逢苏祝周外出路得胜不识字,信让刘颖看了。信里说祝娟是留京援战学生队长,同国军88师一位年青的少校营长恋上了,那营长生于民国三年,祖籍苏北宿迁,在南京出世,是一位军事干才,名叫关天保。然而连翁胖子也不知青年营长关天保惹了哪路恶煞,上海撤退后被一伙便衣特务追捕多日,最后被逼得跳下长江,让船工们救了送到学生队,不知怎么就同苏大小姐恋上了。关营长投江前写过一篇古体文绝命辞,题目叫《大江赋》内容是斥骂政府当局的,该文已在社会上流传,影响很大。胖上校要求苏祝周认可这门亲,对姓关的用软功,让他重来一篇颂扬政府文章,挽回政府声誉。办好这件事,可是大有“彩头”……
  如今南京已然弃守,家里听到些传言,祝娟跟天保又进了军队,现在不知到了何处……
  谈到这里,苏祝周央告刘颖:“你姑嫂俩感情好,祝娟那边希望你多加劝导,不要记恨我。当时还在内战,我是执行命令,学生领袖是当然镇压对象,我也没办法。其实我是掩护她的,是我亲笔具结作保,证明她绝非共产党,她才得以获释。”
  刘颖苦笑一下:“祝娟是个通达事理的新女性,只要你真心抗日,她自会宽恕你的过去。”
  苏祝周应得很快:“我当然真心抗日。”
  刘颖脸上又有了忧伤之色:“大妹的事以后再说,先说说我们之间的事吧。你究竟怎么想的,请明白地说一句,不能老要我这样守下去。你要是有姨太太,就大大方方的带来。在这个男人主宰世界的社会里,我犯不着做妒妇;你如另有所爱,又不愿再维系这桩旧式婚姻,可以正式离婚;要是你还想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要像个丈夫样子,不能总是把我抛在一边不管呐!”
  苏祝周哭丧着脸:“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今晚特意来同你叙离情的,你那些假设,根本都不存在。往日都是我不好。加以长年参加内乱,搞坏了神经,连常人生活都忘了,你,多包涵一些。”
  刘颖叹口气:“既是这样,我暂且相信你,还把你当作当年小丈夫,谈谈我们私生活吧。”
  两人不说了。刘颖期待地瞅着他,他却闷头抽烟,也不动,刘颖的脸色渐渐变冷了……
  他们是自小订的娃娃亲,刘颖父样和苏恒昌是同科进士,后来做过知府,两家算是门当户对。两人成婚于1922岁,照足岁说,男的15岁,女的13岁,其实就是两个小孩在一起嘻嘻哈哈厮闹了半个月,苏祝周就去了警校。从那两人就没见过面,只有书信往来,近几年通信也没有了。刘颖父亲是革命党人,死于讨袁之役。婚后,刘颖回门一次,奔母丧一次,因族人争产,回去打官司一次;关山万里,又是内乱不止,她回一次云南,来回费时都在两年左右。苏祝周曾回来过几次,都因她赴滇而误了见面机会,这次他回来近两个月不到她这儿来,她也赌气不到他那边去。今晚是他预约叙离情的,她虽有怨气,心里喜欢还是主要的,夫妻久别嘛。此刻儿,这久别的夫又成了泥菩萨,刘颖不耐烦,因道:
  “你一个军官,在太太面前怎么畏畏缩缩的?你要叙离情的,说话呀!”
  “唔,唔……”苏祝周仰脸哺一口酒气。
  “我来起个头吧。”刘颖铺开纸笔,“我写首小诗,你和一首就有话讲了。诗云:花落君家十五春,新蕾方展两商参。空帷冷屋孤灯影,半被常留半被冰。”
  苏祝周一句也和不出来,急得头上冒汗,叹口恶气,说:“我也读过不少古书,12岁就能作骈体文,想不到后来蠢成这样,连平仄声都分不清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刘颖老大不悦,“我初嫁来时,我们双方都未成年,无所谓夫妻之爱,横直那时候你身上还有热气。可是现在……”
  “现在我变成了狗!按种类分,我还只配做一匹原始狗哩!”苏祝周眼在变红,是副预备哭的苦相。
  “你发酒疯了吧?”刘颖站起来,准备过去扶他,“听你的勤务兵说,你时常耍酒疯,今晚我本不想让你喝,你自己偏要用大杯,到底又喝多了。”
  “他妈的冤枉!”苏祝周苦皱着脸,把他在哑姑那儿听来些什么,他出了什么丑,全告诉了刘颖。
  “原来这样!”刘颖哭笑不得地说,“中国闲书多,无所谓出丑,可你怎么疑心那是共产党宣传品呢?”
  “这是10年内战养成的忌共习性。”
  “要是真有共产党来呢?”
  “国共言和,我当然也会欢迎共产党来。”
  “你这个习性不改,恐怕大事难成。”
  “难啦!”苏祝周突然吼叫起来,“我得了病,用不多久,我完全变成阉狗啦!”
  刘颖只当他是醉话,因道:“有病请人治呀。”
  苏祝周使劲蹬地,吼得也更响:“谁也治不好!这叫内乱综合症,血腥狂,我要吃人肉!”
  刘颖只觉心头一凉:“你真是匹原始狗,现在要来吃我啦!”她哇的一声,哭开了。
  苏祝周大号起来,又捶桌子又跳脚,像是陡然疯了。不到10分钟,他不号了,她也不哭了,苏祝周自个儿在说:
  “他妈的系啦,派啦,帮啦,冷欣,翁坦,你这两个王八蛋!冷小鬼要祝娟做二房,翁胖子要祝娟做他小舅娘,迫她就范,了此一案。言定了的,事成之后我做江苏保安处副处长,晋少将。原来都在骗老子,老子也骗他们,骗啦!”他突然声音没了,眼瞪得像鬼卡脖子似的。
  刘颖越听越恨,但不露声色,要乘他酒后吐真言,多查问些事。于是走过去,在他背上拍几下:“又是怎么啦?夫妻间应当无所不谈,我不说出去就是。”
  “关天保啊,你这无赖!”苏祝周又骂开了,“你是怎么勾引上我大妹的,老子要扒你的皮!”
  “人家是自由恋爱,我们本当赞助。”刘颖在诈他,“你怎么骂妹夫,有仇么?”
  “那是个出名的无赖,他让我栽两个大跟头。”
  “你是老警探,他是小青年,怎会栽在他手里?”
  “我要说的你可不许露出去,莫忘了夫为妻纲。”
  “你也莫忘了现在是你有求于我,你不把各类关系说明白,我也不好助你。”
  苏祝周醉而未烂,心里还明白,想了想还是把他那两跟头的始末说出来了。他本来说得很含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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