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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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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也好。梅姑,搬一坛老酒来,请先生解渴。”


    梅姑顷刻间搬来一坛陈年清米酒,又用托盘端来一盆炖兔肉,自到一边忙碌去了。白雪道:“先生请自饮。我清茶作陪了。”


    蒙面人:“鄙人相貌丑陋,不敢示人,敬请先生回避。”


    白雪笑了:“貌相乃父母天赐,何须自愧?先生若不介意,但请取下面巾痛饮无妨。”


    “先生高风,得罪了。”蓝衫人摘下面巾,一张红赤赤脸庞赫然现出,活像被人生生揭去了面皮,令人望而生畏。


    白雪一惊,竹简不自觉捂住了嘴没有出声。远处的梅姑却惊讶得“啊”了一声。


    蓝衫人仿佛没有听见,自顾痛饮大嚼。


    正在此时,虚掩的庄门“咣当”大开,少年子岭气喘吁吁满面大汗地撞了进来:“娘!野羊!”举起手中一只肥大的黄羊,“快看,箭射在脖颈上了!”


    梅姑已经闻声跑来接过黄羊:“快来洗洗,热死了吔。”


    白雪高兴道:“好,子岭有功,正好犒劳客人。”


    少年怔怔地看着院中蓝衫人:“娘,他是谁?”


    白雪笑道:“子岭,这是一位过路客人。该向先生行礼。”


    少年天真地笑了:“啊,是客人,我当是……”却硬生生收住口拱手行礼,“客人先生,本庄少主人有礼了。”老声老气,逗得白雪、梅姑和蓝衫人都笑了。


    “在下山中游士,见过小公子。”蓝衫人目光盯在了少年脸上。


    “先生,小儿有何不对么?”白雪注意到蓝衫人的目光有异。


    蓝衫人叹息一声:“不瞒先生,贵公子与我旧时一个老友之相貌神韵酷似,使在下油然感怀。敢问先生,夫君高名贵姓?”


    “先生可否见告,你那位老友高名贵姓?”白雪微笑地看着蓝衫人。


    “在下游历二十余年,沧海桑田,故人的姓名却是记不得了。”


    “先生既已忘却故人名姓,我说出来亦是无用,是么?”


    蓝衫人点头感慨:“正是正是,原是在下唐突。先生,告辞了。”


    少年却突然走近蓝衫人道:“先生,你这脸庞生得有趣,是生来如此,还是猛兽伤害?”


    蓝衫人大笑,沙哑凄厉的声音像一头怪枭:“快哉快哉!老夫生平第一次听人说,老夫面相有趣!小公子,这是比虎狼还要厉害的猛兽所伤,记住了?”


    “那你报仇了么?”少年兴致勃勃。


    “还没有。然老夫的心却没有死。告辞。”蓝衫人一拱手,径自出门去了。


    梅姑去掩门,却惊讶地站在门口不动。白雪问:“梅姑,怎么了?”梅姑掩门回身,面色苍白道:“那人刚出门就不见了踪影,鬼魅般消失了,好怪异!”


    白雪点点头没有说话,沉思良久,低声吩咐:“放出信鸽,请侯嬴大哥来一趟。”


    梅姑答应一声,跑向庭院深处。片刻之后,一只黑色的鸽子冲上蓝天,带着隐隐哨声向东飞去。


    放走信鸽,梅姑吩咐两个仆人帮着兴致勃勃的子岭杀那只野羊,自己便去厨下打点整治,要为子岭的箭术膂力庆贺一番。白雪却一直在后院望着远山出神,思忖今日这个不速之客的来路,为商鞅担心,偏又勾起了浓浓的思念。十几年来,她每天都要在这里站上一两个时辰,望着远山踱步,方圆丈许的草地都被踩出了硬土。夕阳将落的时分,庭院中飘来浓郁的肉香,白雪知道野羊已经炖好了,不想教梅姑或儿子看见自己痴痴凝望的样子,信步来到前院。


    “笃笃笃”,又是敲门声。


    梅姑正在收晾晒的衣服,回头看着白雪做了个鬼脸笑道:“吔,侯嬴大哥忒快嘛。”


    子岭冲过来道:“梅姨,我来开门,我不怕。”


    白雪慈爱地笑道:“嗬,子岭长大了,那就去。”


    梅姑不自觉拿起石案上子岭的短剑,跟着子岭来到门后。大门“咣当”拉开,子岭粗声大气问:“敢问何方人士?”梅姑不等门外回答,在子岭身后道:“本庄夜晚不留客人,敢请务必见谅。”


    暮色中,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嗓音:“梅姑,不记得我了么?”


    梅姑惊讶地一个箭步冲到门前,见门外两人一黑一白,都是长须飘飘,白衣人正对着自己亲切地微笑。梅姑猛然醒悟,冲回院子高声叫嚷:“大姐大姐,快来呀,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子岭怔怔地挡在门口:“你是何人?梅姨那么高兴?”


    门外人笑道:“你是子岭么?如何不教客人进门?”


    子岭认真摇头:“没问清白,不能擅入我家。”


    门外人点头笑道:“挺认真,小将军似的,问吧。”


    子岭一点儿不笑,一副大人气魄:“姓甚名谁?从何处来?所为何事?”


    门外人微笑答道:“姓卫名鞅,从咸阳来,为了找你,找你娘,还有梅姨。”


    少年子岭有些茫然:“卫鞅?噢,我好像听说过这个人……娘。”一转身,不禁惊讶失色,“娘?你如何哭了?”


    白雪早已经来到门后,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按捺不住心潮起伏,不禁泪流满面道:“子岭,他就是,你的父亲……鞅,你终于回来了。”一下子扑到商鞅肩头……


    少年子岭的脸憋得通红:“梅姨,他,他是我的父亲么?”


    梅姑擦着眼泪笑道:“蠢!父亲还有假?”


    子岭扑通跪倒叩头:“孩儿白子岭,参见父亲大人!”


    商鞅乐得大笑,一边揉眼睛,一边扶起已经长过自己肩头的少年,“参见?大人?礼数蛮大也。来,教我看看!好,精气神都不错,快长成大人了,啊!”


    说话间,梅姑已经帮荆南将两匹马牵了进来拴好,边喂马边亲热地和荆南比划着又笑又叫。荆南也高兴得“啊噢”不断,夹七夹八地既比划着路上的经历,又诉说着莫名的兴奋。少年子岭被骤然降临的父亲夸奖得红着脸局促地笑着,有些不知所措。白雪走过来高兴地揽着父子二人的肩膀:“有话慢慢说,走,进屋。梅姑、荆南,进屋了。”梅姑高兴地答应一声,拉着荆南走进正屋大厅,又飞跑出去吩咐两个仆人准备接风酒宴,又飞快地捧来茶水,忙得像只穿梭的小燕子。荆南也干脆跟着她忙前忙后地张罗。少年子岭想了想,说要从地窖取酒,也跑到院子忙去了。


    白雪和商鞅坐在大厅,默默相望打量,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怔怔地看着阔别十三年的商鞅,白雪明显感到了他身上凝聚的沧桑风尘。昔日英挺白皙的商鞅,脸上已经是肤色粗黑,沟壑纵横,长须垂胸,两鬓染霜了。一个刚刚年过四十岁的男子,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显出一种比同龄人要苍老得多的面容。不用问他受了多少辛苦,仅仅从那种不能掩饰的疲惫感,就能体察到他的曲折艰难和呕心沥血。


    商鞅也静静地望着白雪,觉得她依然那么美,美得动人,洒脱爽朗的英气中沉淀出一种深沉的风韵,披肩的长长秀发变成了高高挽起的发髻,圆润秀丽的脸庞和窈窕的身躯略微丰满了几分,就像中天的一轮明月,舒缓安详,而又明艳无比。那双永远如澄澈湖水般的眼睛,依旧喷发着火热的光芒,只有那从眼角延伸出去的细细的鱼尾纹,才铭刻着如缕如丝的漫长岁月对她青春年华的划痕。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子,要在人迹罕至的山林中寡居独处,仅仅依靠情感的坚贞,是无法消解那如火如荼的本能冲动的。只有白雪,凭借着出类拔萃的家世给予她的胸襟、品性、学问、见识,才锤炼得出这种“久经沧海,难为一瓢之饮”的高贵气度。也只有这种并非刻意追求操守,而奔着一种境界飞升的高远情愫,才远远超越了尘世寻常的坚贞节烈,才能驾驭自己的灵与肉达到至美的升华。


    默默相对的凝望中,商鞅的灵魂又一次颤抖起来。


    这日晚上,商鞅生平第一次喝得醉态可掬,给每个人敬酒,给儿子唱激越悲凉的秦地歌谣,撮合着要梅姑嫁给荆南,不断搂着白雪和儿子开怀大笑。白雪非但没有丝毫的阻拦,且满面春风地与他频频共饮,也喝得满脸酡红,笑得高高的发髻也散了开来。荆南忘形地呼喝着向子岭教习剑术,梅姑则忙得陀螺般斟酒劝酒,终于也喝得咯咯咯笑个不停,顽皮地比划着要荆南叫自己姐姐。少年子岭第一次沉浸在如此无拘无束的天伦之乐中,高兴得不断要求显示自己的学问和功夫,背《诗》背《书》,舞剑奏琴,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的箭术,不时引来满堂哄笑……


    直到雄鸡高唱,东方发白,静远山庄才安静下来。


    一觉醒来,已经是红日西沉了。商鞅觉得从未有过的心旷神怡。窗外一抹晚霞,山间林涛隐隐,流泉飞瀑,鸟语花香。商鞅大睁着眼睛躺在卧榻,却好像在梦中画境一般,竟然不想坐起身来。听听院中有白雪她们的低声笑语,商鞅还是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穿上榻边放置整齐的宽大衣衫,干爽舒适,再蹬上精致宽松的木屐,散发赤脚,真个是通体轻松满心惬意。商鞅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一个响亮而又兴奋的哈欠,信步走出大厅。


    “起来了?”白雪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棚下坐坐,子岭采了一大筐野果呢。”


    梅姑老远地笑嚷着:“吔,姑爷大哥变成山老爷子了!”


    “要知逍遥事,唯到山中住。姑爷大哥我,可是做定山老爷子了。”商鞅的木屐踩在院中石板上,清脆的梆当声夹着笑声,一副悠然自得。


    白雪笑道:“都昏了头,又是姑爷,又是大哥,做新郎似的。”心中却溢出一股浓浓的甜意。谁能想到,冷峻凌厉素来不苟言笑的卫鞅,能有在她身边的这般本色质朴?这般松弛散漫?这般明朗闲适?


    商鞅踱步到竹席棚下的石礅坐下,梅姑端来两大盘洗干净的山果,红黄青绿的煞是好看。白雪拿来一柄小刀坐在他身旁,将山果剥壳削皮的一个一个递给他。商鞅怡然自得地吃了一大堆,笑道:“呀呀,真做田家翁了。”白雪笑道:“做田家翁不好么?”商鞅连连点头:“好好好。”却收敛笑容认真说道:“哎,知道我这次回来要做的事么?”白雪微微一笑:“要接我们回咸阳?”商鞅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白雪笑道:“你敢么?自然是荧玉的主意了。”商鞅哈哈大笑一阵:“我的想法,本来是立即辞官隐居,教荧玉一起到崤山来先住一段时光,然后我们就泛舟湖海了。荧玉却一定要你先回咸阳,聚一段时日再走。正好秦公身体不佳,我一下就走,也脱不开身,就依了这个主意。”白雪点头思忖道:“也好。只要主意定了,自然要缓缓脱身。掌权二十多年,国事总得有个交代。”


    商鞅高兴,就滔滔不绝地将这些年的大事逐一说了一遍。白雪听得很认真,直到商鞅说到河西大捷,白雪才幽幽地叹息一声:“魏国也败落得忒快了。好端端一个强国,就如此葬送在这班君臣手里了。身为魏人,惭愧也。”商鞅大笑道:“我那个卫国,不更教人惭愧?几个县的地面,都快完了。列强竞争,同是华夏大族,谁强大,谁就统一。此等纷争称雄的局面,绝不会长久。可不要抱残守缺,做伯夷叔齐也。”


    白雪笑了:“抱残守缺,那是贵族的毛病。庶民百姓,可是谁给好日子就拥戴谁,我不操心。”


    说着说着,已是明月挂在了树梢。梅姑拉着荆南和子岭帮忙,将饭菜山果摆在了棚外的另一张大石案上,对着天中一轮秋月,五个人边吃边说,又到了三更天。


    子岭突然指着大门:“听,有人!”


    习习谷风中隐隐可闻马蹄沓沓,紧接着就是一声悠长的呼哨。


    “侯嬴大哥!”梅姑站起来就去开门。


    商鞅惊喜地迎到门外,月色下的山道上一骑骏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迎风展开的黑斗篷就像一只巨大的山鹰。片刻之间,骏马飞到。商鞅鼓掌大笑:“侯嬴兄,别来无恙也!”骑士闻声下马,疾步高声:“啊呀,鞅兄么?真是做梦一般哪!”两人在山崖边交臂而抱,你看我我看你感慨不已。荆南连忙赶出来参见老主人,侯嬴看着这个一脸粗硬胡须的威猛壮士,又是一阵唏嘘感慨。白雪出门笑道:“侯兄,我也没想到他恰恰就回来,你等三人有情分。进去吧,别在门外絮叨了。”


    回到庭院,重治酒席,又是一番相逢痛饮。明月皎洁,商鞅侯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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