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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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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勋心中一紧,下一刻却发现刘大夏瞄了一眼马文升,随即仿佛有些别扭地别过头去,他踌躇片刻,立时抬起头来,仿佛没看见朱厚照正在大为急切地对他打眼色做手势,一字一句朗声说道:“回禀皇上,臣认为,两位尚书所言有理。”

第一百八十六章舌战文华殿(下)

所言有理

面对这么一句话,众人全都愣住了。朱厚照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差点张口就要嚷嚷,结果还是一旁的刘瑾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这才让素来冲动的小太子硬生生忍住了。而那边厢的六位大佬也是始料未及,然而他们终究城府深沉,趁此机会,作为兵部尚书的刘大夏索性出列一步向上拱了拱手道:“皇上,既如此,还请收回成命”

宝座上的弘治皇帝没理会刘大夏的陈词,而是盯着徐勋看了好一会儿。见直起腰的徐勋赫然满脸镇静,他刚刚生出的那一丝愠怒顿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好奇。当下他就摆了摆手,随即温言问道:“徐勋,接下去说。”

“是。”见弘治皇帝并未因此大怒,徐勋顿时心下笃定了些,也不去看满脸焦躁的朱厚照,不慌不忙地说,“京卫之中,上直卫二十有六,轮番上直宿卫皇城,各有钱粮,各有主官,府军前卫就在其中。微臣年轻资浅,若是从府军前卫年少正军中遴选人,他们哪怕年轻,可其中不少都是自小就袭了正军名分在军中的,难免弹压不住。而且,他们平日都有自己的操练之法,万一觉得微臣的法子不合法度,说不定要生事。哪怕是区区五百人进驻西苑,也易惹麻烦。所以,臣请皇上许臣挑选年少军余五百,支以三个月钱粮,三个月之后若不成军,则将他们遣散回家,仍是军余。若是三月之后能够成军,则以他们为太子扈从”

这前头那些理由众人听过就算了,可听到后头,不禁六位大臣悚然动容,就是皇帝也是满脸意外。至于刚刚心情跌落谷底的朱厚照则是立时眉飞色舞,攥紧了拳头兴奋得挥了两下的同时,嘴里也是脱口迸出了一个字。

“好”

“厚照”

弘治皇帝不悦地看了儿子一眼,见朱厚照赶紧恢复了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不禁莞尔,但须臾就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帝王威严:“徐勋,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臣知道。”徐勋深深躬身,继而头也不抬地说,“臣蒙皇上信赖擢升指挥使,深知臣的年纪和资历不足以统领一卫,所以不敢要五百正军。所以,臣请试练五百军余,若是成了,则是太子之幸;若是不成,请皇上责臣无能之罪。”

“皇上,万万不可”

刘大夏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对李东阳说过,既然马文升上书理论过徐勋的事,他就只当没这一回事了。这会儿他仍是比谁都嘴快,脱口而出一句反对,继而就斩钉截铁地说:“御苑重地,从来就没有练兵其中的道理”

“刘尚书何出此言?先头皇上任我府军前卫指挥使,练兵五百的时候,亦是早就说了练兵西苑内校场,那时候刘尚书似乎并没有反对吧?”

那是因为老夫没看破你这小子的奸猾之心,否则旨意一到兵部,老夫早就驳回了

刘大夏心中腹谤连连,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当下就冷哼一声道:“老夫先前只是考虑不周况且兵乃凶器,在御苑之中折腾这些成何体统,就是番邦外国,也要嘲笑了我大明没有规矩太子乃国之储贰,若是沉迷于这些军伍小道,不免重蹈……”

徐勋很明白,自己要真的和这些积年人精似的大佬辩论,那只是自讨苦吃,因而就等着刘大夏把话题拐到朱厚照头上。此时逮着刘大夏说到此处突然一迟疑的当口,他知道刘大夏万万不可能说出重蹈英宗覆辙诸如此类的话,便突然接口道:“刘尚书所言不差,比起圣人儒学,军伍确实只是小道。但练兵的是我,不是太子殿下。就算太子殿下偶有前来观摩,须知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不止是读书人的储君,也是军户的储君,天下万民的储君。只有知道兵事的凶险,将来才能知道用兵须当审慎,如此方才是天下万民之福”

几十年的官当下来,刘大夏什么样的人都见过,那些年少激昂侃侃而谈的所谓天才神童,更是没少见。可他却是真没想到,早听说兴安伯世子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论起理来却是一丁点都不输人。而且对方死抠着这些道理,他又不好举例太过,当下只能沉下脸说:“哪怕是五百军余,三个月粮饷开销仍不是一个小数目。不但兴师动众,一分一毫皆是民脂民膏,到时候你若是不成,不过折损颜面,而户部国库的银子岂不是白拨了?”

“有什么兴师动众的”朱厚照一直在那忍忍忍,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从弘治皇帝身边窜了出来,索性就屈膝在父皇脚边跪了下来,“父皇,不就是三个月粮饷么反正这些人将来是要扈从儿臣的,什么粮饷开销,索性儿臣拿出来”

刘大夏险些被朱厚照这两句话气得背过气去,立时恶狠狠地瞪了马文升一眼。见马文升丝毫没反应,他这才想起人背对着他,背后也没长眼睛,一时只能提高了声音说道:“而且,皇上明鉴,现如今诸科道言官正在弹劾徐勋挑唆太子,就是大臣遭弹劾也自当求去,更何况他一个微末小臣……”

还不等弘治皇帝出言,朱厚照突然又挺起胸膛大声说道:“父皇,儿臣知道,您就是因为这些天有人上书,说什么徐勋挑唆儿臣逃课,这才犹豫不决他们知道什么,儿臣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做事都有自个的主张,要真是别人挑唆什么就听什么,儿臣成什么了他们要是还这么说,让他们来见儿臣,让他们也来挑唆试一试再说,儿臣那天分明是病了,这才从文华殿早早回来,父皇你说是不是?”

这简直就是耍赖了

一时间,那边厢的六位大佬没一个脸色好看的,尤其是同时上书建言过徐勋之事的马文升戴珊为最。而这时候,一直在悄悄打量的李东阳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当即开口说道:“外头以讹传讹,难免有些不实的传闻。太子殿下那一日是病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有御史说是太子逃了文华殿讲学,于是便激起了轩然大波。”

轻轻巧巧为朱厚照开脱了一句,见这位小太子立时高兴了起来,李东阳又词锋一转道:“只朝中臣子的担忧亦不是毫无道理,毕竟东宫诸讲官每日都是翘首盼望太子临文渊阁,若有不至则多有臆测,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依臣之见,皇上既然进了徐勋府军前卫指挥使,又着他练兵五百,如今他既然愿出此军令状,实年少有担待,不妨让他试一试。”

刘健原本已经在心里把出来和稀泥的李东阳埋怨了个半死,可待到最后一句,他顿时眼睛一亮,立时就捋着胡须似笑非笑地说道:“皇上,李阁老说的是,若是徐勋愿意立下军令状,此事倒是可以做得。有赏有罚,如此朝堂上的言官也就无话可说了。”

马文升年纪大了不免耳背,因而刚刚这一番唇枪舌剑,他听到的不足五成,原该是他这个曾经上书掺和了一脚的作为主力军,却不想被刘大夏抢在了前头。只这一次刘健有意提高声音,他方才听清楚了,沉静地思量片刻就开腔说道:“臣附议。”

“臣也附议。”谢迁见刘健都这么说,再想想刚刚太子连耍赖都来了,于是也加入其中。

戴珊见只剩下了自己和刘大夏,略一思忖就爽快地说道:“臣也附议。”

眼见得就撂下了自己一个光杆司令,刘大夏一时更是气结。老半晌,他才气咻咻地说:“若是徐勋敢立下军令状,臣也就由得他去折腾三个月之后要是不能成军,那时候谁要是敢包庇他,老夫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自从朱厚照突然加入了进来,徐勋就很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眼见李东阳轻轻巧巧一句话,原本针锋相对的情形虽大为缓和,可却来了一桩军令状,他不禁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上前躬身说道:“皇上,承蒙李阁老赞臣年少有担待,臣愿立下军令状,勉力一试”

李东阳何尝见过这等打蛇随棍上的人,明知道自己那年少有担待是用来应景糊弄人的,闻言也只能笑着认了。这时候,弘治皇帝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当即颔首笑道:“既如此,那此事便依徐勋所言,李先生提议的照准。来人,伺候纸笔”

已经爬起身来的朱厚照对于军令状是个什么意思仍有些懵懂,只知道这些人既然逼着徐勋写这玩意,必然总是不怀好意,小小的眉头自然完全拧在一起。及至看着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下去,指导着徐勋在纸上奋笔疾书写了好些字,他终于忍不住了,退后一步就拽着刘瑾恶狠狠地问道:“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让徐勋写什么军令状?”

“殿下放心,没事,徐世子自个不都答应了?”话虽如此说,可想想刚刚刘大夏那咄咄逼人的模样,刘瑾心里却有些发怵。这些朝堂官儿,以后还是少当面打交道得好

此时此刻,萧敬已经拿着一张墨迹淋漓的纸上前呈递到皇帝面前。弘治皇帝接来一看,又示意萧敬拿去给六位大臣,最后便是刘大夏把东西郑而重之地卷起收好。这时候,弘治皇帝方才开口说道:“文渊阁政务繁忙,吏部都察院亦是要准备明年的考察,兵部也还要处置鞑虏犯边之事,各位卿家便先退吧。”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六位大佬再次行礼后便告退了出去,只人人临走时都少不得往徐勋的脸上多瞟了一眼,如刘大夏这般便几乎是用瞪的。等他们全都出了大殿,弘治皇帝方才正色说道:“徐勋,君前无戏言。无论是东西也好人也好,任你挑选,那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朕也可做主调了过来。接下来这三个月,你好好干,事成之后,朕不会吝惜恩赏”

第一百八十七章立威

西苑太液池的西北隅,有一座内校场。原本是轮番上直宿卫宫城的四卫营和勇士营,也就是俗称的御马监亲军用来操练的地方。从宣德年间正式立四卫营开始,这五营时而抽出人马壮大京营,时而又自己挑选锐健补入其中,几十年间已经从区区数千人补到了如今的两万余。当然,这样数目庞大的人员不可能全都在宫城左近驻扎,除了宫城内外的红铺守军之外,就是大约数百人驻扎西苑,平日不操练的时候也司职养马和喂狮虎等等珍稀动物。

因而,如今陡然之间五百府军前卫幼军涌入西苑,顿时显得有些地方不足。尽管司礼监几个大佬已经吩咐过腾房子和新造营舍,外加吩咐户部赶制袢袄军袍,但衣裳御马监还有剩余的,而房子却哪里一时半会能完全妥当,鸡飞狗跳了许久才终于安排下了。这会儿一应少年往宽阔的内校场上这么一站,稀稀拉拉歪歪扭扭,别说气势,只一看就能让人心头火起。

而徐勋这会儿肚子里确实正憋着一团火。

自打那天见过他之后,慧通就真正打足了精神上心,几日里一直有源源不断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除了起头那几个御史以及马文升戴珊之外,还有谁跟风弹劾,他自然都心中有数。只已经在文华殿中立下了军令状,他自然不像之前那样患得患失。于是在瑞生前次送他处文华殿时,尽管小家伙有些忧心忡忡地说要帮忙打听情形,但他仍是二话不说劝止了。

结果就在今儿个上午,他在西安门前等待入宫时,前来迎候的又是瑞生,而且又捎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吏科给事中吴蕣以少子受贿弹劾吏部尚书马文升,以妻妾关说人情弹劾左都御史戴珊,而同时上书弹劾这两人的还有户科给事中王盖,马文升戴珊都已自劾乞休

对自己莫名其妙就被人打成了奸佞小人,徐勋自然无论如何也不会感到愉快,尤其还有两个顶尖的大佬在里头掺和。然而,如今这场风波突然之间风向逆转,他这个当事者却也同样高兴不起来。隐约之间,他甚至有一种难言的直觉。

他也许被人当枪使了弘治皇帝对这些用了多年的老臣有多信赖倚重,上次文华殿召见,隐约有和稀泥的意思,皇帝要压下这种事有的是法子,只要像先前御史弹劾张家人那样把奏折留中不发就行了,怎么也不至于有人会错了意去攻击大臣,这简直是把小事变成大事况且,他这种被人当做暴发户似的新贵,远远不足以吸引人巴结。

正因为如此,看见下头那乱糟糟的十五六岁半大少年,徐勋的心情越发糟糕。当发觉王守仁看过来的时候,他皱起眉头就走到了前头的大鼓面前,突然抄起鼓槌非呯凡砰论砰坛砰地用力击打了下去。最初几下,下头不过是微微骚动,但十几下过后,底下的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等到了二三十下,这数百人终于完全敛气息声,只站在那儿仍然怎么看怎么没精神。

眼见场面渐渐控制住了,徐勋方才放下鼓槌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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