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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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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圣波坦带着他去另外几家性质相同的报馆坐了坐,希望上面要他们采访的新闻别人已经弄到手。这样的话,凭他的三寸不烂之后,一定可巧妙地从那些人口中探听到有关情况。 
  到了掌灯时分,闲极无聊的杜洛瓦,不由地想起“风流牧羊女娱乐场”。于是信步走到那里,大着胆子向检票员自我介绍道: 
  “我名叫乔治·杜洛瓦,是《法兰西生活报》的编辑。前两天,我曾随弗雷斯蒂埃先生来过这里。他要我往后来看戏不用买票,不知道他向你们交待了没有。” 
  检票员翻开簿册看了看,发现簿册上并无他的名字,不过还是热情地向他说道: 
  “先生,您不妨先请进来,然后把你的情况去同经理谈一谈,他肯定会同意的。” 
  进入剧场后,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天晚上,他从这里带走的那个女人——拉歇尔。 
  拉歇尔随即向他迎了上来: 
  “晚上好,我的小猫咪。这几天过得好吗?” 
  “很好,你呢?” 
  “我也不错。知道吗?自从那天见过你后,我已有两次梦见你。” 
  杜洛瓦微微一笑,心里乐滋滋的: 
  “是吗,这说明什么呢?” 
  “大傻瓜,这说明我喜欢你呗。等你什么时候方便,咱们可以再乐他一次。” 
  “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可以。” 
  “好的,我愿意。” 
  “很好,不过……” 
  他欲言又止,显然为自己将要说出的话感到有点难为情。 
  “我刚从俱乐部出来,身上带的钱全花光了,因此今天一个子儿也没有。” 
  拉歇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两眼。凭着她的本能和长期同各种各样机关算尽,讨价还价的男子交往的经验,她一眼看出,这分明是谎言,因此说道: 
  “你这是在说什么呢?同我来这一套,你难道不觉得,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吧?” 
  杜洛瓦尴尬地笑了笑: 
  “我身上还有十法郎,就是这些了,你看行吗?” 
  对方摆出一副出没上流社会的风流女郎一时心血来潮,往往不以金钱为重的潇洒风度,嘟哝道: 
  “那就只好这样了,亲爱的。要知道,我所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她抬起一双神情迷乱的眼睛向杜洛瓦嘴角的那两撇短髭深情地看了看,挽起他的胳臂,情意缠绵地依偎在他身上,同时说道: 
  “咱们先去喝杯石榴汁,然后去转上一圈。我还想就像现在这样,同你一起去看场歌剧,让大家都瞧瞧你。这之后,我们就早早回去,你说好吗?” 
  杜洛瓦昨天晚上是在这个女人家过的夜,而且睡得很晚。今天出来时,天已大亮了。他马上想到去买份《法兰西生活报》来看看。由于分外激动,打开报纸时,他的手颤抖着。报上没有他的文章。他停立在人行道上,焦虑地把各个栏目都扫了一眼,最终仍未发现他写的那篇东西。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由于荒唐了一夜,身体本已疲惫不堪。现在又碰到这件不顺心的事情,对于疲惫不已的他,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他终于爬上六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和衣倒在床上后,他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几小时后,当他重新走进报馆时,他立即来到瓦尔特先生的办公室,向他问道: 
  “先生,我写的那篇有关阿尔及利亚的第二篇文章,今天报上没有登载,这是怎么回事?” 
  经理抬起头,冷冷地答道: 
  “这篇文章,我交给了你的朋友弗雷斯蒂埃,请他过目。他看后觉得不妥,需要重写。” 
  杜洛瓦气愤不已,一言未发,转身便走。随后,他突然闯进弗雷斯蒂埃的房间: 
  “你为何没让我的文章今天在报上登出来?” 
  弗雷斯蒂埃嘴上叼着香烟,正四脚朝天地靠在扶手椅上,放在桌上的两只脚下,鞋后跟压着一篇刚开了个头的稿子。他不慌不忙地答了一句,懒洋洋的声音听来是那样遥远,仿佛是从洞穴深处发出来的: 
  “老板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太糟,要我交给你重写。喏,就放在桌上。” 
  他用手指了指用条尺压着的几张摊开的稿纸。 
  杜洛瓦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在他将稿子放进衣袋的当儿,弗雷斯蒂埃又说道: 
  “你今天要先去一下警察局…” 
  接着,杜洛瓦有哪些地方要去跑一跑,有哪些新闻要去采访,弗雷斯蒂埃一一向他作了交待。杜洛瓦很想说句尖刻的话语回敬他,但怎么也想不出来,最后只得怏怏走开了。 
  第二天,他将稿子又送到根馆,但依然被退了回来。第三稿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面对这一局面,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未免太性急了,没有弗雷斯蒂埃的帮助,他将寸步难行。因此对于《非洲服役散记》这劳什子文章,从今而后,他是决不再提了。既然环境要求他待人处事必须灵活而圆滑,做到八面玲珑,他决心循此做去,在更好的机会出现之前,姑且努力先把外勤记者的工作做好。 
  现在,无论是各剧院的后台,还是政坛幕后,即经常聚集各方政要的参议院前厅和各个走廊,对他来说,都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不但如此,他同各部门的重要人物以及终日打盹、被叫醒后面色阴沉的听差,也都混得熟透了。 
  他交游广阔,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上至王公亲贵、部长将军、上流人士、大使主教,下至门房警察、老鸨名妓、赌场老手、妓院掮客,此外还有咖啡馆伙计、公共马车车夫和来路不明的外国阔佬。表面上,他同他们打得火热,实际上,一转眼便撂在一边。由于和他们朝夕相处,时时相遇,脑子里根本忙不过来,所谈论的又都是同他干的这一行有关的问题,他对他们一律恭谨有加,一视同仁,不以贵贱论英雄。他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以品酒为业的人,由于天天接二连三地品尝各种各样的酒,久而久之,连马戈堡所产葡萄酒和阿让托所产葡萄酒的区别也都分辨不出来了。 
  他很快就成了一名出色的外勤记者,不但所得到的消息来源可靠,报道快捷,而且遇事反应敏锐,精明强干。用杰出报人瓦尔特老头的话说,他已成为报馆名副其实的栋梁。 
  可是,他的收入依然不丰,他写的文章每行仅可得十个生丁,此外便是每月二百法郎的固定薪俸。由于他至今孑然一身,经常出入咖啡馆和酒肆,耗费自然惊人,因此手头常感拮据,生活相当清苦。 
  他看到有的同事进进出出,衣袋里总装着鼓鼓的金币,但始终未弄明白,他们靠的是什么人不知鬼不觉的办法而能挣到这样多的钱,生活如此阔绰。他想,这倒是一条不应轻易放过的生财捷径。因为他在羡慕他们的同时,怀疑他们在干着不为人所知的非法勾当,替一些人效犬马之劳,彼此心照不宜,狼狈为奸。然而他必须识破其行藏,打入其秘密团体中去,方可使这些背着他大捞外快的同伴,对他刮目相看。 
  他常于夜阑人静之时,一边看着窗下飞驰而过的列车,一边苦苦思索着自己可以采用的良策。 
    
   
    
  
 
 
 
 
 
 
 
 
 第五章

    

  光阴荏苒,转眼两个月已经过去,现在已是九月。杜洛瓦所期待的迅速发迹,依然遥遥无期。尤其让他焦心的是,他的寒微处境并无多大改变,要摆脱这种状况,登上那荣华富贵的顶峰,实在希望渺茫。因为外勤记者这一卑微职务,对他说来,现在简直成了一种累赘,终日将他紧紧束缚着,使得他永无出头之日。不错,人们对他的才华确很器重,但这种器重并未越过他所处的地位。甚至连弗雷斯蒂埃也不例外。虽然他在此期间帮了这位仁兄许多忙,但这位仁兄后来一次也没再邀请他去他家做客。尽管他依然像朋友一样对他以“你”相称,但不论在何场合总对他摆出一副上司的派头。 
  由于经常写一些有关社会新闻的小稿子,他的文笔已大有改善,思路也开阔多了,不像写第二篇关于阿尔及利亚的文章时那样僵硬,狭隘。因此隔三岔五,他已能发表一两篇短的新闻稿;交上去的稿子旋即被退回的尴尬局面,现在是再也没有了。然而话虽如此,这同随心所欲地把自己的想法写成大块文章,或就一些政治问题发表权威性评论,却有着根本的不同,这正如同样行驶于布洛涅林苑大道的马车,驾辕的车夫和坐在车内的主人属于不同的阶层一样。他尤其感到愤愤不平的是,上流社会的大门始终向他关闭着,总也进不去。换句话说,他至今尚无一个能够对他平等相待的朋友,没有一个异性知交,尽管有好几个知名女演员在见到他时常常显得分外亲热。 
  再说生活告诉他,这些女人,不管来自上流社会还是属于歌舞名媛,对他所表现的好感不过是出于一时的冲动或短暂的钟情。至于能使他飞黄腾达的女人,他一个也没碰到。他像一匹被绳索拴住的马,为自己心愿难遂而焦虑不安。 
  他一直想去看看弗雷斯蒂埃夫人。但一想到上次见面的情景,他便感到无地自容,最后只得打消此念。再说,他总觉得,她丈夫说不定会在哪天向他发出邀请。在此百无聊赖之际,他忽然想起德·马莱尔夫人,记得她曾叫他在方便时去看看她。这样,一天下午,他因实在无事可做,便信步向她家走了过去。 
  她曾对他说过:“我下午三点总在家里。” 
  他到达她家门前时,恰恰是下午二时半。 
  她住在维纳街一幢楼房的五层楼上。 
  门铃响过,前来开门的是一位女佣。她身材矮小,头发散披在肩上,一面在戴无边软帽,一面回答他的问话: 
  “太太在家,但不知道起床没有。” 
  说着,她将客厅虚掩着的门一把推开。 
  杜洛瓦走了进去。客厅相当大,但家具不多,布置也不够精心。沿墙摆着的一长列扶手椅,不但年代已久,很是破旧,且显然是女佣随便摆的,丝毫看不出喜欢家居的女主人在室内陈设上所显现的别具匠心。四周护墙板上挂着四幅蹩脚的油画,由于画框上方的绳子长短不一,每一幅都挂得歪歪扭扭。这四幅画,一幅画的是一条河,河上有条小船;另一幅画的是海,海上有一艘轮船;再一幅画的是平原,平原上有个磨房;最后一幅画的是树林,林中有个樵夫。可以看出,由于女主人的漫不经心,这些画如此歪歪斜斜地挂在那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杜洛瓦见女主人未来,只得坐下等候。过了好久之后,客厅的另一扇门总算打开,德·马莱尔夫人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粉红色丝质日本晨衣,上面绣着金色的风景、蓝色的花朵和白色的小鸟。她大声说道: 
  “这个时候还没起床,实在不好意思。您能来看我,真不知叫我说什么好。我还以为您把我忘了。” 
  她欢欣地向他伸过两只手来。杜洛瓦见房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心中反倒感到安然而自在。他于是握住伸过来的两只小手,并像诺贝尔·德·瓦伦那样,在她的一只手上亲了亲。 
  德·马莱尔夫人请他坐下,接着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番,说道: 
  “啊,您可真是变了个人,变得更有气派了。看来巴黎的环境对您非常适合。来,有什么新闻,给我讲讲。” 
  他们像两个结交多年的老友,立刻无拘无束地聊了起来。彼此之间仿佛油然升起一种亲切感,仿佛都感到有一种信任感、亲密感和倾慕感在驱使着他们。正是这种感觉常可使两个素昧平生、但意趣相投、性情相仿的人,经过片刻交谈而立即成为莫逆之交。 
  德·马莱尔夫人忽然停了下来,带着无比惊讶的神色改口道:“您说怪也不怪?今天一见到您,我就觉得我们像是交往多年的老相识似的。这样看来,我们一定会成为好友的。您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当然愿意,”杜洛瓦微笑道。但此微笑显然包含着更深的寓意。 
  在他心中,德·马莱尔夫人穿着这种颜色鲜艳、质地轻柔的晨衣,虽然没有穿着洁白晨衣的弗雷斯蒂埃夫人那样苗条,那样纤柔娇艳,但体态却更具风韵,更加撩人心魄,使人心荡神驰,不能自已。 
  他觉得,同弗雷斯蒂埃夫人单独相处时,她脸上时时浮着的一丝微笑是那样媚人,但同时也透出一股冷漠,使你既心旌摇摇,又不敢贸然造次。那样子似乎在说:“你看来对我十分倾心”,但同时又仿佛在提醒你:“请勿轻举妄动。”总之,那种表现使你摸不透她究竟是何意思。在这种情况下,杜洛瓦充其量只想伏在她的脚下,或是轻轻吻一吻她胸衣上方的秀丽花边,嗅一嗅从两只沉甸甸的乳房间散逸出来的温热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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