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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1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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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多劝,上下尊卑有别,一些言辞激烈的话也不好出口,只能是暗中为他发愁:现在皇上重用他,还不算是什么,日后一旦发作起来,就是泼天的大祸可怎么得了啊?

等到延请入席,主人奉恭王为首席,恭王一定不肯。论爵位、辈份、年齿,应该怡亲王载垣居首,他是个人云亦云没主张的人,恭王让他上坐,他也就当仁不让坐下来了。

主宾几位之中,话题自然要听恭王挑选,由于是府中家宴,自然少谈朝局政务,于是就只有闲谈了。

旗下贵族,闲居终日,言不及义的本事真正是一等一的大,由鼻烟壶谈到古玩,这一下开了载垣的话匣子。他是怡贤亲王允祥一支,是世宗皇帝最信任的一个弟弟,在世之日,赏赐甚厚,数世以来的蓄积,古玩字画,收藏极富,所以载垣大数家珍,十分得意,据他自己说,‘四王’的山水,未曾裱的,府中有的是。这话在那些奕听来还不觉得什么,唐文治、汪康余、董恂等人就不免艳羡不止了。

这等事肃顺是插不上话的,抓住一个空隙,在一边忽然说道:“听说,曾国藩服阕起复,皇上命他到行宫陛见了,可是真的吗?”

贸贸然的一句话,把众人的精神都收拢过来,奕掰着手指头算算日子,“可不是吗?已经快三年了呢”

咸丰元年的十月间,曾国藩以老母在家乡病重,倚闾盼儿为由,向皇上请假,回乡探母,皇帝准予所请,并且说,回乡之后,一待太夫人病体康复,就着曾国藩奉母北返,入朝视事之外,更可以在京中伺候母亲,即使老人病情再有反复,也可以在京中找人调治——皇帝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圣眷之隆,一时无两。

曾国藩回到湖南老家,本意是待母亲病体略见好转,即行北上,江氏老夫人看见儿子回来,心情舒爽,病体也大见好转,不想多用了几块油腻之物,停滞之下,再度发病,这一次发病可就再也起不来了秋温转成伤寒,一命呜呼

曾国藩捶胸顿足,放声大哭,哭过之后,开始操办母亲的后事——本省的总督,居于湖北武昌府的总督府,临近的广西省、贵州省,云南省从总督以下,纷纷送来挽联,幛子,以示哀婉、垂悼之意。身后哀荣,极是可观。曾国藩身为长子,一边操持家事,一边起草报母丁忧折,请求在籍守制三年。

皇帝无可奈何,曾国藩荣升户部尚书,朝中一品大员,照例是可以夺情的,不过一来现在天下承平,更无战事,没有夺情之基;二来,就是自己下旨,他也一定不肯奉旨依从。

自从圣祖朝的李光地为同乡彭鹏上折子攻得体无完肤,几乎身败名裂之后,清流中人视‘贪位忘亲’为第一大忌,可以肯定的是,曾国藩也一定以礼法相抗,与其弄得人言籍籍,不如顺势俯准所请。

就这样,曾国藩在湘潭老家守孝三年——说是三年,实际上只有二十七个月。到了咸丰四年的正月月底,曾国藩就已经服满了。把家中的事情料理清楚,这才携妻子再度北上。

今天突然听肃顺说起来,众人倒是同时心中一动,曾国藩自新皇登基以来,隆宠无双,两年之间越次拔升,朝臣之中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当年若不是为了谢恩折一场风波,只怕他现在早已经入阁拜相了这一次起复,想来昂然而入军机,也是指故之间尔。

奕若有所思的望向在一边坐着的李鸿章,“少荃兄,曾涤生是你的老师,近年来和他可有书信来往啊?”

“有的。”李鸿章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师太夫人故去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请假到湖南吊丧,不过老师热孝之中给我来了一封信,内中说总署新建,百事繁重,这一次,就不必到省了。”他说,“于是,我也只好在府中遥寄一瓣心香,为太夫人守弟子之孝。”

“曾涤生不愧是皇上赏识的重臣,只是于国事、家事之间这份丝毫不苟的性子,就可见一斑啊。”

于是,话题从曾国藩身上引申开来,众人不再拘泥于风月闲谈,转而论起朝政要闻,柏葰说,“上一年中到天津外海观炮,老夫是不懂得这其中奥义的,只是看英夷火炮打得又远,声音又大……”

一句话出口,引来众人轻笑连连,柏葰继续说道,“后来还是由朋霞大人为我解说一二,方才通晓其中。”

柏葰口中的‘朋霞’就是当年任职大沽炮台管带的滑褚琇,奕身为专使到天津外海与英人接洽的时候,奉旨视察过大沽炮台,虽然火炮陈旧,不过这非是滑某之罪,不但如此,奕认为他在管带任上任劳任怨,训练士卒得法,回京之后在皇上面前大大的保举了他一番,后来改任参将。

滑褚琇究竟是身份低微,还轮不到他跟随总督大人到行宫来,不过平日里他和胡林翼很是交好,听柏葰提及老友,胡林翼心中一动,在旁边说道,“是啊,正如涛公所言,滑朋霞虽是行伍出身,又识不得多少字,不过却也很有上进心,只看当年奉妻为师的一段轶事,也可见其人颜色哩。”

载垣对这等风闻轶事最感兴趣,听胡林翼说滑褚琇奉妻为师,大感好奇,忍不住追问道,“什么奉妻为师?可是拜自己的太太做老师吗?”

胡林翼嘻嘻一笑,“正是如此。”

“那,润之兄可要好好的讲一讲了。我最喜欢听这样的故事。”

“好吧。”胡林翼看看众人都是一派兴致盎然,当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滑褚琇字朋霞,祖上是山东菏泽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移居湖南,就在永顺府治下的桑植县落下脚来。

桑植县内赌风极盛,滑褚琇年轻的时候,便日夜在赌场中讨生活,有一次耍无赖,为他一个亲戚批颊痛斥。滑褚琇大为悔恨,年轻好面子,这一来自觉在同里无脸见人,远走同省的零陵,投奔他一个姨丈,叫李秉衡的,任零陵县县令。

李秉衡也知道这个外甥少年无赖,不堪委任,而且目不识丁亦无用处。不过天下每一个县衙门,都有这类‘官亲’,处置之道,无非每天两顿大锅饭,每月几两银子的零用,滑褚琇就是这样在他姨丈那里吃碗闲饭。

麻烦的是闲饭也吃不饱。滑褚琇生来魁梧,闲来无事玩石锁、仙人担练膂力,所以食量甚大,饭桌上风卷残云似的,害得别人常常吃白饭,厨子对他更加厌恶。

滑褚琇自觉无趣,只好节食,在衙门里吃了饭,再到外面食摊上去找补。这一来,每月几两银子的零用,自然不够,连剃头洗澡的钱都没有,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简直像个要饭的,李秉衡见了就骂,这碗闲饭,着实难吃。

到了道光二十六年,湖南人雷再浩组成棒棒会,一举起事,闹得很大,零陵县距离乱匪起事的新宁县很近,眼看着兵锋扫过,玉石俱焚,李秉衡又害怕又无奈,召集县内士绅商议,决定凑出钱来招募乡兵以自保,招募了几百人,却少了一个领头的,李秉衡想出了一个办法。

李秉衡有个女儿,是美人也是才女,钟爱异常。李秉衡心里在想:城池一破,自己是地方官,守土有责,自然与城共存亡,家人亦必不能幸免。与其这样白死,不如死中求生,觅一条出路。于是亲笔写了一道告示,贴在十字路口。这通告示,轰动了整个县城,津津乐道,竟似忘了身在危城,朝不保夕。

告示的内容很简单,只说有能守得住县城,击退乱民的,县令以爱女许配此人为妻。这个奖赏,重于千金,但却没有谁敢学自荐的毛遂,都说:‘这分艳福,只有让滑大哥去享。’

于是,滑褚琇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带着这三百人饱餐一顿,出城埋伏,到了夜晚三更时分,一声呼啸,奇袭敌营城内是早就约定好了的,李老爷调派守军民伕,多备鼓角号炮。一见前方有了行动,城上便大张声势,呐喊助威。

雷再浩等人仓卒应变,不知官军有多少,无心恋战,纷纷溃退。这一来,零陵县城自然得保,这还不算,雷再浩的乱民在归途中遇到新宁知府王振中和江忠源带领的民团的掩杀,落得大败亏输,为日后江忠源使反间计埋下了伏笔。

谁知道危情过去之后,李秉衡居然有了悔婚之意——他实在看不起这个粗鲁不文的外甥,还是太太出面为其说话,又有百姓士绅,甚至王振中、江忠源等人在一边鼓噪,这才无可奈何的将爱女下嫁,成就了一段姻缘。而且保举他做了直隶省青县的县令。

李小姐是名符其实的掌印夫人。她不但美而多才,并且精于吏事。滑褚琇不大识字,所以一切公文,全由夫人处理。外人却不知道,都说滑大人是文武全才,上官亦以其为能员。

到后来,有个天津籍的御史刘毓楠,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声,上了奏折,奏劾他‘目不识丁’。原折下直隶天津知府查察属实,一字不识,如何能掌理一县民政财务?照例由文改武,便改为调派天津镇总兵属下的大沽炮台管带。

这是很丢面子的事,滑褚琇既怒且愤,但无可奈何,只能拜夫人为老师,象蒙童那样,从认字号开始读书。

年纪长了,自然是悟性好、记性不好,背书背不来,老师往往大发娇嗔,有时骂得人下不了台,而滑褚琇爱妻如宝,倒也甘之如饴。

听胡林翼说到这里,众人失声大笑,“果然有趣”

载垣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胡林翼轻笑了几声,“这不过是外间传闻,不足为实。滑朋霞惧内是不错,不过是另延名士为师,不是太太的学生。”他说,“我和滑褚琇公务往来甚多,也曾经看过他的尺牍。”谈到这里,胡林翼举了实例:“书法倒也楚楚可观,颜之骨、米之肉,比之长茂德的一味粗豪,犹胜一筹。”

“还有件事,真可以看出滑朋霞的性情。”胡林翼又说:“刘毓楠当安徽凤颖道,被劾落职,回天津静海县老家,贫无聊赖,居然跟滑朋霞通殷勤。诸位猜他作何态度?”

“自然是不报。”宝洌Т鹚怠

“不然。”纳尔经额难得的插话说:“贻以千金。”

“是的。”胡林翼点点头,“每年如此。最妙的是,每次给刘毓楠的信上,都钤一方小印,四个字:‘目不识丁’。”

“这不是揶揄。”奕大为赞叹,“是感念刘毓楠栽成之德。胸襟如此,真正可爱。”

第102节《议汰兵书》

更新时间:201183015:35:03本章字数:7620

第102节《议汰兵书》

三月初十,曾国藩携妻子家人回到北京,安顿一番家事之后,即刻启程,奔赴天津——皇帝的御驾已经到了天津,驻跸一日,明天就要起驾前往绿营驻防营地,巡视兵勇,随后到大沽口炮台观炮,至于几时从天津起驾还京,还是下一步的事情。

曾国藩是在夜里赶到天津的,城门早已经关闭,只好在城外的驿站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换上朝服,到皇帝驻跸的行宫递牌子请见。

皇帝正在和军机处,直隶总督纳尔经额、恭亲王奕等人说话,话题和新任的天津知府胡林翼有关,皇帝东巡到天津驻跸,随后还要巡视八旗驻防,大沽口炮台,这份旨意早在去年的十一月间就定下来了,自然的,接驾事宜由天津知府胡林翼主持。

依照军机处发下来的公文,天津是驻跸的第一重要之地,届时圣驾由东面入城,需要开一条非常宽敞的跸道,容御驾通过。

胡林翼在天津呆了几年,地理非常熟悉,再做过一次实地勘察之后,对新任天津道的同僚,叫丁习经的说:“这一开,起码要拆几千户人家的房子,实属万难,只好不开。”

“不开怎么行?”丁习经大摇其头,“出警入跸,自古就是这样的定制,不开跸道,且不说有损天子的威仪,而且难保没有人犯跸,那时候怎么办?”

“保护圣驾,当然警戒要严密,与开跸道的关系不大。”

“怎说不大?”丁习经指着鳞次栉比的人家说,“这里面随处可以藏奸隐究,万一疏虞,冷不防冲了出来,岂是儿戏的事?”

“丁公”丁习经虽是胡林翼的下属,却比他大上几岁,所以他这样称呼他:“拆数千民居,以开跸道,我总觉得期期不可。皇上圣心之中时时牵挂民生疾苦,这一节不但早有上谕,且亦见诸行事,昨天有人来说:亲见皇上在千里堤堤上,抚慰修堤的民工,圣德如天,或者反不以拆民居开跸道为然。丁公,这一层请再思。”

细细一想,丁习经的原意有些动摇了,他害怕的是责任,他问:“如果皇上怪罪,何词回奏?”

“有罪归我承当就是。”胡林翼很快地说:“若蒙诘责,请你都推在我身上好了。”

这一个疑难,总算由他一肩承挑而解决,于是他即日就道,和纳尔经额一起,赶到喀拉河屯行宫去接驾了。

和纳尔经额他还不敢说自己不曾准备跸道,见到皇帝,却不能不说实话了:“臣死罪,不曾预备跸道。”

“喔”皇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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