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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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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老道人自顾自说道:“我辈求了一辈子的道,总看不太真切,觉着云遮雾绕,到头来看你,才知这个道的不可道啊。”
  徐龙象只是双目无神望向溪水。
  老道士感慨说道:“他日下山前,为师带你去见一个老前辈,你若能撑下一百招就够了。”
  黄蛮儿不知何时摘了一片树叶,递给师父。
  老道士接过了树叶,却苦笑道:“你这徒儿,为师可不会吹哨子。黄蛮儿,是想你哥了吧?”
  痴傻的徐龙象竟笑着点了点头。
  老道心有戚戚然,“差不多山上有山楂的时候,你哥就到了。”
  这老道虽说听了北凉世子的劝告,下山时都要好好装扮一番,还特意跟徒子徒孙们借一柄钟馗桃木剑什么的,可在山上还是邋遢得一塌糊涂,叫上草鞋还是自己编织的,身上道袍更是破烂不堪,沾了无数尘土。
  这时,黄蛮儿低头,伸出枯黄手臂,拍了拍老道士身上的尘土,轻轻拍去。
  这一生为了一个道字,无妻无子更无孙的老道士愣在当场。
  瞬间老泪纵横。


第113章 永子十局一段事
  徐凤年离开钓鱼台,带着鱼幼薇在城中闲逛,看到一条巷子挤满了人,不乏青衫风流年轻士子,走近一瞧,才发现是在赌棋,蹲着坐着站着都有,徐凤年此时才记起襄樊除了相国巷以销金窟著称,还有这永子巷一样名声不小,巷中靠壁而坐的都是摆出棋墩棋盒的野棋士,以己身棋力强弱下注不同数额,引诱技痒的游人和棋痴去上钩,这等博弈,自然难入棋坛大家法眼,却最能消磨市井百姓与贫寒士子的光阴,加上下注往往无非几枚十几枚铜板,算是小赌怡情。
  徐凤年笑了笑,使劲啃了一口油纸包裹的酱牛肉,当年身无分文饥肠辘辘,有一段时间便以巷弄赌棋挣饭钱,以他被国士李义山调教以及徐渭熊打熬出来的棋力,赢棋不难,只是往往摆棋地方有同行要糊口,讲理的还好,井水不犯河水,不讲理的就仗着是本地人去驱赶世子殿下,再就是赢棋也有讲究,不可图着屠大龙爽快,得留有分寸小赢几子,要不然让对面败得丢盔弃甲,便大不乐意继续掏钱下棋了,这都是徐凤年被逼着慢慢悟出来的俚俗微末道理。
  世子殿下让吕杨舒三人离远点,只留宁峨眉站在身后,拉着鱼幼薇挑了个空隙见缝插针,下注棋士是个落魄学子模样的青年,衣衫缝补,鞋袜泛白,他面前空荡棋盘上搁了十颗棋子,意思便是摆棋的输了要给十份钱,寻常赌棋,都是只摆两三颗,五颗都不常见,可见这名野棋士相当自信,徐凤年蹲下后正要犹豫是掏几文钱出来下注,抬头一瞥,看到对弈棋士是个盲人,这棋如何下?
  似乎对这种情形习以为常,目盲棋士温言道:“无妨,听到落子声,我便知落子于何处。”
  徐凤年点头道:“我下注十文。”
  盲棋士从袖口掏出钱袋,掂量了一下,面有愧色,轻声道:“这位公子,我输了便要欠你十六文钱,若公子不嫌弃,我手边有一本祖传棋谱,应该能值这个数。”
  徐凤年笑道:“好。”
  棋谱什么的,徐凤年可不上心,听潮亭里能让棋坛名士痴狂的棋谱不计其数,《桃花泉弈谱》《南海玲珑局》《仙人授子谱》等等,世子殿下能给你堆出一座小山,何况如今棋盘纵横十五道变成十九道,往往越是上了年数的棋谱就越发不值钱了。
  古今棋士手筋力量就大体而言,后者终归是越来越强。盘膝靠墙而坐的盲棋士膝下放有一盒黑子,摊手微微一伸,示意徐凤年执白先行。这名野棋士虽然穿着寒酸,气态却不容小觑,举手抬足间皆透着股真正世家子的儒雅古风。
  正式对局较技前,双方各在对角星位上搁置两子,称为势子,这便是古棋座子,很大程度限制先行优势,而且注定了中盘于中腹的激烈战斗。
  徐凤年将手上酱牛肉交给鱼幼薇,率先起手三六,这一挂角被自诩黄三甲的大国手黄龙士评点最佳侵角。年轻盲棋士神情平静,果真可以听音辨位,黑子应手九三,与白棋分势相持。
  接下来各九手的黑白落子都没逃出先人路数。从旁观战的鱼幼薇父亲曾是西楚棋坛赫赫大家,在上阴学宫求学时也只惜败给号称战力举世无匹的黄龙士,她自小耳濡目染,颇有父亲棋风,自然是精通弈理,恐怕梧桐苑里的北凉小国手绿蚁都不敢说稳赢鱼幼薇。看到相互十手,鱼幼薇有些失望。
  可徐凤年白十一断,却让鱼幼薇眼前一亮。那目盲棋士同样是微微凝滞,不再落子神速,略作思量才提子复落子。
  古语棋从断处生,徐凤年接下几子皆由此一断而生,不可谓不别出心裁。盲棋士一路隐忍,终于黑十八在角部尚未安定的情况下抢先攻击,五六飞攻,鱼幼薇皱眉凝神一番深思,这一型竟有四十四变之多。
  下意识去看徐凤年,他仍然不动声色,落子速度始终如一,白四十三时轻轻扳出,棋盘上刹那间杀机四伏,看得鱼幼薇心惊肉跳,这一手实在是太凶烈些了,白五十九飞补与八十三尖,同样是气势汹汹,殊不料目盲棋士局面如一叶扁舟泛海,摇摇晃晃,偏偏不倒,至黑一百八十手后便已是稳操胜券先手收官的大好局面,徐凤年很平静地投子认输。
  徐凤年再掏出十枚铜板,说道:“还是十文。”
  盲棋士执白先行,这一局依旧是徐凤年早早挑起硝烟,盲棋士沉着应对。鱼幼薇依稀瞧出端倪,徐凤年极重攻击,那盲棋士却不与大多世人相同,最重地势凝形,一些个当下看似随手恶手的落子,总能与中盘甚至收官遥相呼应,灵犀十足,若非徐凤年凭借层出不穷的花样硬生生掀起一波波无理厮杀,两盘都拖不到两百手以后。当下正值女子大才的徐渭熊改十五变十九以及破除座子制的弈林千年未有变局,以鱼幼薇来看,棋力略胜世子殿下一筹的盲棋士注定会一鸣惊人,况且这名棋士是否隐瞒实力还不好说,果然是市井藏龙巷弄卧虎。
  “再来。”
  连败两局的徐凤年轻声笑道,这次执白以双飞燕开局,这个定式曾经广为流传,只是近五十年来最拔尖的国手们在巅峰擂争酣战中都弃而不用,黄龙士更说起手双飞不无太紧,失了醇味,算是给这个经典布局判了死刑。
  徐凤年干脆就坐在地上,结果换了舒服些的姿势,棋盘上兵败如山倒是更快,轻松三连败,盲棋士身前已经堆了三十枚铜板。徐凤年抬头透过永子巷墙檐看了眼天色,已是晚餐的点上,可难得遇上棋力这般高明的野棋士,就招手将舒羞喊到身边,让她去酒肆弄些吃食来,很快舒羞便端了个大食盒,放有四双碗筷,杨青风试过无毒后舒羞才敢放在徐凤年身前,徐凤年笑问道:“一时半会我是不打算走了,要不你也吃些?”
  那目盲棋士不拘小节,笑着点头。鱼幼薇养尊处优的娇气女子,与徐凤年一同坐着吃饭也不觉得失态,大戟宁峨眉则站着几口就将一顿饭食风卷残云下肚。野棋士缓慢进食时甚至主动与徐凤年说了三盘败局的得失,说到徐凤年的妙手强手,毫不掩饰他的赞叹,提起几招随手无理手,则也直截了当说出不足,徐凤年频频点头,受益匪浅,相谈尽欢,徐凤年笑问棋士是否师从棋坛名家,那目盲棋士摇头说家世平平,年幼失明以前才刚开始接触围棋,失明以后无所依托,只得与棋作伴,在永子巷赌棋已有小十年,挣到的钱只够温饱,一有闲余就去购买名士棋谱,存不下丁点儿银子。说话间盲棋士拍了一下脑子,从行囊中抽出几本儒家典籍,交给屁股只能跟地板挨着的徐凤年,轻笑道:“垫着。”
  徐凤年接过书,抽出两本交给双脚早已发麻的鱼幼薇,笑道:“不妥吧?辱没了圣人学说。”
  盲棋士微笑摇头道:“礼义廉耻可不在书上。”
  徐凤年不再矫情,与眼前赢了他三十文的野棋士一起吃饱喝足,再起十九道上的硝烟,徐凤年屡战屡败不知疲倦,盲棋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落子清脆,神态自若。
  永子巷十局,杀得天昏地暗,从正午到暮色再到月色,尘埃落定,徐凤年一鼓作气连着输了十把,付出一百文。永子巷野棋士都已撤去,徐凤年盘膝坐在一本儒家经典上,看着棋盘上的败局,重重叹息,说道:“你这等手力,可以跟上阴学宫徐渭熊一较高下了。”
  野棋士摇头道:“寻常人下棋大概算是弈只一面,我勉强能有两面,当今棋坛名家可顾三面,渭熊先生却是与黄三甲双双独弈四面,我哪敢去蚍蜉撼大树。不过此生若能与渭熊先生手谈一局,虽死无憾。”
  徐凤年帮忙收拾棋子入盒,这才起身玩笑道:“我可没有你这种朝闻道夕可死的境界,输给你不冤枉,这趟愿赌服输。嘿,那上阴学宫有名动四方的当湖十局,咱们也算有永子十局。就此别过。”
  目盲野棋士笑道:“这几本书就赠予公子吧。”
  徐凤年一点即透,其中两本书籍在鱼幼薇屁股下垫了许久,想必野棋士早已听声闻味,知道是自己带出来的“家眷”,出于避嫌,再讨要回去就不合适了,徐凤年再掏出十文钱,交给起身后身材清瘦棋士,打趣说道:“最后这十文钱,就当从你这边再买两斤礼义廉耻好了。”
  棋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温雅笑道:“公子不缺这些。”
  徐凤年大笑而去。
  盲棋士收拾好行囊,孤站在寂静无人的巷弄中,面朝巷口深深弯腰,一揖到底。
  ……
  走出永子巷,策马而返,徐凤年啧啧道:“小小永子巷就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鱼幼薇皱眉问道:“他是刺客?”
  徐凤年哑然失笑,下巴抵在怀中的鱼幼薇脑袋上,一脸无奈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感慨那木盲棋士的棋力惊人而已,他自称棋盘上只可弈两面,过谦了,我敢说二姐与他下十局都要输两三把,想必是他从未与顶尖国手手谈过,因此不知道自己的厉害。”
  鱼幼薇点头道:“此人弈棋擅长以弃为取,以屈为伸,视野开阔。可不仅是只限如此,第九局中被你无理手惹恼了,才展露出他即便是正面角斗,力量更是奇大的一面。他若真是普通家世,失明后自学成才,那毫无疑问这人是棋道的天生巨才。”
  徐凤年轻轻说道:“他的双目是被刺瞎的。”
  鱼幼薇愕然。
  徐凤年感慨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背后辛酸就不是本世子感兴趣的了。”
  鱼幼薇揉了揉武媚娘脑袋,问道:“没有想过请到身边做幕僚吗?”
  徐凤年摇头道:“下棋下得好,不意味着做官就能做顺。我已经赌输了一百文,就不再去赌了。”
  鱼幼薇笑而不语,这位世子殿下棋力可谓相当不弱,想必连输十局已经是颜面尽失,不好意思再与那目盲棋士过多接触了。
  徐凤年没来由说了一句,“就看靖安王赵衡的赌运如何了。”
  徐凤年突然苦着脸道:“完蛋,老子今天赌运这般差,此消彼长,赵衡那只老乌龟十有八九要赚翻。”
  鱼幼薇疑惑问道:“怎么了?”
  徐凤年呢喃骂娘了几句,没有作声。
  永子巷中,年轻盲棋士吃力背起行囊,不过棋墩两盒棋子外加几本棋谱而已,便有些劳累不堪了,棋士默默自嘲百无一用是书生,走了几步,扬起一个温煦笑脸,永子十局,足足挣了一百文钱哩,这两年自己在永子巷中除了故意示弱,就没有真正输过一局,襄樊本地爱棋人已经不愿意自己赌棋,除非是一些来永子巷游玩的外乡客人,才会上钩,所以一日赚百文,是难得的好光景。再则那名公子极为有趣,身世自然是极好的,他眼瞎心不瞎,那般家世优越的公子哥,却下得一手好棋,这些年自己已经很难去费心费神下棋了,年幼学棋时赢棋开心输棋更欢喜,如今一直赢棋不输棋,下棋的爱好便愈发清减,生怕哪天就真的只是为了糊口而去下棋,真有那一日便是棋道止步的一天。念及自己惨淡身世,盲棋士面容冷淡,似乎忘了去如何去悲恸。
  这世道,瞎了不去看就好。
  若能多遇上几位下棋十局的好心公子,兴许才会后悔当年自刺双目,可家道中落,落魄如丧家犬后为了苟活,下棋十年,遇上了几个?
  行到巷口拐角,盲棋士被拦下。
  传来一道威严嗓音:“我家主子要见你。”
  盲棋士平静道:“不见。”
  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车中雍容男子手上拿着目盲棋士的身世记载,纸上笔墨还未干涸,分明是才提笔写就的东西,永子巷十局,巷内赌棋的旁观的陆续不下数百人,即便是身在局中的年轻棋士,都没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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