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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1期-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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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驾。尽管支书的婆娘呼天抢地,可一圈的绵羊还是被小卖铺的吴老倌赶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圈膻膻的臊臊的羊粪,刺槐树下的院子热热闹闹的,人们就像打土豪分田地一样一脸兴奋。 
   
  陈明松又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在鼻窦上勒出了两个小小的凹坑。七岁那年他患了鼻窦炎,俗称“沙鼻子”,轻轻用手一碰,鼻子就血流如注,怎么止也止不住。爹急了,四处寻方问药,找了几贴偏方,也无济无事。后来他听人说冰糖炖牛鼻子可以断根,爹起了个黑早,跋山涉水地赶到乡里的墟场,帮杀牛的师傅忙活了大半宿,才讨来了一只黏乎乎的牛鼻子。 
  爹称了四两冰糖用文火把牛鼻子慢慢炖熟,拿土钵子满满荡荡地盛了一碗,语重心长地说,松儿,你慢慢吃吧!吃什么补什么。他用勺子搅了搅稠稠的汤汁,犟着性子说,爹、娘,我宁可要这只流血的鼻子也不要牛的,牛的鼻子又脏又长,难看死了。爹笑破了肚皮,娘也笑岔了气,大叫揉揉肠子揉揉肠子。爹闷闷地抽了一口烟,一本正经地说,过年时你也吃猪腿,我也吃了猪腿,怎么就没见多一条腿。他又默默地捡起了勺子,在爹娘的督促下喝光了土钵子里的汤,其实牛鼻子并不怎么难吃,它甜甜的腻腻的,有点像王八的裙边。爹虽然走了,娘也行将就木,可牛鼻子的味道却深深地烙在他的记忆深处,怎么抹也抹不掉。 
  作为蓝水县的县委书记,陈明松除了主持全县的全面工作,还在为点上的事忧心如焚,铲除了肖传财这颗毒瘤,肖台村就像一张干净的白纸,它可写最优美的文字,可以谱最华美的篇章。可文章怎么起势?怎么落笔?怎么布局谋篇?怎么符合肖台村全体村民的利益?他至今还是心存悬疑。肖台村就像一艘航行在迷雾中的帆船,没有舵手,他就会迷失方向,可肖台村一千二百多人口,谁又是真正的舵手?既有济世之才,又能运筹帷幄。 
  明媚的阳光从苦楝树的枝叶里漏了下来,花萼灿灿烂烂地铺满了一地,蝉在苞谷地里嘶鸣。环村的哑河就像一根脐带,在强光的照耀下泛出幽幽的萤光。陈明松拖出一把椅子在桌子前坐了下来,他开始批注赵秘书带来的文件,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怪怪的风迎面扑来,门吱扭一声开了。前支书肖传财的儿子肖大宝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踮起脚尖坐在桌子上,跷起的二郎腿晃了晃。说,苟富贵,勿相忘,怎么当上了县委书记, 连吊胯朋友也忘了吗? 
  陈明松搁下笔,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 
  父债子还嘛!再说我也想走走书记的后门,弄个官儿当当,肖台村支书的位置正好空着,我也想坐坐。肖大宝掏出一盒红彤彤的大中华,耸出一支自已叼上,扔了一棵给陈明松。 
  陈明松接住烟,一点一点地捻成了碎末,又随手扔进了垃圾篓,他冷冷地说,你不会得逞的,只要我在,我就不会让肖台村再次沦入家族式的统治,历史的教训太深刻了。 
  砒霜可以杀人,也可以治病,核能可以毁灭人类,也可以造福桑梓,难道我肖大宝就真的那么十恶不赦? 
  陈明松被肖大宝的话震住了,他又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仍然冷冷冰冰的,不过态度却有所缓和。肖大宝,你就是舌灿莲花,我也不会让你当支书。当个会计什么的,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你小时候鬼点子就蛮多。 
  宁作鸡头,不当凤尾,不让我当支书,一切都免谈。肖大宝恨恨地掐灭了烟蒂。 
  肖大宝,支书的交椅就摆在那里,但凭的是真才实学和人心所向,有种的,你就去竟选,当支书也要让我心服口服。 
  好!不愧是七品的知县,说话从不拖泥带水遮遮掩掩,这是我这几个月琢磨出来的《肖台村治村方略》,你先拿去瞧瞧,完善完善,常出鬼点子,不打歪主意,我肖大宝凭的就是借鸡生蛋和空手套白狼。 
  陈明松接住打印得工工整整的《肖台村治村方略》,翻也没翻,头不抬眼不睁地扔进了文件篮。没有价值的文件或公函都搁置在这个篮里,凭他的思维习惯,他早已将这个“仇人”的儿子打进了冷宫。肖大宝的情绪却有些激动,他紧了紧挟在腋下的皮包,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临到门边,他又折返了身子,尴尴尬尬地笑着说,刚才只顾着捞官做,差点连正事也给忘了,我爹主事这么些年,贪占了村里不少财物,也该补偿补偿了,陈书记,这里是十八万元的现金,您看够不够,人子之心,人皆有之。肖大宝扯开皮包的拉链,掏出一沓红通通的钞票,财大气粗地掼在桌子上。 
  扯得高高的横幅在空中猎猎作响,主席台下面以组为序列黑压压地坐满了前来选举的村民。婆娘们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挤眉弄眼嘀嘀咕咕,尖锐的笑声激扬开来,就像空气里撒下了一把胡椒粉,光着屁股的男伢女伢不停地进进出出,有的吮着从小卖铺买来的棒棒糖,有的啃着从自己家里带来的烤红薯。端尿的女人嘴里嚯嚯地吹响了口哨,小伢伢的鸡鸡就像士兵听到了冲锋号慢慢地翘了起来,一柱尿激射而出,浇在不知谁的背上,惹得大伙儿捧腹大笑。 
  陈明松又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不愧是北大的哲学博士,除了雄辩,他还具有常人不可企及的聪明和睿智,他的身后高高矮矮地站着三个群众推选出来的候选人,镁光灯频频闪烁,县电视台的记者摄下了这历史性的一瞬。第一个候选人叫高金宝,是个退伍军人,穿一套橄榄绿的旧军服,个子长得比较魁梧。复员之后他先后干过保安、县公安局巡警大队的辅警,党员,人比较耿直,事母至孝,村子里的口碑比较好,陈明松也对他寄予了最大的希望,对他的胜出比较看好。 
  第二个候选人叫刘富全,刘富全其实就是前村长肖老三肖传发,他嫌母姓触了霉头,兆头不好,又改回了原姓。刘富全脑子比较活络,人也善于钻营,隔三岔五地往陈明松家里跑,不是拎来王八就是提来猪腿,把瞎眼老娘哄得服服帖帖。刘富全在村子里比较活跃,乡里的领导也支持他出任支书,陈明松尽管也和他嘻嘻哈哈,骨子里却对他十分厌恶,因为毕竟是他釜底抽薪,勒令儿子大毛主动交出了历年来贪占的公款,才扳倒了肖传财这棵大树。 
  第三个候选人叫肖大宝,是前支书肖传财的儿子,陈明松连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虽然小时候两人关系挺铁,性格也很投缘,但毕竟是他的老子逼死了他的父亲,不说父仇不共戴天,但至少心里会有些疙瘩,他陈明松不是圣人。肖大宝把他的《肖台村治村方略》工工整整地贴在宣传栏里,并配有几幅精彩的图案,惹得村民们一窝蜂似地涌了上来,摇头晃脑,评头品足,既有羡慕,也有惊叹。据说肖大宝还握有制胜的秘密武器,瞧那小子捏着手机天南海北的张狂模样,陈明松腻歪到了极点。 
  乡里来的皮书记对着话筒咳嗽了一声,场里场外立即鸦雀无声,纳鞋的停了针,抽烟的噤了气,连忍不住咳嗽的也把声音咽进了喉咙。皮书记简短地讲了几句之后,在一阵铺天盖地的掌声里,县委书记陈明松稍稍作了点补充,几个候选人开始竟选发言并陈述自已的治村方略。 
  比起那些油嘴滑舌的村混混,高金宝就显得比较腼腆,他双脚一碰“咔”地敬了一个军礼,漱了漱喉咙,清清爽爽地说,乡亲们,我叫高金宝,是喝洞庭湖的水长大的,对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我感情深挚,我愿意带领大家奔向小康,建设好我们美丽的家园,请大家投我一票。我的治村方略是:一、修路。二、栽树。三、铁律治村。四、产业结构调整。虽然高金宝也按着条条框框,讲得天花乱坠,但村民们早就失去了兴趣,这些陈词滥调,前任支书已经讲过千百遍了,只闻雷声不见下雨。台下有人站了起来,是豆腐王的婆娘孙桂枝,她抄住水桶腰,尖着嗓门大喊:高金宝,你当了支书,村里欠的豆腐钱我找谁要,该不是叫老娘又去扛你家里的电视机吧!众人哄堂大笑,皮书记对着话筒连叫了几声肃静,会场里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第二个走上台来的是前任村长肖传发,现在的刘富全,他敛了敛衣服,客客气气地朝台下鞠了一个躬,满脸愧疚地说,我肖传发,不我刘富全交友不慎,误上了肖传财的贼船 ,给大家造成了不少伤害,请乡亲们多多谅解。我刘富全不是个小器的人,大家有空到我家里喝杯酒,我婆娘卤的猪腿那可是天下一绝。我的治村方略是,一、扎扎实实地修好公路,做到政通路通民心通。二、建好二千亩速生杨基地,保护好生态环境,退耕还林。三、搞好群众关系,搞好上级领导的关系。四、账务公开,实行群众监督民主管理。刘富全深深地朝台下鞠了一躬,又车转身子,冲主席台上就坐的领导拱了拱手,他字正腔圆地说,请老少爷们投我一票,完了到我府上呷猪脚喝烧酒。乡里的皮书记领头鼓起了掌,暴风雨般的掌声席卷了整个会场。 
  轮到肖大宝出场了,陈明松的两撇浓眉又绞成了两只疙瘩,他肃了肃衣,极力使自已镇静下来,且看这小子耍什么花招。肖大宝抱起拳团团转转地作了个箩圈揖,最后一躬到底,泪流满面地说,乡亲们,我是前任支书肖传财的儿子肖大宝,我父亲的贪婪给各位乡邻造成了或大或小的伤害,我深表歉意,我来竟选这个支书,不是为了名和利,而是为了心中憋着的一口恶气,为此我准备了一百五十万元的现金,竟选成功后,请大家凭村里的欠条找我兑钱,最后我引用艾青先生的一句诗:为什么我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深。肖大宝别过脸去抹了把泪,满脸狼藉地挥了挥手,一辆豪华的大卧车从小卖铺后面的老桑树下拐了出来,缓缓地驶进了会场。车门开了,跳下来一群大腹便便的浙江老板和几个肩扛摄影器材的金发碧眼的女郎,胸前挂着联全国环境保护暑鸟类协会的徽标,铁红色的徽标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闪烁。 
   
  肖大宝,你仗着有几个臭钱,明目张胆地操纵选举,你信不信?我可以把选举结果一笔勾销。陈明松又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一张书生气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有钱是罪吗?一个连自已都挣不到钱的村官,他能带领大伙儿脱贫致富吗?肖大宝耸出一支烟来叼上,跷起的二郎腿摇了摇。 
  我决不会让你复辟倒退,家族式的统治太可怕了,我父亲的悲剧不能再重演。陈明松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口气仍十分执拗。 
  肖大宝恨恨地掼下烟蒂,然后又用鞋底踩熄,愤愤不平地大喊,陈明松,我以为你读了博士,又当上了七品知县,会襟怀坦白,志存高远,谁知道也是鼠肚鸡肠,怪只怪我肖大宝看走了眼,错把乌鸦当成了凤凰。 
  我陈明松不贪不占,只求个问心无愧。 
  不错,你不贪不占,可是你自私你卑鄙。 
  我自私?我卑鄙?陈明松睁大了眼睛。 
  你心里难受,就想让全世界也跟着你哭泣,你对我和我父亲有了疙瘩,就连累全村的百姓也一起遭殃。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是你为官作宰的中庸之道,你向上爬的阶梯。老兄哪!你一人的固步自封,就足以使整个蓝水县黑暗半个世纪,你说你不是昏官谁是昏官?你不卑鄙谁卑鄙? 
  陈明松被肖大宝的话噎住了,支吾了半晌,可他还是犟着性子说,肖大宝,你骂我昏昧也罢,卑鄙也罢,我是决不会让你得逞的,肖台村的权力不能掌握在你和你父亲这样的小人手里。 
  肖大宝弹簧似地站了起来,抡起胳膊划拉一下,桌子上的文件全都扫下了桌,他仰起脸叹了口气,泪流满面地说,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沾巾。他坚定地拉开门,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瘦瘦的影子晃得室内的光线战战兢兢。陈明松顾不上去捡摊在地上的文件,也扯住忽忽悠悠乱晃的门,信步走进了禾场。夕阳从丝瓜架的密叶里漏了下来,归笼的鸡鸭嘎嘎地拍打着翅膀,袅袅的炊烟从绿树掩映的屋脊上升起来,母牛和犊子彼此深情的呼唤在黄昏里久久地回响。 
  陈明松拍了拍包包垒垒的树干,望了望繁茂的树叶,一串串的苦楝子就像一串串的佛珠。七岁那年他肚子里长了蛔虫,牙齿挫得吱吱响,人也一天比一天消瘦,爹急了,扛出一把锄头在苦楝树下一阵刨挖,拣出了大半篮苦楝树根,剥下皮一一洗净熬了一锅汤,他犟着性子死活也不肯喝,爹剪住了他的双手,夹住了他的两腿,娘捏住他的鼻子,汤一勺一勺地灌了下去。他上吐下泻,屙出了一只虫环虫虫绕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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