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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眸子、寒眸子、火眸子-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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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驼?你在听吗?”
“哦,是,太中大夫应该是一直都在帐中。”春驼赔了笑脸。
刘彻不言语了,可佯睡的眼皮却轻微的抖着,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嘴也抿了几抿,好像还有什么话要问,但是终于没有说,又咽了回去。
他的小皇帝可还从没这样支支吾吾过呢……可那个孩子还小吧,有个十四五吗?太皇太后也没这么数落过陛下啊,陛下是窝了心火才中了暑的,除了一顿鞭子,就没了下文了。要是往常,别说是数落他,就是上赶着巴结他,还背不住落个千刀万剐呢。
“太中大夫一向娇贵,哪里尝过鞭子?今天忤了圣意,挨了陛下的惩戒,纵然陛下体恤,他心里过去了,可身子怕是还要将养些时日,陛下放心,他不会多走动的……”
“放心?朕放得什么心?”刘彻脸上一红,只嘀咕了一小句,扭脸向里躺了。或许只有在春公公的面前,他才真是个蛮不住心事的孩子,而不是什么皇孙、皇儿、皇兄、皇弟的——只是个任性胡为、放肆放纵的孩子……“春驼,去和韩嫣说,他的果子很好吃,让他用最好的金创药,传朕的旨,升为上大夫。”
“奴卑这就去传。”春驼心里笑一下,二十冒头儿的小皇帝也学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心机了。
……
卫青被关了禁闭,等候上面的发落。只有骑郎公孙敖在挂了铁锁的门口,一刻不停的数落了他一下午。
这闷热而漫长的下午,汗水粘连着血水透湿了衣服,紧紧裹在身上,后背的伤口像一道道的烈焰烧灼他的脊梁。那滋味让他回想起了很多往事,那是多早以前,隔三差五他放羊回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总是代替了晚饭,那时他很小很小,但那滋味带着恐惧却刻在他幼小的心头,以至他放羊从不持鞭,骑马也很少加鞭,他深黯那滋味所以他落不下手……自从做了平阳公主的骑奴,这个滋味便再也没经历过,今天也算是久违了。
他在公孙敖的唠叨中一阵一阵的走神,奇怪,他此时可能是麻木了,他并不害怕。死就死吧,卫青反而笑了一下……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也许他永远是个骑奴更好吧……
不值钱的豆子要泡到清水里才能发芽,放在千年陈酿中,是要死的,要让别人取笑的——豆子岂能泡酒……骑奴入羽林,豆子进酒坛,良家子的嘲笑比这背上的鞭伤更痛了些……平阳公主不该让他念书,不然他即使知道什么叫屈辱,也不会懂得什么是屈辱……
此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留恋的,父兄待他还不如牲畜,母亲虽在也尚有人照顾,他没了挂念……他是做过倚马射雁的梦,入建章营的那一刻,那梦仿佛是真切了,而今天,他在黑眸子的扬鞭中,大梦先觉了,鞭子打碎了他朦朦胧胧的对黑眸子的解读……青骢马不在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他也该去了……不该出生的人,死了又怎么样呢……也许他早就该死,早就该死在那夜未央宫窥瞻龙颜的禁谕下……
有人给青骢马收尸吗?不如也把他的尸首也弃在那莽荡上,一起叫苍鹰啄食了吧……
天色暗了,仍然连一丝风都没有,禁闭室中一片黑暗闷热,公孙敖说得最后一句是“木头脑袋”吧。
……
“喀嚓”一声锁响,卫青下意识的向门口看去,一盏小灯闪出一个陌生的身影,“你就是卫青吧?”一听说话,就知道是个宦官。
卫青没有别的话,跪下去等着上谕。
那个宦官也躬下腰,移过灯来,在他脸上一个劲儿的照,“果然与众不同……”
卫青疑惑的看着他。
“孩子,你好大的胆子啊!跟我来吧。”
卫青平稳了一下呼吸,也不问,起身跟上他。
……
阳间的黄泉路也这么黑暗和压抑,乌云钳制住蔼气,周围静得出奇。卫青麻木的走着,面对死亡,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冷静……
……
却是进了一个空落的大帐,弥漫着浓重的药香,中间一个大木桶。卫青不解的看看那个宦官。
那孩子的眼睛好凉啊,不见一丝活气,这是要慷慨赴死啊!春驼有些好笑,干脆逗他玩儿玩儿。
“洗干净了,也走个干净……这儿有新衣服,你洗完了自己换上,还有点心、水酒,你自己打理好了,见了阎王老爷,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没准儿脱生个将军!”
刘彻在屏风后差点儿乐出声儿来。
卫青看了一眼那个宦官,背过身去解衣服。
“你还真是够宁的呢,马死了哭个没完,自己要死嘛,连一个泪珠儿也没有啊……”说着就出去了。
提到马,卫青眼圈一红,解了衣服进了盛满药水的浴桶,一阵蛰刺的痛楚,让他忍不住的呻吟一声。
那声音传到耳朵里,刘彻脸上见了红晕……屏风上的小孔让那带着一道暗紫色鞭痕的稚气小脸更清晰了。药水碰到伤口一定很疼吧,韩嫣挨的那几鞭子和卫青受的这些鞭子比,刘彻自知用了多大气力,后面这些鞭子道道是要见血的。卫青在想什么呢?眼睛一直看着帐顶……
死是什么滋味啊?药水在一阵蛰刺后渐渐消了脊背上的灼烧,只剩些生生的痛楚。卫青解散了头发,没进了药水中。
刘彻吓了一跳,自尽!!刚要闯出去,卫青又从水中露出头来。刘彻又缩回了腿。只见他就着水理理头发,胡噜了两把脸,简单洗洗身上,就站起身来,那还没完全长成的身形让刘彻小腹一紧。再看,卫青已转过身去要出去拿衣服了……
那背上赫然一张血网,杂乱交织的血痕和掀翻的皮肉刺了刘彻的眼睛。他不是没见过鲜血,可这脊梁上的血网却深深的网住了他的心,网住了他的春情,他的眼睛有些湿了,心中竟有些不忍,转身悄悄从帐后的帘门走了……
卫青听了响动以为是那个宦官,忙出了药桶,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束紧湿漉漉的头发。不过半天也没人进来,哦,自己还没喝这赴死的酒吧。卫青端起酒杯,一口干了,不像上次宫中的喜酒那样甜辣,也是一股浓重的药味,本来吃不下点心,做个饿死鬼也罢,可这么苦的酒,苦得人打冷颤,他还是拿了点心往下压,点心的甜酥此时已如嚼腊……


(七)

夜深人静时传来滚滚雷声,风终于壮起了胆子,呼呼的摇荡着柳丝。躁蝉住了口,这真是天心就是圣心啊!圣心不悦,天亦不言,圣心淤滞,天颜降怒,风云作色,就要有一场大雨了……
多巧的好雨啊,可以留得新人,也可挡了上大夫不放心的脚步吧……春驼带着笑在大帐门口候着皇帝好事完了,叫他进去收场。这个小皇帝的贼心眼儿还真不少,病得难受点儿还老实,天一擦黑儿,说头不那么疼了,就开始在帐中打转儿的找茬口儿,终于忍不住,和春公公耳语了几句实话。此时侧耳一听,里面除了水声,什么动静也没有啊?一会儿,一个人影带着点儿阴霾从大帐后面踱出来,那不是皇上吗?春驼忙迎过去,“陛下……您这是……”
他见过刘彻的喜、怒、哀、乐,可从没见过他的这种表情,那应该叫做难过吧……“陛下,要不传上大夫吧……”
“上大夫?”刘彻一时没反应过来,“口改得倒快啊!”刘彻白了他一眼,“朕头疼,没这个心情了……”
“奴卑尊旨,只是陛下,雨就要来了,您得进帐安寝哪,那个卫青怎么办啊?”
“……”,刘彻皱皱眉头,那背上的血网历历在目,“你进去,让他仍回原营歇了吧……朕在这里吹吹风……”
……
“卫青。”
卫青又跪下。
“先回原营,等候发落。”
“?”卫青摸不着头脑的扬起脸。
“盼着死呐?傻孩子”,春驼扶他起来,“让你回原营先睡觉。你是不怕死啊,还是不知道什么叫死啊?!回去吧,不用关禁闭,就到你原来的营帐睡。”
卫青有点发呆,只得莫名其妙地站起来……
“等等,呵?你还吃点心啦?心可够宽的啊,再拿两块儿吧,闹了半天,也没给人你饭吃吧。”春驼用荷叶包了点心塞给卫青。
卫青已经彻底晕了,抱着点心,傻傻的看着春驼。
“叫我春公公就行了,什么时候死,我再去叫你……”这孩子是个十足的实心眼儿吧,一看见那干净的眼睛,和那正经的表情,春驼就想笑。
“春公公”,卫青跪下了,“春公公,我只问一件事,公公若是知道,在我死前,好歹告诉我个音信。”
春驼一把扶起他,那孩子的眼泪雨点般的落下来,看得人心里寒噤噤的,好不生怜,“不用跪我,快说吧。”
“我的马……有人掩埋吗?”
还以为他要问皇上倒底怎么发落他,没想到,这个孩子不只是实心眼儿,还有点儿死心眼儿吧,哎,也难为他,怪可怜见的,春驼摇摇头,“陛下病了,全营都乱了,谁还顾得上你的马。”
“春公公!我死之后,求公公找人把我的尸首拖到马尸边上……”
“……”宫中多年,看那要死的人不比活人少,可此时春驼看着他泪眼模糊,哽咽不成声的样子,眼睛却也有些湿了,“傻孩子,你活不活,得听皇上的,死不死,也得听皇上的,埋不埋还得听皇上的……你只知道牵挂那马动这么大的心,却不知道有人牵挂你的良苦用心哪……快去睡吧……”
“牵挂我?”卫青垂着头抹着眼泪,踉跄出了大帐……
……
风送雷声,裂缺霹雳,轰然而起,飓风甩下豆大的雨点,刘彻在大帐的阴影下看着那个身影出来,迎着风,步子却不急,走了不远,忽然停住,刘彻以为他觉察了,再看去,只见那剪影的头抬起来,向了天,正一道闪,卫青的背影映得雪亮。刘彻全身一凛,再看卫青,向着柳树外边的横溪莽荡飞奔而去,暴雨从空中乱砸下来……刘彻的视线迷蒙了,他看到矫健的青骢马,上面一个俊捷的小儿郎,向骤雨中的黑莽荡跑远了,他扬了铁鞭,催赶白马,追!追!追不到……
“陛下!快进来啊!”春驼见他站在雨里发呆,慌忙拉他进帐。
“不!”雨水掩盖了他的眼泪,他被拖进大帐。
“给朕备马!快!他要跑了!!!他要跑了!!!!”刘彻脚步慌乱的围着春驼转,“朕要他!朕要他!”
“陛下!陛下!冷静一下!!陛下!!”春驼奋力的按住他,“陛下,不可声张啊!”
春驼没说不能追,却说不能声张,倒让刘彻停了下来,只是扬着脸在大帐里转,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陛下,不是要保全他的吗?难道让全羽林的人马都集齐了,连夜搜他?!那时,悠悠众口,陛下还能保全得了他吗?”春驼一边给他擦脸,一边给他拖换湿透的黑纱衣。扶他坐下。
刘彻哪里做得住,又跳起来,要发作。
“陛下,上大夫离得近哪……”
刘彻闷了口,一言不发,在帐中团团打转。
“陛下,他往哪里跑了?”
“往溪水那边……”
“陛下,奴卑猜他不是逃跑。”
“什么?”刘彻顾不得让他看出掉了眼泪,盯住他,“春公公……”
还真叫得肉麻呢,春驼哄他坐下,按着他喝口水,才说,“奴卑看那孩子的眼睛,死都不怕,怎么会做逃兵呢?那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
刘彻听了上句刚安静了一刻,听了下句又跳起来,“不行!实心眼儿啊!那就是去自尽了吧!”说着就往外冲。
春驼拉住他的衣袖跪下,“求陛下怜悯奴卑吧,陛下闹了一下午,又中了暑,才好些,又要顶雷冒雨的去追个傻孩子!这么大的风雨雷电,倘若有个闪失,奴卑千刀万剐,粉身碎骨都无所谓,大汉的江山社稷……”
“你以为朕要他也做个上大夫吗?!他是松柏啊!他敢打匈奴啊!!汉兴六十年,朕要有自己的江山社稷!!!!朕的南宫皇姐要有人替朕抢回来啊!!!”
“陛下!!陛下!!!”春驼被他拖着在地上滑了一段,拦是绝拦不住了,春驼挣起来,“陛下!陛下!奴卑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什么?!”刘彻猛地俯下身,攥住春驼的臂膀。
“他可能是去埋马了……”
“你说什么?”
“刚才他问奴卑,他的马可有人埋。他还求奴卑,他死之后,让奴卑把他的尸首和马的尸首拖的一块儿去……”
“什么?!那,那不还是要死吗?!朕这就去!!”
“陛下,陛下!奴才和他说了,他得听陛下的……他心眼儿实,不会自己去死的,他还只是个孩子……陛下执意要去,也不能骑马去,奴卑亲去套车,奴卑赶车带陛下去追!”
刘彻心口一阵绞痛,深深的喘着气,挥挥手。
春驼忙奔出去,一时套来车马。
风狂雨骤,电闪雷鸣,满目莽荡,涤荡在暴雨中,什么也看不见……穿过了柳林,漟过了溪水,踏过了草场,远处一脉苍山……刘彻一直挑着车窗帘帐……一道雳闪,他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春驼,那边走!”
……
暴雨浇着青骢马冰凉僵硬的尸体,他还显单薄的臂膀用力地在雨水打湿的泥土中刨挖着。脊梁的伤口在大幅度的动作下全都绽开,闷热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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