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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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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宗卿道:“你上车来。”
柳望潮深吸了口气,这才望向白宗卿道:“三爷自重。”
白宗卿坦然一笑,道:“我想邀你到香山一游。”
柳望潮道:“我没空。”
白宗卿微笑道:“今日没空,明日也可。”
柳望潮道:“我要上班,没有时间玩耍。”
白宗卿道:“总会有个休息日的。”
柳望潮不想再多说,用另一只手去掰白宗卿扣住他的手,谁知白宗卿竟又伸出一只手来将他双手按住,四只手交缠在一起,大庭广众之下,柳望潮登时难堪地红了脸,又低声道:“你放手!”
白宗卿仍回道:“你上车。”
柳望潮自是不肯,此刻也顾不上身份,毫不留情地拍落白宗卿一双白玉一样颜色的手。
白宗卿自持貌美,家世背景又高人一等,谁人见了不是七分恭敬、三分讨好,素来恣意妄为惯了,不想却在柳望潮这里碰了钉子,并且一连碰了两次──嘴边的伤不消说也是拜柳望潮所赐,本打算柳望潮今日识相一些便罢了,没想到竟又如此无礼,顿时冷下了脸来。
柳望潮见他变了脸色,心里有些後悔,虽然钳制摆脱了,却呆呆站著忘了要走。
白宗卿冷眉冷眼地看了柳望潮许久,忽然摇上车窗,只片刻,那气派的车就这样发出!!声消失在柳望潮眼前。
柳望潮茫然地收回目光,心里有些不安,仿佛刚才做了错事的人是他。
相安无事了数日,柳望潮终於不再提心吊胆,只是偶尔想到家传的宝贝落在那样一个不务正业的纨!少爷手上,便忍不住要长叹一声。
这日柳望潮整理著帐目,忽然来了一通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
柳望潮心里砰砰直跳,接过电话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是柳望潮。”
“柳先生,你母亲现在在医院,请你速来……”
不等对方说完,柳望潮扔下话筒便冲了出去,平日里省钱的他在这一刻拦下了黄包车直奔医院。
柳望潮的母亲一直病重在身,前段时间刚从医院搬回家中修养,他把家传的墨砚卖了就是为了医治母亲的病,不想还是晚了一步,而且这次的病潮来得如此汹涌,医生对赶来的柳望潮沈重地摇了摇头。
柳望潮颤抖的双唇连哀求医生的话都说不出,直到医生走远了,他才木木地转身走入母亲的病房。
昏迷的妇人在儿子开门进来的时候睁开了眼睛,虚弱地朝他招手,道:“望潮,你过来。”
柳望潮快步走了过去俯身在床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柳夫人道:“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柳望潮说不出话来,拼命摇头。
柳夫人虚弱地拍拍他的手,道:“别伤心,我早就想去见你父亲了,好不容易等到你们三个孩子都长大了,我满足了。”
柳望潮仍是摇头。
柳夫人道:“死之前我要再看一眼家传的墨砚。”
柳望潮浑身一颤,停住了摇头的动作,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柳夫人知道儿子为人木讷,催促道:“回家去把墨砚带来,晚了我怕就见不上了。”
这个时候柳家小妹哭喊著冲进了病房,一下子冲到柳夫人床前痛哭,她身上还穿著蓝衣黑裙的女学生装,应该是从学校赶过来的。
柳望潮恍惚了几秒,当即转身走了出去,他先打了一通电话给在天津读书的弟弟,告诉他速回,然後便往白宅而来。
白宅的豪华豔丽在柳望潮眼里激不起一丝波荡,他来到门房,对里面的听差道:“我想见三爷。”
恰巧这里面的听差经常随白宗卿出门,对柳望潮有些印象,便爽快地跑进主屋为他通报。
白宗卿听到通报,形状优美的细眉一挑,似笑非笑的语气道:“你先下去问问他来做什麽的。”
听差将话一字不差地传给柳望潮,柳望潮暗暗握拳,道:“我想邀三爷去游香山。”
白宗卿听後得意一笑,让听差去转告说:“没空。”
柳望潮等来了这个回答,不知所措地站在白宅门口,听差见他失了魂儿似的,便不去理他回了门房,一直到日头都落了,柳望潮仍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白宗卿透过房间的窗户看到了这一切,冷笑著欣赏柳望潮的可怜相,等到吃过晚饭,他才慢悠悠地出现在柳望潮面前。
白宗卿笑道:“怎麽你还在呀?不是告诉你我没空了麽?”
柳望潮有求於他,冷言讽语也只能当没有听见,默默低头任由他嘲笑。
白宗卿道:“你回去罢,老站在这儿做什麽?我们家不缺柱子。”
柳望潮摇了摇头,道:“我、我还不能回去……”
白宗卿像是看穿了他的来意,唇边笑意渐渐不屑,道:“不回去是不是想到我房里坐坐?”
柳望潮没有反应,半晌才咬牙点了点头。
白宗卿哼笑一声,转身走入了白宅,随後,柳望潮举起沈重的双腿跟了上去。

 


4

白宅如何的宽阔自是不用言语的,柳望潮低头不知走了多久,感觉白宗卿停下了脚步,他在五步之外也站住了,心有戚戚地盯住地面。
白宗卿回头望了他一眼,唇边一荡,泄出笑意,道:“过来呀。”
柳望潮不敢犹豫,急忙走上前去。
白宗卿挽著他的手,笑道:“之前要是这样听话就好了。”
柳望潮屈辱得连脖子都红透,只把头又低了一低。
白宗卿拉著他进入一套房间,柳望潮下意识地张望,发现并非睡房,顿时有些松了口气。
白宗卿一歪身倒在沙发椅上,优雅地交叠起修长的双腿,眼睛望著拘谨的男人笑道:“这是我的书房。”拍拍身旁的空位,又道:“站著做什麽?过来坐下呀。”
柳望潮摇头,走向他几步,踌躇如何开口,紧张的冷汗在颈後散出一丝凉意,可他不敢去拿口袋里的手帕。
白宗卿顺手捡起一小本书,当成扇子一样在胸前扇了几扇,道:“晚上酒喝多了,心里发燥呢。”
柳望潮迷惑地看著他,不知他是何意。
白宗卿也不想玩哑谜了,道:“来找我不是真想游香山罢,说说,有什麽事。”他这种施舍一样的语气态度与生而来,有了家世容貌的这一圈光环倒不显得使人厌恶,只觉得本该如此,但仍伤到了柳望潮脆弱的自尊。
柳望潮嘴唇颤动著开口道:“我想跟三爷借墨砚。”他自知卖出去的东西要从对方手中按原价赎回是不可能的,况且卖墨砚的钱他已经寄了一部分给天津的弟弟补交拖欠的学费,便是白宗卿同意让他赎回也无能为力。
白宗卿好奇地挑眉,似是没料到他是为此而来,问道:“你刚卖给了我,怎麽又要借回去?”
柳望潮不善言辞,只好照实将家里情况说了一遍。
白宗卿听罢晃了晃交叠在上方的腿,似乎沈吟著什麽。
柳望潮又信誓旦旦说道:“只要家母看过就送回来。”
白宗卿见他紧张的模样,扑哧笑了出来,道:“我并没说不借你呀。”
话是这样说,但柳望潮仍不敢放心,他心里明白欠人情是要还的,可他一个小小洋行职员又能为一个大家阔少做点什麽呢?这後面是不敢想下去了的,只觉背後冷汗涔涔。
白宗卿亲昵地说道:“你先过来坐下,站得那样远不好说话。”
柳望潮只好过来坐下,所幸白宗卿也并无过人的举动,只听他道:“这墨砚本就是你家的东西,你要借,我没有理由拒绝,不过……”他先顿住笑了一笑,只把柳望潮的心都提了起来。
白宗卿道:“不过东西我已经送给了父亲,他相当地欢喜,一时之间我也不好去向他讨,那末惟有请你等上一二日,你看如何?”
等上一二日自不是问题,但怕他仍有所要求的柳望潮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下,以为他会接下来说出些可耻的条件。
照理应是如此发展的,但白宗卿前些时候才被父亲叫去训了一顿话,让他不要再整日游手好闲,应当去找些事情做做。白宗卿天不怕地不怕,至怕威严的父亲,因此一时也有些收敛的念头,不过也只是打算做做样子让父亲放松警惕。
至於柳望潮,白宗卿认为他已是肉在砧板上,反正逃也逃不掉,不如发一回假善心将他玩弄在掌心,以示惩罚。一瞬间眼波含笑,道:“墨砚我是无条件相借的,你不必担心。”
柳望潮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著白宗卿出尘的容貌,紧接著狂喜抑压不住地浮上双颊,一回身感激地握住了白宗卿的双手,连声道:“谢谢三爷,谢谢三爷,谢谢三爷。”
白宗卿心想日後还有得是时间,而且父亲尚在家中,便不留他多坐,按铃叫了听差来,想用自己的汽车送柳望潮回去。
柳望潮受宠若惊地退到门口,道:“不必了,我回家等三爷的消息。”
看著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离书房的男人,白宗卿忍不住大笑出声。
隔日,白宗卿打了一通电话给柳望潮,希望当面谈谈有关墨砚的事。柳望潮不疑有它,向洋行经理请了假便匆匆赶到香山。
香山的旅馆露台上,白宗卿早拣了一副座头坐下,一面喝著茶,一面朝东南方向望著,欣赏香山一碧万顷的宽阔景色。
柳望潮一脸汗水,微喘著赶到他面前,不待坐下便急急问道:“三爷把墨砚带来了吗?”
白宗卿斟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道:“先喝口茶再谈不迟。”
柳望潮连忙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捧杯将茶饮下。
白宗卿见他如此猴急,暗里得意一笑。墨砚其实一直在他那里,送给父亲不过是随口拈来的谎言,为的就是要让这个男人随传随到。心里极痛快,脸上越发笑得迷人,他道:“香山的景色多麽空阔,时常到这样来坐坐是极好的。”
柳望潮握著茶杯,点头道:“是。”
白宗卿眼神一个示意,听差便上前将一个盒子放在桌上,随後将其打开,里面赫然便是那奇妙的墨砚。
柳望潮一见那东西便想伸手去取,转念一想这早已不是他的东西,半举的手又在桌下停了下来,紧张地磨著大腿。
白宗卿伸手将墨砚取出,笑道:“喏,要不要确认一下?”
柳望潮摇头又点头,道:“谢谢三爷成全。”
白宗卿将盒子盖上推到他面前,柳望潮一抱住墨砚,顿时归心似箭,想要立刻送到母亲面前,看了看笑容可掬的白宗卿,呐呐道:“三爷,我想赶紧把墨砚到医院。”
白宗卿道:“应该的,我同你一起去。”说毕,整理著西装站起了身。
柳望潮把婉拒的话生生吞进肚子里,起身同白宗卿一路走到山脚,然後钻进那辆豪华的汽车里。
坐汽车的话,一个锺头便到了医院,柳望潮下了车不等白宗卿就直奔病房。紧跟而上的白宗卿尽管不满,但也认同这是情有可原的。
病房中,柳夫人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柳望潮快步走到床前,道:“妈,我把墨砚带来了。”
柳夫人半闭的眼慢慢睁开,柳望潮立即将盒子打开举到她面前,颤声道:“妈,你看看。”
白宗卿走入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病弱的妇人带著苍白的微笑看著儿子,这样的微笑他曾经见过,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最後的记忆。
白宗卿默默退出了房间,他无法在那个妇人面前说出嘲讽柳望潮的话。
柳望潮在病房里呆了很久才出来,没有想到白宗卿竟还没有走。他心想白宗卿可能是怕他拿了墨砚不还,於是连忙拿到白宗卿面前,道:“我母亲已经看过,三爷可以带走了。”
白宗卿看了那盒子一眼,道:“你暂时留著罢。”
柳望潮愣了一下,道:“这、这怎麽可以……”
白宗卿心烦意躁地打断他,道:“让你留著便留著,哪里来这样多的规矩。”
柳望潮自然乐意留下墨砚,却还是有所顾及,道:“白老爷那边不要紧吗?”
白宗卿这才想起还有这样一个谎言,道:“无妨,我会同父亲说清楚的。”
柳望潮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谢意,只好正正经经地鞠个躬,道:“我谢谢三爷,真心感谢。”
白宗卿觉得可笑,却笑不出来,摆了下手,道:“不必这样客气,朋友之间是该互相帮助的。”
听到这句话,柳望潮心里突地跳了一下,想起那日汤山的事,於是不作声了。
白宗卿方才只是随口客套,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特别之处,来了一趟医院,他什麽兴致都没有了,便对柳望潮说有事要办,要回去了。
柳望潮将他送上了车,看著汽车再一次从他面前消失,心里对刚才忽然流露出一抹脆弱神情的白宗卿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5

柳望潮的母亲终究熬不过三日便撒手而去,临终时双手仍不舍地放在墨砚之上。柳望潮偕同弟妹办理了丧事,年纪尚小的二人对母亲的死难以接受,身为兄长的柳望潮只能压抑自己的悲痛来开导他们。
头七过後,柳望潮将弟弟送上了前往天津的火车,两兄弟在车站依依惜别,柳望潮紧紧拉住弟弟的手,叮嘱他要注意身体好好学习,等到前往天津的火车走远了,柳望潮才卸下伪装,神色疲倦地离开车站。
洋行经理知道他母亲去逝的消息,通融地要他多休息几日,柳望潮一想到家中的冷清便摇头拒绝,经理见他神色黯然,便让他提早下班。
柳望潮回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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