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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书记 作者: 孙春平-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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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您看,我是去阀门厂报到呢,还是去地税局?”   
        成志超又窘住了。这是个再具体也再现实不过的问题,答案似乎只能选择其中的一项。   
        “这个嘛……都别急,我们都再好好想一想,反正报到也不在这一两天,是不是?”   
        就在这个时候,电灯刷地熄了,眼前突然变得一片黑暗。成志超怔了怔,忙起身摸到墙壁前,咔咔地按了几下开关,电灯并没为他做出丝毫的反应。是停电了吗?他朝窗外看了看,街上的路灯却依然闪着橙黄的光。成志超没有备手电,来县里两年多了,还很少发生夜里停电的事,一到夜里,勤杂人员就早早地将走廊里的灯都打亮了,而且通宵达旦。为这事,成志超心里还很有些过意不去,找过办公室主任纪江,又跟秘书小张说过,说我夜间备个手电筒就行了,不然得费多少电?纪江笑了,说成书记住在这里,还在乎几个电钱了?生活上有啥不方便的事,您尽管吩咐就是了。渐渐地,成志超也就习惯了,也不知把那只备用的手电筒放在了哪里。 
        
        “成书记……我……有点怕……”坐在沙发里的吴冬莉说话了,那声音抖抖的,夹了哭音。   
        “别怕别怕,怕什么呢。”成志超在茶几上摸到了打火机,一束小火苗闪跳着,把房间映出了几分神秘,两个人影忽大忽小地在墙壁上闪跳。   
        成志超口里安慰别人不怕,心里也打起了小鼓,早不停电,晚不停电,偏偏在这种时候让人变成瞎子,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做鬼?没有蜡烛可供点燃,打火机的小齿轮很快就烧得烫起手来,成志超忙又熄了火。 
        
        “要是事情就是这些呢,你就回去吧,等把材料写出来,咱们可以再谈。”   
        两个人来到走廊里。因没了窗口投进的路灯的辉映,走廊里更是漆黑一团。成志超只好不时按动打火机,给吴冬莉照一照脚下。到了楼梯时,两人就更需小心了,照一照,下几阶,照一照,再下几阶,让人想到煤矿下没电时的艰难。 
        
        楼下有了说话声和好几个人纷沓的脚步声,很快有一束明亮的光束晃射过来。“是成书记吧?看这事整的,停电也得跟咱先打个招呼呀。”是办公室主任纪江的声音。 
        
        成志超笑说:“来了手电就送来了光明啊。快给我们照照。”   
        那束灯光在吴冬莉身上脸上晃了晃,纪江说:“哟,这个人是谁呀?”   
        成志超说:“小吴同志来跟我谈点情况。”   
        纪江的口气突然就有了些不客气:“你这位女同志也真是,想找成书记,什么时候来不好,非晚上来?你不休息,领导还不休息呀?”   
        成志超不悦地说:“是我叫她来的。”   
        纪江仍不依不饶地盯着吴冬莉:“你是哪个单位的?”   
        成志超把话头冷冷地接了过去:“我再说一遍,是我叫她来的。你问得太多了吧?”   
        纪江说:“成书记,我是办公室主任,办公楼的安全是我的责任。这种时候,闲杂人等进到楼里来,尤其还是个年轻女人,我问一问还是应该的吧?”   
        成志超火了:“什么叫闲杂人等?来找我反映情况也要先请示你批准吗?我倒要问,你在‘年轻女人’前面还要加上‘尤其’二字,是什么意思?”   
        纪江窘住了,忙干干地笑了两声,赔笑说:“成书记,您千万别误会,我不过是随便问问,也是为领导的安全着想。我刚才喝了两杯酒,心里又急,这舌头就有点不大听使唤……” 
      
        成志超刚想再说两句什么,下面楼梯的拐角处突然有人朗声说道:   
        “你用不着只审查一个‘年轻女人’,这里还有一个老头子呢。我是这个‘年轻女人’的主谋和后台,大号吴瑞之,县一中的语文老师。成书记,你让他们查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只有心藏鬼魅的人才怕审查。我只怕有些人是当查不查,妖为鬼域必成灾呢!” 
        
        就在这一刻,头顶的日光灯闪了闪,又亮起来。纪江讪笑的脸在骤亮的灯光里,显得很不真实,让人想起电视剧里的大内总管李莲英。   
        几个人走了,成志超回到办公室,想想刚才的事,尤其想想纪江说的那些话,心里不由生气。闻纪江嘴巴里喷出的酒气,好像他确实刚喝过酒,但喝酒也不能胡说八道呀,尤其是跟主要领导,什么素质?来到县里这两年,为了免纷争求平稳,所以就对中层干部采取了基本不动的策略,有些人只以为摸准了我这脉络,所以就无所顾忌天不怕地不怕起来。看来,干部队伍光求稳也不行,必要的时候,也得杀他两只鸡,吓吓那些敢翘尾巴的猴子了。 
        
        郭金石敲门进来了,可能也知了刚才的事,所以神色就透着格外的小心,不说什么,只是将脸盆里倒上热水,又将茶杯里的茶叶倒掉,重新沏上。   
        成志超问:“刚才那位女同志到楼里来,你知道吧?”   
        郭金石答:“知道。她说打电话跟您约过了,您在办公室等她,我就让她进来了。她父亲同时来的,就坐在门卫房等。”   
        成志超又问:“纪主任什么时候来的?”   
        郭金石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兴许是从楼后小门赶来的吧。我看楼里断了电,就想到是不是总闸的保险丝断了。总闸在一楼,我跑去看时,闸掉了下来,我推上去,灯就亮了,没停电,也不是保险丝的毛病。” 
        
        成志超想了想,又问:“纪主任来时,你真的不知道?”   
        郭金石摇头,没说什么。   
        “好,你去吧,我看会书。”   
        郭金石退出去,成志超坐在那里又好发了一阵呆。   
        18   
        第二天一早刚上班,陈家舟也没事先电话联系,就跑到成志超办公室里来了,进屋就说昨天夜里的事,说县委县政府两家机关有些干部素质太低,实在不行就动动手术,该换就换,比如那个纪江,自己没少口口声声在外面吹嘘是“三朝元老”,什么意思?他八朝元老,是西安出土的兵马俑,说一声让他滚犊子他也得滚。成志超听他骂,虽知是在为自己出气,内心也老大的不舒服,办公室主任是县委的干部,当着县委书记的面,你说让他滚他就滚,是不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也太大了点?心里又奇怪,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怎么这么快他就知道了?他还知道些什么?他一大早就跑来,是不是也暗示吴冬莉来反映情况的事,他也一清如水? 
        
        这边陈家舟正骂着,纪江也推门进来了,进屋就检讨,说昨晚一听说县委办公室楼里停电,心里就有些急,扔下酒杯就往楼里跑,惟恐楼里发生点什么意外,尤其怕成书记有什么不方便,所以见了生人自己就狗带嚼子,信嘴胡勒起来,在领导面前说了不知深浅的话。陈家舟坐在旁边,黑脸骂: 
        
        “我看你也是狗眼看人低,看成书记为人谦和,就蹬鼻子上脸。换了我,你要敢顺嘴喷屎,看我不一脚把你踢楼下去!”   
        纪江忙点头哈腰地说,“该踢,该踢,都怪那害人的猫尿(酒)。”   
        两人这般一唱一和,成志超不好再绷脸不言,便王顾左右而言他,说了些机关管理上的事,又说吴冬莉既把问题反映上来,一次又一次找县里领导,总得给人家一个说法,这样你不管他不管的互相推诿踢皮球,总不是个办法,让群众知道了,连县里两家大院的威信都整没了。陈家舟说,我马上让主管副县长去钢管厂,先详细摸摸情况,尽快向你汇报,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好不好?成志超说,让纪检委和监察局也派人一块去,群众反映上来的,可不仅仅是经营管理问题。陈家舟点头,对,审计局也让他们去人,我这就去落实。 
      
        陈家舟一走,其他书记和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纪检委书记又先后到屋里来坐,虽都闭口不提昨夜的事,但明显都含着压惊慰问抱不平的成分。成志超越发纳闷,本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怎么一阵风似的,就把各洞府的诸位神仙都惊动了呢?是有人存心当这个耳报神,还是县里真就这么个特色,小道消息不过夜呢? 
        
        午后,是雷打不动的中心组学习时间。先学了一篇省委领导的讲话,是反腐倡廉内容的,一人念,大家听,会议室里挺安静。念完了讲话,又找了内部简报上登的几个案例传达,都是县以上领导干部贪污受贿金屋藏娇之类的事情,人们顿时打起了精神,眼睛也都亮亮地闪出一种别样的光。案例说完了,也不需引导,就进入了讨论阶段,话题自然离不开腐败。宣传部部长说,“现在有人把一些诗词都改了,叫‘共军不怕喝酒难,三杯五盏只等闲……’”人大主任忙说,“哎哎,你慢点说,我记记。”人大主任专好收集这路玩意儿,随身总带个专用小本子,已记了大半本了。当说到“三瓶过后尽开颜”时,政协主席说,“你那都是老版本了,最新的说法叫‘三陪过后尽开颜’。”大家便齐赞这一字改得好,表现了腐败的深度。顺着深度这个话题,有人又开始探讨,说不知腐败下一步将向哪个方向和领域纵深发展。成志超情知这样讨论虽说不算跑题,但任由大家信马由缰说去,不定又会说出啥样不严肃失节制的话,便及时拨转航向,带头先谈了一阵学习领导讲话的体会…… 
        
        看看时间过了四点半,人们已将面前的笔记本收拾停当,准备“散朝”了。陈家舟突然说:   
        “正好各位书记常委都在这儿,我有点小事,耽误诸位一点时间。”他又转向成志超,“成书记,行吧?”   
        成志超拧了拧眉,问:“什么事?”   
        陈家舟说:“市里要召开劳模表彰会,市总工会催我们快些把名单报上去,我看就利用这个时间请常委们议一议吧。”   
        成志超心里不悦,这么大的事,事先怎么就不通通气呢?虽说自己常在东甸乡那边忙,家里的日常工作由陈家舟负责,但必要的程序总要走吧。他说:   
        “如果时间还来得及,那就叫县总工会把情况准备准备,详细汇报一下再议,改日吧。”   
        陈家舟说:“县总工会的人我已经通知了,就等在外面。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别再专门立会了吧。”   
        这不正常,很不正常。拿到常委会上的议题,事先怎么能不跟书记打招呼呢?再说,群团部门应由县委这边管,县总工会主席又是常委,政府怎么可以这么横插杠子?你陈家舟再专横,水大水小总不能漫了船吧?但下边的人既已等在外面,一县之长的面子也不好撅得太狠,班子的团结,尤其是一二把手之间的团结,有时是比程序,甚至比原则更重要的。既要莫纷争,有时就需避让,回避冲突,淡化矛盾嘛。 
        
        成志超只好淡淡地说:“既来了,那就请进来说说吧。”   
        作会议记录的办公室主任纪江起身离去,将候在外面的县总工会副主席叫进来,并将一份《出席市劳模代表大会拟选名单》挨个送到了每位常委面前,上面印着姓名、性别、年龄、工作单位和所任职务。 
        
        成志超拿起拟选名单,首当其冲的第一位就是钢管厂厂长高贯成。三个字那么抢眼地直逼眼中,躲也躲不开。猝然间,成志超又感到了一股阴冷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为什么在短短一两天内,高贯成的名字频频在自己的耳畔眼前出现?为什么刚有人向县委反映钢管厂的问题,县里主要领导上午刚指示派人去钢管厂调查了解,午后就有人急不可待地要在常委会上通过这样一份也许拖上十天半月也不算迟的名单?这是想造成一种既定的事实堵住谁的嘴巴呢,还是想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迫谁就范?山雨欲来风满楼,那股潮湿阴腥的味道确确实实已扑到眼前来了。 
        
        总工会副主席挨个介绍了名单上拟选人的情况,主席则做了补充说明,还重点多讲了高贯成几句,说钢管厂这些年的效益如何好,说高贯成如何勤政廉政务实开拓,又说市里给县里一个出席省劳模会的名额,县总工会考虑高贯成是最佳人选,也请各位领导一并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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