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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集-纯文本无空格版-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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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两不相损。”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不悦,以为人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敛衽谢之。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知觉?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非敢历诋新政,苟为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条式、修完器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安敢有词。至于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舜岂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成王岂有是哉!周昌以汉高为桀、纣,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罪,而书之史册,以为美谈。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焉。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虽然,陛下必不为此。何也?臣天赋至愚,笃于自信。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已期窜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臣即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陛下颔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岂其容之于始而不赦之于终?恃此而言,所以不惧。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可得,岂不殆哉!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书,表成复毁,至于再三。感陛下听其一言,怀不能已,卒吐其说。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再上皇帝书》

熙宁四年三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闻之,益戒于禹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仲虺言汤之德曰:“用人惟己,改过不吝。”秦穆丧师于崤,悔痛自誓,孔子录之。自古聪明豪杰之主,如汉高帝、唐太宗,皆以受谏如流,改过不惮,号为秦汉以来百王之冠也。孔子曰:“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圣贤举动,明白正直,不当如是耶?所用之人,有邪有正。所作之事,有是有非。是非邪正,两言而足,正则用之,邪则去之,是则行之,非则破之。此理甚明,犹饥之必食,渴之必饮,岂有别生义理,曲加粉饰,而能欺天下哉!《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陛下自去岁以来,所行新政,皆不与治同道。立条例司,遣青苗使,敛助役钱,行均输法,四海骚动,行路怨咨。自宰相以下,皆知其非而不敢争。臣愚蠢不识忌讳,乃者上疏论之详矣,而学术浅陋,不足以感动圣明。近者故相旧臣,藩镇侍从,杂然争言不便,以至台谏二三人者,本其所与缔交唱和表里之人也,然犹不免一言其非者,岂非物议沸腾,事势迫切,而不可止欤?自非见利忘义居之不疑者,孰肯终始胶固,不自湔洗?如吴师孟乞免提举,胡宗愈不愿检详,如逃垢秽,惟恐不脱。人情畏恶,一至于此。近者中外喧言,陛下已有悔悟意,道路相庆,如蒙大赉,实望陛下于旬日之间,涣发德音,洗荡乖僻,追还使者,而罢条例司。今者侧听所为,盖不过使监司体量抑配而已,比之未悟,所较几何。此孟子所谓知兄臂之不可纟,而姑劝以徐。知邻(又鸟)之不可攘,而月取其一。帝王改过,岂如是哉?

臣又闻陛下以为此法且可试之三路。臣以为此法,譬之医者之用毒药,以人之死生,试其未效之方。三路之民,岂非陛下赤子,而可试以毒药乎!今日之政,小用则小败,大用则大败,若力行而不已,则乱亡随之。臣非敢过为危论,以耸动陛下也。自古存亡之所寄者,四人而已,一曰民,二曰军,三曰吏,四曰士,此四人者一失其心,则足以生变。今陛下一举而兼犯之。青苗、助役之法行,则农不安;均输之令出,则商贾不行,而民始忧矣。并省诸军,迫逐老病,至使戍兵之妻,与士卒杂处其间,贬杀军分,有同降配,迁徙淮甸,仅若流放,年近五十,人人怀忧,而军始怨矣。内则不取谋于元臣侍从,而专用新进小生,外则不责成于守令监司,而专用青苗使者,多置闲局,以摈老成,而吏始解体矣。陛下临轩选士,天下谓之龙飞榜,而进士一人首削旧恩,示不复用。所削者一人而已,然士莫不怅恨者,以陛下有厌薄其徒之意也。今用事者,又欲渐消进士,纯取明经,虽未有成法,而小人招权,自以为功,更相扇摇,以谓必行,而士始失望矣。今进士半天下,自二十以上,便不能诵记注义为明经之学,若法令一更,则士各怀废弃之忧,而人材短长,终不在此。昔秦禁挟书,而诸生皆抱其业以归胜、广相与出力而亡秦者,岂有它哉?亦徒以失业而无所归也。故臣愿陛下勿复言此。民忧而军怨,吏解体而士失望,祸乱之源,有大于此者乎?今未见也,一旦有急,则致命之士必寡矣。方是之时,不知希合苟容之徒,能为陛下收板荡而止土崩乎?去岁诸军之始并也,左右之人,皆以士心乐并告陛下。近者放停军人李兴,告虎翼吏率钱行赂以求不并,则士卒不乐可知矣。夫谄谀之人,苟务合意,不惮欺罔者,类皆如此。故凡言百姓乐请青苗钱,乐出助役钱者,皆不可信。陛下以为青苗抑配果可禁乎?不惟不可禁,乃不当禁也。何以言之?若此钱放而不收,则州县官吏,不免责罚。若此钱果不抑配,则愿请之户,后必难收索。前有抑配之禁,后有失陷之罚,为陛下官吏,不亦难乎!故臣以为既行青苗钱,则不当禁抑配,其势然也。人皆谓陛下圣明神武,必能徙义修慝,以致太平,而近日之事,乃有文过遂非之风,此臣所以愤懑太息而不能已也。

昔贾充用事,天下忧恐,而庾纯、任恺,戮力排之。及充出镇秦凉,忠臣义士,莫不相庆,屈指数日,以望维新之化。而冯忱之徒,更相告语曰:“贾公远放,吾等失势矣。”于是相与献谋而充复留。则晋氏之乱,成于此矣。自古惟小人为难去。何则?去一人而其党莫不破坏。是以为之计谋游说者众也。今天下贤者,亦将以此观陛下,为进退之决。或再失望,则知几之士,相率而逝矣。岂皆如臣等辈,偷安怀禄而不忍去哉?猖狂不逊,忤陛下多矣,不敢复望宽恩,俯伏引领,以待诛殛。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卷五十二
◎奏议六首
《论河北京东盗贼状》

熙宁七年十一月日,太常博士直史馆权知密州军州事苏轼状奏:臣伏见河北、京东比年以来,蝗旱相仍,盗贼渐炽。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数千里,麦不入土,窃料明年春夏之际,寇攘为患,甚于今日。是以辄陈狂瞽,庶补万一。谨按山东自上世以来,为腹心根本之地,其与中原离合,常系社稷安危。昔秦并天下,首取三晋,则其余强敌,相继灭亡。汉高祖杀陈余,走田横,则项氏不支。光武亦自渔阳、上谷发突骑,席卷以并天下。魏武帝破杀袁氏父子,收冀州,然后四方莫敢敌。宋武帝以英伟绝人之资,用武历年,而不能并中原者,以不得河北也。隋文帝以庸夫穿窬之智,窃位数年而一海内者,以得河北也。故杜牧之论以为山东之地,王者得之以为王,霸者得之以为霸,猾贼得之以乱天下。自唐天宝以后,奸臣僭峙于山东,更十一世,竭天下之力,终不能取,以至于亡。近世贺德伦挈魏博降后唐,而梁亡。周高祖自邺都入京师,而汉亡。由此观之,天下存亡之权,在河北无疑也。陛下即位以来,北方之民,流移相属,天灾谴告,亦甚于四方,五六年间,未有以塞大异者。至于京东,虽号无事,亦当常使其民安逸富强,缓急足以灌输河北。瓶竭则耻,唇亡则齿寒。而近年以来,公私匮乏,民不堪命。

今流离饥馑,议者不过欲散卖常平之粟,劝诱蓄积之家。盗贼纵横,议者不过欲增开告赏之门,申严缉捕之法。皆未见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经赈发,所存无几矣,而饥寒之民,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费丘山。蓄积之家,例皆困乏,贫者未蒙其利,富者先被其灾。昔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乃知上不尽利,则民有以为生,苟有以为生,亦何苦而为盗?其间凶残之党,乐祸不悛,则须敕法以峻刑,诛一以警百。今中民以下,举皆阙食,冒法而为盗则死,畏法而不盗则饥,饥寒之与弃市,均是死亡,而赊死之与忍饥,祸有迟速。相率为盗,正理之常。虽日杀百人,势必不止。苟非陛下至明至圣,至仁至慈,较得丧之孰多,权祸福之孰重,特于财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门一开,骨髓之恩皆遍,然后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挠法,如此而人心不革,盗贼不衰者,未之有也。谨条其事,画一如左。

一、臣所领密州,自今岁秋旱,种麦不得,直至十月十三日,方得数寸雨雪,而地冷难种,虽种不生,比常年十分中只种得二三。窃闻河北、京东,例皆如此。寻常检放灾伤,依法须是检行根苗,以定所放分数。今来二麦元不曾种,即无根苗可检,官吏守法,无缘直放。若夏税一例不放,则人户必至逃移。寻常逃移,犹有逐熟去处,今数千里无麦,去将安往?但恐良民举为盗矣。且天上无雨,地下无麦,有眼者共见,有耳者共闻。决非欺罔朝廷,岂可坐观不放?欲乞河北、京东逐路选差臣僚一员,体量放税,更不检视。若未欲如此施行,即乞将夏税斛斗,取今日以前五年酌中一年实直,令三等已上人户,取便纳见钱或正色,其四等以下,且行倚阁。缘今来麦田空闲,若春雨调匀,却可以广种秋稼。候至秋熟,并将秋色折纳夏税。若是已种苗麦,委有灾伤,仍与依条检放。其阙麦去处,官吏诸军请受,且支白米或支见钱。所贵小民不致大段失所。

一、河北、京东,自来官不榷盐,小民仰以为生。近日臣僚上章,辄欲禁榷,赖朝廷体察,不行其言,两路官民,无不相庆。然臣勘会近年盐课日增,元本两路祖额三十三万二千余贯,至熙宁六年,增至四十九万九千余贯,七年亦至四十三万五千余贯,显见刑法日峻,告捕日繁,是致小民愈难兴贩。朝廷本为此两路根本之地,而煮海之利,天以养活小民,是以不忍尽取其利,济惠鳏寡,阴销盗贼。旧时孤贫无业,惟务贩盐,所以五六年前,盗贼稀少。是时告捕之赏,未尝破省钱,惟是犯人催纳,役人量出。今盐课浩大,告讦如麻,贫民贩盐,不过一两贯钱本,偷税则赏重,纳税则利轻。欲为农夫,又值凶岁。若不为盗,惟有忍饥。所以五六年来,课利日增,盗贼日众。臣勘会密州盐税,去年一年,比祖额增二万贯,却支捉贼赏钱一万一千余贯,其余未获贼人尚多,以此较之,利害得失,断可见矣。欲乞特敕两路,应贩盐小客,截自三百斤以下,并与权免收税,仍官给印本空头关子,与灶户及长引大客,令上历破使逐旋书填月日姓名斤两与小客,限十日内更不行用。如敢借名为人影带,分减盐货,许诸色人陈告,重立赏罚,候将来秋熟日仍旧,并元降敕榜,明言出自圣意,令所在雕印,散榜乡村。人非木石,宁不感动,一饮一食,皆诵圣恩,以至旧来贫贱之民,近日饥寒之党,不待驱率,一归于盐,奔走争

先,何暇为盗?人情不远,必不肯舍安稳衣食之门,而趋冒法危亡之地也。议者必谓今用度不足,若行此法,则盐税大亏,必致阙事。臣以为不然。凡小客本少力微,不过行得三两程。若三两程外,须藉大商兴贩,决非三百斤以下小客所能行运,无缘大段走失。且平时大商所苦,以盐迟而无人买。小民之病,以僻远而难得盐。今小商不出税钱,则所在争来分买。大商既不积滞,则轮流贩卖,收税必多。而乡村僻远,无不食盐,所卖亦广。损益相补,必无大亏之理。纵使亏失,不过却只得祖额元钱,当时官司,有何阙用?苟朝廷捐十万贯钱,买此两路之人不为盗贼,所获多矣。今使朝廷为此两路饥馑,特出一二十万贯见钱,散与人户,人得一贯,只及二十万人。而一贯见钱,亦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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