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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琼瑶-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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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一般留学生没事就研究汽车,她也感染了这份习气, 所以,几乎任何车子,她都可以一眼就叫出年份和车名来。 

  越过了柏宅,没多久,她又看到那栋“含烟山庄”了。这烧毁的房子诱惑著她,她迟 疑了一下,就走进了那扇铁门,果然,玫瑰依然开得很好,她摘了两枝,站在那儿,对那 废墟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子,她走了出去。落日在天际燃烧得好美,她深吸著 气,够了,她觉得浑身胀满了热与力量。“我永不会懊悔我的选择!” 

  她对自己说著。回到宿舍,她把两枝玫瑰插进了书桌上的花瓶里,玫瑰的嫣红衬著竹 叶的翠绿,美得令人迷惑。整晚上,她就对著这花瓶出神。夜幕低垂,四周田野里,传来 了阵阵蛙鼓及虫鸣,她倾听著,然后,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柔柔的叹息。打开书桌抽屉, 她抽出了一叠信笺,开始写一封英文的信,信的内容是:“亲爱的亚力:我很抱歉,我已 经决定留在台湾,不回美国了,希 

  望你不要跟我生气,我祝福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 

  我无法解释一切是怎么回事,只是……只是一件偶然, 

  那个五月的下午,我会心血来潮的跑到郊外去。然后我 

  竟被一堆废墟和一个小女孩所迷住了……” 

  她没有写完这封信,丢下笔来,她废然长叹。这是无法解释清楚的事,亚力永远无法 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讲不清楚的。他会当她发了神经病!是的,她对著案头的两朵玫瑰 发愣,天知道,她为什么留下来呢?海外正有一个男人希望和她结婚,她已过了三十岁了 ,早就该结婚了。天知道!她可能真的发了神经病了!开学三天了。站在教室中,方丝萦 一面讲课,一面望著那个坐在第一排正中的女孩子。她正在讲授著鸡兔同笼,但是,那女 孩的眼睛并没有望向黑板,她用一只小手托著下巴,眼睛迷迷蒙蒙的投向了窗外,她那苍 白的小脸上有某种专注的神情,使方丝萦不能不跟著她的视线向窗外望去。窗外是校园, 有棵极大的榕树,远方的天边,飘浮著几朵白云。方丝萦停止了讲书,轻轻的叫了声:“ 柏亭亭!”那女孩浑然未觉,依然对著窗外出神。方丝萦不禁咳了一声,微微抬高声音, 再喊: 

  “柏亭亭!”那孩子仍然没有听到,她那对黑眼珠深邃而幽黑,不像个孩子的眼睛, 她那专注的神情更不像个孩子,是什么东西占据了这孩子的心灵?方丝萦蹙紧了眉头,声 音提高了: 

  “柏亭亭!”这次,那孩子听到了,她猛的惊跳了起来,站起身子,她用一对充满了 惊惶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方丝萦。她那小小的、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的颤抖著,瘦 削的手指神经质的抓著书桌上的课本。她张开嘴来,轻轻的吐出了一句: 

  “哦,老师?”这个怯生生的、带著点乞怜意味的声调把方丝萦给折倒了。她不由自 主的放松了紧蹙的眉头,走到这孩子的桌子前面。柏亭亭仰起脸来望著她,一脸被动的、 等待责骂的神情。 

  “你没有听书,”方丝萦的声音意外的温柔。“你在看什么呢?”柏亭亭用舌尖润了 润嘴唇,方丝萦那温柔的语气和慈祥的眸子鼓励了她。“那棵树上有个鸟窝,”她低低的 说:“一只母鸟不住的叼了东西飞进去,我在看有没有小鸟。” 

  方丝萦转过头,真的,那棵树的浓密的枝叶里,一个鸟窝正稳稳的建筑在两根枝桠的 分叉处。方丝萦掉回头来,出神的看了看柏亭亭,她无法责备这个孩子。“好了,坐下去 吧,上课要用心听,否则,你怎么会懂呢?”她停了停,又加了一句:“放学之后,到教 员休息室来,我要和你谈一谈。”“哦?老师?”那孩子的脸上重新涌上了一层惊惶之色 。 

  “不要怕,”她用手在那孩子的肩上抚慰的按了按,这肩膀是多么的瘦小呵!“没什 么事,只是谈谈而已。坐下吧!我们回到书本上来,别再去管那些小鸟了。” 

  下午五点钟,降旗典礼行过了。方丝萦坐在教员休息室里,看著柏亭亭慢吞吞的走进 来。她的桌子上摊著柏亭亭的作业本,她从没看过这么糟的一本练习,十个四则题几乎没 有一个做对,而且错得荒谬,使她诧异她的四年级是怎样读过来的。现在,望著这孩子畏 怯的站在她面前,那两只瘦小的胳膊从白衬衫的短袖下露出来,瘦弱得仿佛碰一碰就会折 断。她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强烈的、难言的怜惜和颤栗。这是怎样一个孩子呢?她在过著 怎样的一种生活?她的家长竟没有注意到她的孱弱吗? 

  “老师。”柏亭亭轻轻的叫了声,低垂著头。 

  “过来,柏亭亭。”方丝萦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仔细的审视著那张柔弱而美丽的小 脸。“我上课讲的书你都懂吗?” 

  “哦,老师。”那孩子低唤了一声,头垂得更低更低了。 

  “不懂吗?”方丝萦尽量把声音放得温柔。“你如果不懂,应该要问我,知道吗?你 的练习做得很不好呢!” 

  那孩子低低的叹了口气。 

  “怎么?你有什么问题?告诉我。”她耐心的问。 

  “我只是不懂,”那孩子叹著气说:“干嘛要把鸡和兔子关在一个笼子里呢?那多麻 烦呵!而且,鸡的头和兔子的头根本不同嘛,干嘛要去算多少个头,多少个脚呵!我家老 尤养了鸡,也养了小兔子,它们从来没有让人这样麻烦过,我很容易数清它们的!”她又 叹了口气。

  “哦!”方丝萦愣住了,面对著那张天真的小脸,她竟不知怎样回答了。“这只是一 种方法,教你计算的一种方法,懂吗?”她苯拙的解释。那孩子用一对天真的眸子望著她 ,摇了摇头。 

  “教我们怎样把问题弄复杂吗?”她问。 

  “噢,数学就是这样的,它要用各种方法,来测验你的头脑,训练你计算的能力,你 必须接受这种训练,将来你长大了,会碰到许多问题,需要你利用你所学的来解决。知道 吗?” 

  “我知道,”柏亭亭垂下了眼睑,又叹了口气。“我想,我是很笨的。”“不,别这 样想,”方丝萦很快的说,把那孩子的两只小手握在她的手中。她的眼睛无限温柔的停在 她的脸上。“我觉得你是个非常聪明而可爱的孩子。” 

  柏亭亭的面颊上飞上了两朵红晕,她很快的扬起睫毛,对方丝萦看了一眼,那眼光中 有著娇羞,有著安慰,还有著喜悦。她的嘴角掠过了一抹浅浅的笑意,那模样是楚楚动人 的。 

  “告诉我,你家里有些什么人?”方丝萦不自禁的问,她对这孩子的瘦弱怀疑。“爸 爸,妈妈,亚珠,和老尤。”柏亭亭不假思索的回答,接著,又解释了一句:“亚珠是女 佣,老尤是司机和园丁。” 

  “哦,”方丝萦愣了愣,又仔细的打量著柏亭亭。“但是——”她轻声说:“你妈妈 喜欢你吗?” 

  那孩子惊跳了一下,她迅速的扬起睫毛来,直视著方丝萦,那对黑眼睛竟是灼灼逼人 的。 

  “当然喜欢!”她几乎是喊出来的,脸色因激动而发红,呼吸急促,她看来十分激怒 而充满了敌意。“他们都喜欢我,爸爸和妈妈!”垂下眼睫毛,她用那细细的白牙齿紧咬 了一下嘴唇,又抬起头来,她眼中的敌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哀恳的神色。 “方老师,”她低低的说:“你不要听别人乱讲,你不要听!我爸爸和妈妈都疼我,真的 !我不骗你,真的!”她的小脸上有股认真的神情,竟使方丝萦心头掠过了一阵痛楚。不 要听别人乱讲,这话怎么说呢?她审视著这孩子,又记起了那个五月的下午,那盲父亲, 和这孩子……她吸了口气。“好吧!柏亭亭,没有人怀疑你的父母不爱你哦!”她摸了摸 那孩子的头发,有个发辫松了,她让她背对著自己,帮她把发辫扎好。再把她的脸转过来 。“回去问你爸爸妈妈一件事,好吗?”“好的。”“去问问你爸爸和妈妈,每天能不能 让你在学校多留一小时,我要给你补一补算术。你放学后到我房里去,我给你从基本再弄 起,要不然,你会跟不上班,知道吗?” 

  “好的,老师。”“那么,去吧!”“再见,老师。”那孩子再望了她一眼,眼光中 有著某种特殊的光芒,某种温柔的、孩子气的、依恋的光芒,这眼光绞紧了方丝萦的心脏 。她知道,这孩子喜欢她,她更知道,这孩子一定生活在寂寞中,因为一丁点儿的爱和关 怀就会带给她多大的快乐!望著她退向教员休息室的门口,她忍不住又叫住了她:“还有 句话,柏亭亭!” 

  “老师?”那孩子站住了,掉过头来望著她。 

  “你有弟弟妹妹吗?”“没有。”“你爸爸妈妈就你这一个孩子?” 

  “是的。”“有爷爷奶奶吗?”“奶奶三年前死了,爷爷早就死了,我从来没见过他 。” 

  “哦。”方丝萦沉思的望著柏亭亭。“好了,没事了,你去吧。”柏亭亭走了。方丝 萦深深的沉坐在椅子里,仍然对著柏亭亭消失的门口出神。她手里握著一支铅笔,下意识 的用牙齿咬著铅笔上的橡皮头,把那橡皮头咬了一个好大的缺口。直到另一位女教员走过 来,才打断了她的沉思。 

  “我看到你在问柏亭亭话,这孩子有麻烦吗?”那女教员笑吟吟的问。“哦,”方丝 萦抬起头来,是教五年级国文的李玉笙,这是个脾气很好,也很年轻的女教员,她在正心 教了三年了,除教国文外,她还兼任柏亭亭班的导师。“没什么,”方丝萦说:“数学的 成绩不好,找她来谈谈,这是个很特殊的孩子呢!” 

  “是的,很特殊!”李玉笙说,拉了张椅子,在方丝萦对面坐了下来。“如果你看到 她的作文,你绝不会相信那是个十一岁孩子写的。”“怎么?写得很好?”“好极了!想 像力丰富得让你吃惊!”李玉笙笑著摇了摇头,叹口气说:“这种有偏才的孩子最让人伤 脑筋,她一直是我们学校的问题孩子,每年,我们都为她的升班不升班开会讨论,她的数 学始终不好,国文却好得惊人!不过,别让那孩子骗倒你,那是个小鬼精灵!” 

  “骗倒我?”方丝萦不解的说:“你的意思是什么?她撒谎吗?”“撒谎?!”李玉 笙夸张的笑了笑。“她对撒谎是第一等的能手!你慢慢就会知道了。” 

  “怎么呢?”方丝萦不解的蹙起了眉。 

  李玉笙的身子俯近了些。 

  “你是新教员,一定不知道她家的故事。”李玉笙说,一脸的神秘。自从有人类以来 ,女性就有传布故事的本能。 

  “故事?”方丝萦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什么故事?”她深深的凝视著李玉笙,眼前 浮起的却是那个盲人的影子。 

  “柏亭亭的父亲是柏霈文,你知道柏霈文吧?” 

  方丝萦摇了摇头。“嗨,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哦!”李玉笙说。“柏霈文在这儿的财 势是人尽皆知的,你看到学校外面那些茶园吗?那全是柏家的!他家还不止这些茶园,在 台北,他还有一家庞大的茶叶加工厂。这一带的人都说,谁也无法估计柏霈文的财产。也 是太有钱了,才会好好的把一栋大房子放火烧掉!”“什么?”方丝萦吃了一惊。“你说 什么?放火烧掉?谁放火?”“你有没有注意到一栋烧掉的房子?叫含烟山庄?” 

  “是的。”“那原来也是柏家的房子,据说,是柏霈文自己放火把它烧掉的!”“柏 霈文自己?”方丝萦的眉心已紧紧的打了个结。“为什么?”“有人说,因为那栋房子闹 鬼,也有人说,因为那房子使柏霈文想起他死去的妻子,就干脆放一把火把它烧掉。不过 ,烧了之后,柏霈文又后悔了,所以常常跑到那堆废墟里去,想把他妻子的鬼魂再找回来 。” 

  “他的妻子?”方丝萦张大了眼睛。“你是说,他的太太已经死掉了?”“他的头一 个太太,也就是柏亭亭的生母,现在这个太太是续弦。”“哦。”方丝萦咽了一口口水。 眼睛茫然的看著书桌上柏亭亭的练习本。“据说,柏亭亭不是柏霈文的女儿。”李玉笙继 续说,似乎有意要把这个故事一点点的泄露,来引起听故事的人一步步的惊奇。“什么? ”果然,方丝萦迅速的抬起头来,惊讶得张大了嘴。“你说什么?”“是这样的,听说, 柏霈文的第一个太太是个很美丽也很害羞的小东西,但是,并不是什么好出身,原来是柏 霈文在台北的工厂里的一个女工,可是,柏霈文对她发了疯似的爱上了,他不顾家庭的反 对,把她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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