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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心动魄的一幕-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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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哗哗地走出了大礼堂。

    “孙大圣”们立即在前面有节奏地反复喊:“滚,滚,滚,滚你妈的蛋……”并且也唱
起了语录歌:“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
气……”可是,这一处,那一处,又纷纷传来了“声明!声明!”的呼号,一队队的人前拥
后挤,唱着语录歌,纷纷退场了。一霎时,偌大的礼堂空出了三分之二的位子!

    段国斌、侯玉坤站在台子上,茫然地望着这个土崩瓦解的局面,束手无策。正在这时,
从礼堂东门里跑进来一个年轻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飞一样奔过走道,从台口扑上了舞
台,把一张油印的传单塞到段国斌的手里。

    段国斌和侯玉坤赶紧展开“侦察员”送来的这这传单,头挨头着起来。看着看着,两张
死灰一样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欢欣鼓舞的笑容……


十四

    段国斌和侯玉坤看到了以下的文字:

    告全县人民书十月二十六日夜,三反分子、死不改悔的走资派马

    延雄潜逃回县城,向反革命组织黑总表态亮相,企图和

    这群牛鬼蛇神成立伪革命委员会。

    对于三反分子马延雄这一罪恶行径,我红指全体无

    产价级革命派表示极大的愤慨!我们决心彻底摧毁“马

    记”革委会,把三反分子马延雄押上历史的断头台。不

    获全胜,决不收兵!近日,地区黑老总已经把大量武器弹药运到我县黑

    总手里。为了保存革命实力,我英雄的红色造反总指挥

    部,已于近日东渡黄河,转移到山西境内养精蓄税。一

    旦力量壮大,我们一定挥师西渡,光复全县!

    打倒三反分子马延雄!

    红指必胜!黑总必败!红色造反总指挥部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七日于石门段国斌和侯玉
坤看完这张油印传单,像贫血的人输了一管子血,浑身立刻又有了劲。退出去多半礼裳人算
个屁!让“工交兵团”的叛徒们将来后悔吧!县革命委员会将不会给他们半个席位的。他俩
人一人拉着年轻探子的一条胳膊,把他拉到台后,叫他赶快详细说来。年轻探子很得意洋洋
地报告说。

    “今日临天明,黑指的人发现马延雄不在了,顿时乱作一团。马延雄这张牌一失掉,又
加上咱们的武装强大,黑指好多人认为大势已去,纷纷跑出石门,到省城和外省投亲靠友去
了。老保头子高顺众叛亲离,好不容易才挽留下二十来个‘铁杆’,印这张传单,就跑到山
西去了。”

    年轻探子最后手舞足蹈地欢呼:

    “黑指完蛋了!”侯玉坤听完,嘴大张着喷出一口浓烟来,又狠狠一口吞了进去,两股
白烟箭一样从鼻子里射了出来。他瘦手在膝盖上一拍,叫道:“天助我也!”

    段国斌早已扯大步走向前台,向礼堂里剩余下的“铁杆”们宣传了这个“特大喜讯!”

    会场上又一次沸腾了。

    “孙大圣”和台上的这一批人,本来已经有点灰,这下精神又大振起来!金国龙和几个
打手提来几桶水,泼在昏倒在地的马延雄和高正祥身上。醒过来的这两个人,差不多都只剩
了一口气。

    高正祥身体结实一些,被金国龙扯着衣领口从地上拉了起来。马延雄呢?坐了几个月禁
闭,身上伤痕累累,二十多个小时没吃饭,又在雨夜里挣扎了几十里路,现在已经奄奄一息
了。那些野蛮的手不可怜他,照样抓住领口提他站起来。他被扯起来,摇晃几下又摔倒了。

    金国龙龇牙咧嘴走过来,狠狠踢了他一脚,又一把把他提起来,毛楂楂的嘴一努,两个
“孙大圣”心领神会,过来一人架住他一条胳膊,强迫他站住。

    段国斌这时从幕角里匆匆忙忙走出来,对金国龙说:

    “国龙!你先主持继续批斗,我和玉坤到后面化妆室商量个事。”“你放心走你的!弟
兄们便宜不了他!”金国龙咧开毛楂楂的嘴巴,狞笑着向总司令保证。

    段司令亲昵地在他肥囊囊的胸脯上拍了一巴掌,拧转屁股走了。过了一会儿,刚才送传
单的那个“探子”从台后跑到台前,大声喊:“周小全!周小全!请到后台化妆室来!总司
令和政委有请!”他叫了好几遍,没有人应声。

    奇怪!这个“孙大圣”的副队长哪儿去了呢?今天这样显示造反派脾气的场合怎不见他
了呢?他不是和马延雄有刻骨的仇恨吗?他到哪里去了?


十五

    他在这里——会场后排角落中的一张椅子上。

    在马延雄讲话时被一群人打倒后,坐在“特座”上的周小全就到台上给金国克请了假,
说他肚子痛得要命,要到后排上去休息一下。现在,他靠着椅子,头仰天枕在椅背上,两眼
紧闭,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在脸上淌个不停,沁湿了鬓角的两块头发。看样子,他的肚子
痛得真不轻。

    其实,周小全肚子一点也不痛,脑子却痛得像爆开一样!

    当马延雄出现在礼堂门口的时候,周小全的精神像礼堂里所有的人一样,受到了强烈的
震动。一刹那间,反映在他脑子里的观念是:这是一个伟大的敌人!

    是的,这个人明知道这个场所是把他作为牺牲品的一个祭坛,他却勇敢地把自己的头颅
献上来了!没有伟大心灵的人,能产生这样的行为吗?

    当金国龙把马延雄“喷气式”扭到台子上的时候,他目瞪口呆地看见,怪延雄简直是个
英雄,而金国龙活像个小丑。他继而想到,他就是这个小丑手下的小小丑!

    一种羞耻感使他低下了头。那就是说从路线上看马延雄是个“三反分子”,而从人格上
看,他却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不管他今天来的目的如何,他能来到这个场合就表现了一种非
凡的献身精神。和这样一个敌人作斗争,自己也应该表现出一种非凡的精神来。可是,用的
照样还是那野兽一样的拳头,狗一样的吠叫……在批斗马延雄的过程中,他一直没抬头往台
子上看。在马延雄讲话的时候,他感觉到他是二次世界大战后纽伦堡战胜国的代表,在进行
胜利的审判;而自己却是被告席上的一员。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看马延雄所攻击的他的这
些战友们。他突然发现:金国龙、贺崇德、许延年、高建华、黑三,还有苍白头发的“革命
领导干部”奕国泰这些战友们,怎么一个个长得这么难看?原来他们不是好像还有各自的仪
表和风度吗?他的心神开始烦乱了,头也有点晕乎起来。

    他站起来到台上向金国龙请了“病假”,来到这张椅子上,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躺在
这里,感受着会场的暴风骤雨,内心里翻腾着惊涛骇浪……他脑子里萦绕着马延雄刚才讲的
话。

    他感动他的话是诚心的。而细细想起来,他以前在每一次批斗会上讲的话似乎也都是诚
心的。

    从“讲话诚心”他又想到这个人的其他方面了:身上的枪伤、刀伤,少一个指头的脚,
由于思考而发白的两鬓,由于劳累而很瘦的身体……他这些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反革命?逻
辑上推理不下去。为了革命?可正是他派出的工作组,把自己打成了“反革命!”想到这
里,他的心脏突然地狂跳起来:我现在睡在这里假装胜子痛,竟然对斗争这个人发生了动
摇,这是不是背叛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他惊慌地抬起了头。可是,他抬起头吃惊地看见:到
处都在宣读退出红总的声明:一个又一个的“战斗兵团”唱着毛主席语录歌,退出了这个乱
哄哄的会场……啊,看来大多数人的思想都发生动摇了!而这些人不是和自己一样喊了一年
多“打倒三反分子马延雄”吗?他们现在怎么竟然和他一样发生了动摇?不,比他还严重—
—他们已经宣布退出红总了。他怎么办呢?他也声明退出红总吗?

    可是,他很快又想:我和他们毕竟不同,马延雄没把他们打成反革命,可把我打成反革
命了。

    那么,他是否现在应该走上台去,像他以前一样,和金国龙他们一起去“狠斗猛批”这
个人呢?

    他也没有勇气站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他嘴里呢喃着,拳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牙齿快要把嘴唇咬
破,肚子也真的开始疼了,满头大汗,浑身大汗、大汗淋漓!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在进
行一场非常严重的内心斗争。

    在这大动荡的岁月里,人们就是这样不断地肯定着自己和否定着自己,在灵魂的大捕斗
中成长或者堕落。

    周小全无力地软瘫在椅子上。他暂时不想思考什么了,他想安静地闭一会眼睛。但不
能,他一闭眼又想到马延雄身上。

    他想:……是的,是马延雄派出的工作组把他打成了反革命。可是,是马延雄自己想出
派工作组的主意吗?不是的,是上面叫派的!”就是说,马延雄仅仅是个执行者,他当时也
许认为他也是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哩,是革命哩。但以后上面又说是错了。那么我现在说
我是革命哩,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哩,就保证不会错吗?比如说:你为什么打他呢?在每
交批斗会上,他不是都诚心诚意向你做检查吗?他错了,就检查,就改正。你错了呢?你有
勇气检查和改正吗?他承认错误和今天来这个会场一样是勇敢的。是的,他是一个勇敢的
人,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敢于和自己认为的错误斗争。他不投机,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的
皮肉少受点罪,就向金国龙这样一些人承认他整他们整错了。没有承认过……

    他转而又想到金国龙和台上的那些“战友”们。他面对他们今天的表现,第一次认真地
想到了他们的历史——几乎每一个人都不光彩!而他,一个年轻人,就因为运动被期受了一
些委屈(而且很快就平了反),就和这样一些人混在一起“革命”吗?啊!周小全!你成了
什么东西?……

    当一个人从这样一些角度去考虑问题时,事物还不会在他的面前渐渐地明晰起来吗?在
这个短短的时间里,周小全好像摸索着穿过一个很长很黑的山洞,现在已经看见了一缕亮光
——他来到洞口上了!

    “小全,你今天怎不在台子上冲锋陷阵,坐在这旮旯里干啥?”一个声音在旁边怪亲切
地说话。

    周小全的思路被打断了。他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县委副书记李维光——已经挨着他坐下
了。

    这位“革命领导干部”在造反派开大会的时候,总是积极来列席的。今天不知有啥事,
现在才来。

    李维光驼色毛衣外边直接披着四个兜的黑卡叽棉袄;背头梳得很整齐,嘴里咬着玉白涸
嘴,笑盈盈地看着周小全。

    周小全故意地瞪了他一眼,讥讽地说:“我今天没冲锋陷阵,你今天怎么也来迟了?一
反常态!”

    李维光从嘴里拔出烟嘴,仰头大笑了:

    “哈哈,真是造反派的脾气!”他肩膀坚了几坚,把快要溜到背后的棉袄重新竖到肩膀
上,轻松地说:“我忙着整理马延雄的第二批三反言行哩!刚毕。这批材料一出来,可是一
颗氢弹!”“这样看来,他真是个死不改悔的走资派了?”周小全反问了一句。李维光
“噗”地把烟嘴上的烟头砍掉,很激动地说:“玉坤真的异想天开,企图叫这个人表态亮
相,还说是要通过他争取农民,我当时就说没门!再说,革命反派成立红色政权,还非得要
农民支持不可吗?这又不是抗日战争搞统一战线哩!看看,这现在事这怎样?”

    周小全下巴朝台子上扬出来扬,从牙缝里挤了几字:“你看看这事实怎样!”李维光抬
起头,看见台上那一批人正在乱叫乱嚷。两个打手分别拧着马延雄的两条胳膊。整个会场只
有几十个人了,而且有些看来还是些马延雄的“同情分子”,大概是留下给金国龙他们“记
帐”的。李维光脸色惨白,不敢再看了。他扭过头向周小全讪笑着说:“这,真像是一幕
戏。既是一幕悲剧,又是一幕喜剧,想不到马延雄眼看就要当县革委会的副主任,可还没当
哩就又被打了倒!……”“打倒了你当嘛!你当了,这幕戏不是就更有意思了?”周不全恶
意地对上话茬说。“哈哈!你看你这后生说的!咱没那么野心1咱只要能给你们造反派当好
马前卒就行了。不过,他马延雄能行吗?我看也未必!他是个什么人?‘三反言行’一大
堆;十几年又卖力地在咱县推行了一条什么路线?货真价实的资本主义路线!而且又死不认
罪,就像你们造反派说的,真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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