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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回来干什麽？”周爸爸下意识地问。
“摊牌咯，还能干什麽。让咱们表态。”
“表态？是啊，是得表态。问题是表什麽态，怎麽表？”到底是在机关工作多年，周爸爸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你说吧。”
“要不咱们把儿子留下来吧。工作也就不要了，先呆在家里，等著年底考公务员。正好复习，顺便也可以看看住。”
“那麽大个活人。说看住就看住了？当年……”周妈妈突然顿了一下，然後瞪著周爸爸。
周爸爸被瞪得莫名其妙。“当年怎麽了？你又想到什麽了？”
“你说儿子喜欢的是谁啊？”
“管他是谁呢？咱们现在关心的是性别，不是具体的个体吧。”周爸爸继续摸不著头脑。
“不会是张杰吧？”
“张杰？！你不是把脑子气糊涂了吧？人家张杰过年的时候才带了女朋友回来。”
“哦，对啊。不过自从斐斐出事之後，除了张杰，也不见他有其它朋友了。以前我们都以为他是因为斐斐才会变成这样。你说他既然喜欢同性，怎麽没喜欢张杰呢？”
“就算他喜欢张杰，那也得人家喜欢他啊。你不要因为自己儿子是同性恋，就以为所有人的儿子都是同性恋行不行？要真是那样，老张他媳妇还不得冲上门来找咱们算帐？”
“现在我还想找人算帐呢！你说会不会是在上海遇到的啊？”
“有可能。大都市就是这样，到处灯红酒绿。年轻人一时经不起诱惑也是可能的。”
“唉！”许护士长叹了口长气。
“你还一直担心儿子给你讨个上海媳妇回来，现在可以放一万个心了。”周爸爸也悠悠地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这是好事？！”许护士长的目光明显凌厉。
“等儿子回来，咱们该怎麽说呢？”周爸爸赶快把话题转回来。
“肯定得让他分手。”周妈妈神情坚定。
“如果他不肯呢？”
“管他肯不肯，先反对了再说。”
“然後呢？”
“然後再听他怎麽说。”
“就儿子那性子……”
“他什麽性子？他那性子又咋地啦？哦，连爹妈几句重话就听不进去，还好意思冲回来跟咱们摊牌？还想当一辈子同性恋？”许护士长声音陡地尖厉起来。
“听你这意思……”周爸爸试探著问。
“我没啥意思！总之一句话，没有想明白就别到处说什麽‘爱上个男人’之类的话！”许护士长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周爸爸听这句式怎麽有点貌似“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呢？他看了妻子几眼，想说什麽，到底又没说出来。
最後夫妻俩又打了电话到车站问询处，确定好车次和到站时间，估摸著等周全到家也差不多是早晨了。
然後许护士长就擦干眼泪，面不改色地去铺床了。回身看见周爸爸疑惑又探询的眼神，她说“怎麽了？”。
周爸爸下意识地摇摇头。“没什麽。”想想又说，“你睡得著？”
“睡不著也得睡。如果把他拉不回头，难道我这辈子就不睡了？气个高血压糖尿病出来算谁的？养儿防老？真是笑话！”
周爸爸看著妻子的背影，在心里感慨：在医院工作的人到底是和别人不同些。只可惜心理的坚强不能武装到身体上。我们都在不可避免地老去。
“他到家时我一个人等他就可以了。”许护士长突然冒了一句。
“你行吗？要不我等。你多睡会儿。”
“你不是也说了睡不著吗？这种事，还是当妈的出面比较好些。你能跟他说什麽？”周妈妈断然否定。
“我可以跟他站在同样身为男人的立场上……”
“什麽叫‘同样身为男人的立场’，莫非你也要打扮成同性恋？！”
周爸爸立即紧紧地闭上了嘴。
7
“爸。”周全冲父亲叫了一声。
“怎麽了，这就要走？”周爸爸朝正在穿外套的周全看了一眼。
“不是，妈说……”周全赶快辩解。
“你妈说什麽我都知道──那本来就是我们商量的结果。”周爸爸不温不火地告诉儿子。
“可是……”
“可是什麽？你提前打电话回来，不就是想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吗？”周爸爸用了一个陈述语气的疑问句。
周全低下了头。半件外套挂在胳膊上。周妈妈把衣服给他往上拉拉。“走啊，怎麽不走啦？刚才不是还豪情万丈的吗？”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我真的不能和他分手。”周全有些委屈地说。
“我们倒是做好思想准备了，不知道你自己想没想好？”周爸爸又缓缓地开了口。
“想好什麽？”周全有些迷茫地抬头。
“想好你到底是回来干什麽的？是来寻求我们的支持呢？还是打算听取我们的意见？还是仅仅为了通知一下，让我们知道有这麽个事儿？”
“我特意跑回来，当然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了。当然了，总是希望得到你们的支持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不支持怎麽办？你会放弃吗？”
“想过。不会。”周全迅速地回答。
“是暂时不会，还是永远不会？”许护士长的问题明显尖锐。
周全沈默了一下。“我没有想过永远那麽远。在我可以想到的范围内，一直不会。”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也不是很久。将近一年吧。”周全很诚实地报了个数字。
“到了上海之後认识的？”
“不，不是。”
“那是怎麽认识的？”
“在学校里认得的。”
“同学？你就不能爽快点？！”周妈妈明显对周全这种挤牙膏式的回答风格感到不耐。
“他……给我上过课。”周全此时的气概明显比刚才弱了许多。
“上过课。那就是……你的老师？！”好像还是周爸爸反应快一点。
“是。”周全头埋得更低了。
老师？！周妈妈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瞪著自己的儿子。
当妈的一直知道自己儿子胆大妄为，不过总以为那不过是青春期的一种叛逆冲动。释放过了，自然也就太平了。所以当年明知道他惹事生非，也克制住不去横加干涉。
後来，当周全突然变得沈默刻苦，与之前的自己判若两人时，周家二老还对自己的明智暗暗自得。
直到今天方才明白，什麽是真正的惊世骇俗。
──师生同性恋？！难道现在的大学校园真的已经开放到如此程度了麽？
周妈妈很想象电视里惊吓过度的老太太一样，用颤抖的双手指著自己的儿子，泣不成声地说“你……你……”，然後猛然晕倒在地。
可惜她坚强的神经不仅使她屹立如常，而且还能非常冷静地提出问题。“你们在学校里就……？”
周全赶快维护自己的清白。“没有，我们是到上海之後才在一起的。”
“你说的与朋友合住就是指的他？”
“是。他姐姐的旧房子。”
“他不是在你们学校教书吗？怎麽又跑到上海去了？”
“他辞职了，现在在上海工作。”
“所以你也跑上海去了？”
“是。”
也就是说，自己儿子在大学校园里力排众议地爱上一个人，毕业时又分到同一座城市，从此双宿双栖。──浪漫。实在是浪漫了。
唯一的败笔是另一位主角的性别有点问题。
周妈妈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同窗共读整三载，促膝并肩两无猜。”──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里的唱词。到了儿子这里，梁山伯还是梁山伯，祝英台却不是那个千娇百媚的“小九妹”，也成了如假包换的男儿身。
周妈妈不知道自己怎麽会想到这样一个比喻，但她的确是这样想了。甚至还有顺著这个思路一直走下去，提出诸如“如果祝英台也是男人”这样高深的问题的趋势。
周全见母亲楞楞地瞪著自己一直不作声，心下就有些慌了，轻轻叫了声“妈”。
周妈妈终於从相关想象中挣脱出来，一时觉得不知道说什麽好，只得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那你现在打算怎麽办？”
“其实我也没什麽打算。只是想到既然他父母都知道了，还是跟你们说了吧。”
“他父母怎麽会知道的？你们约好一起扔的炸弹？”
“不是。是他父母突然跑到上海来了。”周全的表情说明他是真的不知情。
“跑到上海来？那他家也不在上海了？”周爸爸的逻辑思维能力明显很强。
“嗯。他家在S城。”
“S城？那离上海很近啊。他家里人本来也不知道？”周爸爸问。
“肯定不知道了。”周妈妈抢先说道。
“他姐姐知道的。”
“哦，对。你们住的还是她的房子。看来她是同意的了？”
“嗯。应该是吧。”
“那他父母发现了怎麽说？”周爸爸又问。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麽。那天他妈跟他在房间里。昨天他去他姐家，我就回来了。”
“要是他父母也反对，你们打算怎麽办？”周妈妈没注意到自己用了“你们”这个词。
“不知道。肯定要先另外找房子吧。”周全想到了那天叶妈妈问自己的那句话。“你凭什麽住在这里？”他的语气和脸色同时一沈。
“也是。总不能再赖在人家家里。还是先分分开吧。”周妈妈点头。
“叶子不会和我分开的。”周全很激烈地反驳。
“周全，我知道你这次回来，肯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无论我们是否接受你那个，朋友，你都是坚决要和他在一起的。我说得没错吧？”周爸爸很慎重地说。
“是。”周全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对方的父母强烈反对，最终他放弃了你呢？”
“不会的。”周全回答得无比坚定。
“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是这样呢？你会不会後悔今天回来跟我们说这些？”
“不会。他不会这样做，我也不会後悔。”
周全说这话的同时，没有想到在几个小时之前，叶争也对自己的父母说了几乎相同的话。“我不会後悔。”
那是因为叶爸爸语重心长地对叶争说：如果你已经决定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们无力反对。只是，越到後来，也许你会越觉艰难。现在你们都还年轻，或许会觉得感情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可是，随著岁月流逝，你会发现你为了今天的坚持会失去越来越多的东西。你需要为今天的选择付出非常沈重的代价。那时候，也许你会後悔。
於是叶争便答：我不会後悔。
叶爸爸叹息：不要那麽著急回答这个问题。感情的路上，要的远不止是冲劲，更重要的是韧性。
叶争说：爸爸，我并不是冲动。当我发现自己是同性恋时，的确没有想过那麽多。只觉得，爱就是爱，不用考虑性别。可是後来我是认认真真地想过了。我也知道你所说的代价是指什麽。例如世人的白眼和鄙夷，例如由於歧视而在事业上可能遭受的损失，例如年老时没有子女，无法享受天伦之乐。
一旁的叶妈妈已经开始揉眼睛。叶慧赶快递过纸巾，一边说：爸，其实我觉得周全那孩子真的挺不错的。对小争真的很好。
叶妈妈百忙之中横了女儿一眼：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叶慧立刻作点头哈腰状。“妈，我说的是事实。连朵朵都特别喜欢周全。你也说过，孩子其实最会识人了。”
“那是他存了要讨好你们的心。”
“人家不是冲著小争，何必来讨好我们呢？再说了，对我们都好，对小争当然也差不了。其实人活一世，要找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也挺不容易。妈你说是吧？”
叶妈妈不搭话。
叶争继续说：可是我觉得，为了尊重彼此的感情而付出这些代价，很值得。人总不能什麽都不想付出，却又什麽都想要。
於是叶爸爸长叹一声：既然你已经想得很透彻了，我看我们也就没什麽再说的必要了。儿大不由娘啊。只希望你能够对得起今天的选择。
然後他又回头对叶妈妈说：老孙，你看呢。
叶妈妈脖子一梗，眼睛望向另一侧。
叶争真诚地对著父亲说了一句：谢谢爸爸。然後又转头对母亲说：谢谢妈妈。
叶妈妈紧紧地握住了身旁女儿的手。
相比之下，周妈妈表现出来的态度明显没有这麽文雅。
跟周全的谈判进行到最後时，她忍无可忍地扔了句：反正我也管不住你。早就管不住了。你爱干嘛就干嘛去吧！我眼不见心不烦。
周全见父母终於竖了白旗，发出一声欢呼，冲过去给了周妈妈一个熊抱。“妈你真好！”
许护士长怒目而视：走开！我要不同意你这丧权辱国的条件，也听不到你这声“好”吧？！
周全冲周爸爸吐了下舌头。下一句就说：妈，我一晚上没睡，困死了。去睡觉了啊。
周爸爸在一旁接话：去吧去吧。
周妈妈回头瞪了丈夫一眼：你还在这儿磨蹭什麽？还不去买早点？！
周爸爸如梦初醒地说：啊，对，我这就去。儿子你吃过早饭再睡吧。
周全揉著眼睛说：“不了，困死了。我睡了起来再吃。”边说边去理被子。
他是真困了，基本连续两夜都没有好好合眼。之前全凭那麽一股子耿劲支撑著，这会儿精神松下来，眼皮便架也架不住地往一起去。
周妈妈看儿子象抓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往被子里钻，禁不住红了眼眶。转身离开了周全房间。
过了一会儿，周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