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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得萨档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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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每天的口粮是:早上出发上工前,每人半公升所谓的汤,主要是着了色的
  水,有时里头有那么一疙瘩土豆。晚上回到犹太区,又是半公升所谓的汤,加上一
  片黑面包和一个发霉的土豆。
  对于把食物带进犹太区的处分,就是晚点名时在锡广场马上当众绞死。尽管如
  此,冒这种危险却是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径。
  每天傍晚当劳动队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进入大门时,罗施曼总是和他的几个
  同伙站在入口处,对进来的人作现场检查。他们可以随意叫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少,
  命令他离开队列在大门旁边把衣服剥光。如果从衣服里找到一个土豆或一块面包,
  那么当其他人走向锡广场进行晚点名时,这个人就得留在后面。
  大家集合完毕后,罗施曼就昂首阔步地走来,后面跟着党卫军警卫和十来个倒
  霉蛋。其中的男人登上绞刑台,脖子上套着绞索,等待点名结束。然后罗施曼沿着
  绞架走过,向他头上的那些面孔龇牙狞笑,并且逐一踢去他们脚下的椅子。他喜欢
  在临死者的当面干这一手,使他们能看见他。有时他假装要把椅子踢掉,而在最后
  一刻又把脚缩回来。
  当他看到受刑者站在椅子上颤抖——以为自己已经吊在绞索上,实际仍旧站在
  椅子上——就纵声大笑。
  有时受刑人会祈祷上帝,有时他们会喊着求饶。罗施曼喜欢听这个。他假装自
  己有点聋,竖起耳朵问道:“你能大声点吗?你说了些什么?”
  他踢掉椅子——它实际上更象一个木匣子——之后,就转过头来对同伙说:
  “天哪,我真该有一个助听器。”
  在不多的几个月里,对于我们这些囚犯来说,爱德华·罗施曼变成了恶魔的化
  身。他干什么都是花样百出的。
  当妇女带食物进来被抓着了,她首先得看着男人被处绞刑,特别是碰上其中有
  她的丈夫或兄弟。
  然后罗施曼让她在我们面前跪下(我们沿广场的三面排列),由营地的理发师
  剃光她的头发。
  点名完了之后,她就被带到铁丝网外面的墓地,让她掘一个浅坑,然后跪在坑
  边,  罗施曼或旁的党卫军用手枪顶着她的后脑壳开一枪。谁也不让去看这种行刑
  的场面,不过拉脱维亚的警卫漏出一些风声说,他时常让子弹在妇女的耳朵边擦过,
  使她囚惊恐而掉进坑里,  然后再爬出来跪在原地。
  有时他开空枪,只不过咔嚓一响,而这个妇女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些拉
  脱维亚人都是些凶残的家伙,但罗施曼搞的这些把戏却使他们震惊。
  在里加有那么一个姑娘,自己冒着危险来帮助囚犯。她名叫奥莉·阿德勃,我
  相信她是从慕尼黑来的。她的姐姐杰达因带食物进来已在墓地被枪毙了。奥莉是一
  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得到了罗施曼的垂青。他收她当小老婆——正式的名义是女仆,
  因为一个党卫军与一个犹太姑娘是不许存在那种关系的。当她被允许到犹太人居住
  区来时,她经常偷带一些药品来,这是她从党卫军库房里偷的。这种串当然要处以
  死刑的。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我们在里加船坞的船上干木工活的耐候。
  在一个冬末,我确信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饥饿、寒冷、潮湿,过度的劳役和经
  常的肆虐把我健壮的体格折磨成皮包骨头。我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已是一个眼边
  红肿,两颊下陷,形容憔悴、毛发稀疏的老头了。我才刚到三十五岁,看起来年纪
  要长一倍。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
  我亲眼见到数以万计的人被送往森林里的万人坑,数以万计的人死于冻馁和过
  度劳役,数以万计的人死于绞刑、枪毙、鞭笞和棒杀。甚至在活了五个月之后,我
  就算是多活了。我刚上火车时显示出来的那种生存的意志消失了,我现在不过是在
  机械地过着迟早非完蛋不可的日子。然而在三月间发生了一件事,使我获得了活一
  年的意志力量。
  我现在还记得住那个日期。那是一九四二年三月三日,“杜拉门德输送车”第
  二次光临的那天。
  在此约一个月前,我们第一次看见开来了一辆奇怪的货车。车的体积大约相当
  于大型单层公共汽车,漆成钢灰色,没有窗户。车就停靠在犹太区大门边。
  早点名时,罗施曼说他要宣布一件事。他宣布,离里加八十公里杜拉河畔的杜
  拉门德城新建的一座腌鱼工厂刚开工。他说这个工厂的活轻,吃得好,住的条件也
  好。因为活很轻,所以只有妇女、小孩和病、弱的人才让去。
  当然,很多人渴望去干这种舒适的工作。罗施曼走进队列中来,挑选去的人。
  过去在这种场合那些年纪大,有病的人总是往后躲,大叫大喊,又拖又拉,死也不
  肯进入送往“处决山”的队伍。这一次,他们似乎急于出头露面了。最后选中了一
  百多一点人,全都爬进货车。这时矸地一声关上车门,目睹者看到他们多么紧地挤
  在一起。货车开走了,没有排出一点废气。后来露出风声揭了这辆货车的底。原来
  杜拉门德根本就没有什么腌鱼厂,那辆货车是辆煤气车。此后在犹太区的用语中,
  “杜拉门德输送车”就意味着用煤气熏死。
  三月三日那天,在犹太区私下里传开了又要来一次“杜拉门德输送车”的消息。
  果然,在早点名时罗施曼宣布了这件事。但这次没有志愿者向前挤,所以罗施曼面
  带狞笑开始沿着队列走过去,用他的马鞭敲敲那些被挑上的人的朐脯。他狡黠地从
  四排和后排开始,估计能从这两排找出老弱和不宜服劳役的人。
  有个老年妇女预见到这一点,就站在前排.她肯定快有六十五岁了,可是为了
  活命她穿上了高跟鞋,长统黑丝袜,还不到膝盖的短裙,戴了一顶花哨的帽子。她
  两颊擦了胭脂,抹了粉,嘴唇涂得红红的。实际上她不论站在哪一堆犹太囚犯里都
  是很显眼的,但她幻想也许能够冒充年轻姑娘混过去。
  当罗施曼走到她面前时,停下脚步,盯着她,再三打量。接着他脸上浮起高兴
  的狞笑。
  “好哇,我们这里有什么样的货色?”他叫道,  用鞭子指着她,让他那些正
  在广场中央监视着已经挑出来的百未个人的同伙们都来注意她。  “年轻的小姐,
  你不愿意坐车到杜拉门德去作一次小小旅行幺?”
  老妇人因恐惧而颤抖,嗫嗫嚅嚅地答道:  “不去,先生。”
  “那么,你多大岁数了?”当他的党卫军伙伴们开始哧哧发笑时,  罗施曼兴
  高采烈地问道:“十七岁?二十岁?”
  老妇人的有节瘤的膝盖开始发抖。她嗫嗫嚅嚅地说:“是的,先生。”
  罗施曼叫喊道:“多么美妙哇!好吧,我总是喜欢漂亮姑娘的。出来,站到中
  间去,让大家都来欣赏你的年轻美貌。”
  说着他就抓着她的胳臂,推操着向锡广场中央走去。到达那儿后,他让她站在
  一个显眼的地方并说道:“好罗,小姑娘,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现在你也许愿
  意为我们跳个舞吧!呃?”
  她站在那儿,在寒风中发抖,囚恐惧而战傈。
  她嗫嗫嚅嚅地说了些我们听不见的话。
  “你说什么?”罗施曼叫嚷着:“不会跳舞?
  啊,我肯定象你这样年轻美妙的小东西会跳舞的,你不会吗?”
  他的德国党卫军同伙们纵声大笑。那些拉脱维亚人不懂他说的什么,但也开始
  龇牙咧嘴。老妇人摇摇头。
  罗施曼的笑容消失了。  “跳!”他咆哮着。
  她微微曳足摇摆几下,就停下来了。罗施曼掏出手枪!拉开保险,向离她的脚
  一叶的沙地上开了一枪。她因惊恐而跳起有一叹高。
  “跳……跳……给我们跳,你这讨厌的犹太娘子!”他叫嚷着,每当他说一声
  “跳”时,就向她脚下的沙地开一枪。
  他打完一夹子弹又接一夹,直到他的子弹匣中所有三个备用弹夹都打完了。他
  使她跳了半个钟头,甚至越跳越高,以至每跳一次她的裙子都围着屁股飞舞起来。
  最后她倒在沙地上,死也罢,活也罢,反正再也起不来了。罗施曼把最后三颗子弹
  射向她脸面前的沙地上,沙土直喷进她的眼睛。在每次射击间歇期间,老妇人上气
  不接下气的喘息声甚至在广场四周都能听见。
  他射击完所有的子弹之后,又吆喝道:“跳。”
  一面用他的长统皮靴踩她的肚子。在这过程中,我们全体鸦雀无声,这时我旁
  边的一个男人开始祷告了。他是个哈锡派教徒,个子矮小,满脸胡子,还穿着他的
  褴搂的黑色长外衣。尽管我们大部分人都冻得把帽子上的遮耳放了下来,他却戴着
  他的教派的宽沿帽。他开始闸颤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祷文,声音逐步提高。
  我知道罗施曼正在最能使坏的劲头上,便也默默祈求那个哈锡派教徒不要出声,但
  是他不听。
  “听着,以色列人啊……”
  “闭嘴!”我从嘴角轻声喝道。
  “上帝是我们的尊神……”
  “别吱声!你要把我们统统都搞死的。”
  “上帝是唯一的。”
  他象个领祷牧师似的按传统的方式拉长最后一个音节,如同阿吉巴教士奉提卢
  斯·鲁孚斯之命在恺撤里亚的圆形竞技场上死去时所做的那样。就在这个当口,
  罗施曼停止了对老妇人的吆喝。他抬起头来,  象一头野兽在嗅辨气味似的,并把
  头转向我们。因为我比那个哈锡派教徒高出一头,他就直看着我。
  “谁在说话?”他尖叫着,穿过沙地向我大踏步走来,  “你——走出队伍来。”
  无可怀疑,他指的是我。我想:这回完蛋了。那又怎么样呢?没关系,这一关迟早
  要过。当他走到我前面时,我站了出来。
  他没有说什么,但他的脸象犯了癞痈似的扭成一团。然后,他脸上的肌肉松弛
  下来,换上了他的冷静的豺狼式的微笑,这种微笑使得犹太区的每一个人,甚至拉
  脱维亚的党卫军,都不寒而傈。
  他动手快极了,谁也看不清。我感觉到左颊重重地挨了一家伙,伴随而来的是
  一声巨响,  象一颗炸弹在耳膜旁边爆炸了似的。然后就相当清楚但又毫不痛切地
  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象糟腐了的印花布似的从太阳穴直裂到嘴。我的左颊还没来得及
  流出血来,  罗施曼又动手了。这回是另外一种方式。他用鞭子抽击我的右脸,使
  我的耳朵产生同样的巨响,皮肤感到同样的撕裂。这是一根两尺长的皮鞭,靠柄的
  一段用软钢条作芯,下剩的一尺来长用长皮条编成,没有芯子,皮条辫能象撕裂薄
  棉纸一样撕裂肌肤。我见过这种场面。
  几秒钟之内,我感到热血滴滴答答地开始流上我的外套的前襟,血从下领滴下,
  宛如两道小小的红色喷泉。罗施曼从我身边走开,然后又折回来,指着仍在广场中
  央吸泣的老妇人。
  “把这个老丑婆拉起来,送到车里去。”他嚎叫着。
  就这样,在其他上百名受害者上车前几分钟,我把老妇人拄起来,抱着她顶着
  小丘街走向停在门口的货车。我下颔的血,如注般地滴在她身上。我把她安置在货
  车的后部,就准备下去了。这时,她的干枯的手指用一种我意想不到的力量紧紧抓
  住我的手腕。她坐在那辆死亡车的地板上,把我拉向她,用一块细麻布小手绢,那
  必定是她往昔的好日子的遗留物,给我还在流血的伤口止血。
  她抬头看着我,脸上布满染睫毛油、胭脂、眼泪和沙土,但一双黑眼睛却亮得
  象星星。
  “犹太人,我的儿子,”她悄声说,“你必须活着。对我起誓,你要活着,对
  我起誓,你要活着走出这个地方。你一定要活下去,那你能把我们的人民在这儿的
  遭遇告诉外面的另一个世界的人们。
  答应我,向上帝的律法起誓吧。”
  于是我起誓,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要活下去。这时她让我走开。我颠踬
  着走回犹太区,在半道上晕倒了。
  我恢复劳动后不久,我作出了两项决定。其一是秘密地记日记,夜里用一根针
  和黑墨水在腿和脚上刺一些字和日期,以便有一天能够把里扣发生的事全部重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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