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依依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美国旅店-第2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妈妈听到的是一股子的优越感,这是大卫从不轻易流露的。不轻易是他的教养——也正是他的优越。

  他们不记得有多少这样的时刻:她的黑眼睛和他的蓝眼睛相遇,像是从来不认识。一两句话所冒出的差异,将他们之间无数次的亲密接触化为乌有。

  她的黑眼睛猛然地杀出一道锋利:我希望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他的蓝眼睛坚决地挡住了这道锋利: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听出了较量。像两头斗牛,互相征服着,也互相讨好着。他们仍然希望对方先退一步,那样他们就放过对方了。

  你想怎么样?她说。

  我想怎么样?他说,我想这样。

  大卫抖着帐本,鼻翼翕动,歇斯底里地当着我妈妈的面将它撕成碎条。不是两只手一起撕,而是一只手固定着,由另一只手启动“撕”这个动作。从母体上一条一条消灭。然后揉成一团,向我妈妈那边砸去。一个标准的砸的动作,手臂从他的腰部出发,经过头顶,迅速地将纸团向我妈妈砸去。纸团的抛物线与地面形成一张弓,却由于极端的气愤,动作无法到位,纸团经过那只手漂亮弧度的漫长旅程,在他面前两米处就提早降落了,气息奄奄地落在他面前。他冲上前,踢了那纸团一脚,终于把它踢到我妈妈的面前。

  如此一系列的动作将他的气愤推上高潮。足够的鲁莽,足够的气魄。

  我妈妈并不吃惊,他会这么做的,六年前他就曾经这样撕过他儿子的贺卡。她没有去捡,连低头看一眼也不,却回头看我,焦急地寻找支持。她那么明确地向我投来一个需要助威的眼神。

  十二岁来美国的小女孩一直希望有个机会递上这种助威的目光。这一刻,我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我一直装着一个小心思:那就是希望他们吵架,然后让她想起我爸爸的种种好,知道离开我爸爸是多么大的错误。这个心思太隐蔽了,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有了机会,却递不出那种目光。

  这算是高潮了。他们都安静下来,他们感觉有这个必要。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小心避开心头对对方的追究,必须沉默,必须避开,否则场面就会失控。

  大卫说道:我觉得我们需要一些专业辅导。

  大卫以前看过心理医生。我妈妈虽然也承认真实地暴露自己有利于对自身性格的了解,但她骨子里根本就瞧不起那玩意儿。她是用“瞧不起”这个词的,由于经历丰富而来的优越感,从而产生对一切肤浅事物固有的轻蔑。他们这一代的中国人所经历的无法探知的心路历程远不是美国心理医生所能理解的,更谈不上治疗。后来大卫说,你经历那么多,都没看心理医生,我也不需要看了。今天大卫重新感觉自己及他的太太都有严重的被矫正的需要。

  我妈妈问:你认为那有用吗?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不要问我问你自己。

  这次恐怕我们想到一块儿了。她说。

  他点点头:真要到这步吗?

  我知道离婚这个念头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们心头起着涟漪。他们都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当然谁骗了谁,他们的答案是不一样的。他感觉自己从这个女人单枪匹马闯进他办公室开始,就步步走入她的圈套。是她在诱惑他,是性骚扰。她一直在利用他,她从来没有爱过他。而她才觉得冤呢。不是吗?一个女留学生,面临生活绝境,他是她的上司,小小的要挟,微微的强迫,以一份廉价的奖学金换取了她整个身心。性侵犯。这是实质。

  上当了,他们想。婚姻本来就是上了爱情的当。他们有些不甘心。

  他离开现场回到书房。这时他发现了我,明白我全听见了。大卫皱起眉头,急急地看了我一眼,深凹的眼眶里疑云难消。他耸耸肩,首次将这个典型的美国动作做得十分无奈,像是讨教,含糊地带过一句什么:我就是不明白。声音很小,像说给我听的,更像说给他自己听的。

  我运动着嘴巴,却不说话,只是不停地用力嚼口香糖。不支持任何一方。

  妈妈后脚到我的面前,她的目光比大卫复杂多了:验证、核对、索求,是向同类要求答案。她的声音也比大卫清楚多了,她说:我没做什么呀?女人存点私房钱这在中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的,对吗?在中国。

  我还是没有说话。我不参与他们的战争。

  妈妈又用上海话说:对勿对?侬晓得格。一用家乡话,似乎隐藏着更深的含义,期望也更迫切。

  我对她期望的答复是吹出一个大泡泡,同时拿英语懒洋洋地说了一句“不关我的”——这时将泡泡“啪”地咬碎——“事”,于是这个词特别响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中立态度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妈妈盯着她的女儿看。

  我把自己裹在过大的硬而挺的牛仔装里,像一颗小糖果。肩部开到小臂,裤腰开到小腹,裤档开到膝盖,全部都向下耷拉着。肥大的裤子露出半截内裤。还有酷野的手镯和挂链钱包。高中生就是喜欢那种码号上十分夸张的衣服,我们班的几十个同学不分男女全是这种酷样。每个少年都分承了别人,从形态到思想。十分青春的五官也是同样十分消极地耷拉着。目光是那种高中生特有的轻蔑,对自己对全人类的轻蔑。嘴唇上像挂着千年老锁,好不容易开了锁,也是那种电报式的短语。

  她复杂的目光一下子单纯了,没有指望的单纯。我至今还记得我妈妈目光中的那种单纯。她早我一步意识到这个少女的没有准则。这个十二岁就来美国的中国小女人并不权威,也已经不那么中国了。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沉重地吁了口气,像是对一个没出息的孩子指望不上了似的,心酸到了极点。她能怪谁,是她把一个青涩的中国小女孩变成一个麻辣的美国少女。她转身离去。

  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吵架制造出的硝烟弥漫的现常我站在他们所处的位置的中间,看着这团纸团和它的碎条。我打开,就像当年打开爸爸扔进垃圾桶里的信。我看到妈妈的私人存折:一笔突然消失了的数目。然后揉好放回原本的位置,就像将爸爸的书信重新扔回垃圾桶一样,就像小偷行窃之后将现场恢复。厚实的乳白色地毯,丝绒窗帘质地沉稳,水晶吊灯,恢复了一个安宁家庭的常貌。

  

  只是那张长沙发的皮革扶手添了几道指甲的划痕,是我妈妈窘迫的手留下的。


第十六章 我们要讨论一下性这个话题了(1)


  他们第一次分房睡。大卫没有回卧室,住进了他的书房。接下来的几天非常滑稽。三个人谁也不和谁说话。在庞大的红木餐桌上,大卫突然冒出句:麻烦把番茄汁递一下。两个肃静进食的女人的头抬起,心想大卫是不是有和好的意思呀?我妈妈正想把她前面的番茄汁递给他。大卫把头一转冲我道:拜托了,海伦。我妈妈看了他一眼,把手上的番茄汁放回原处。一言不发的中国少女伸长个手臂去拿,再伸长个手臂递给大卫。大卫感觉自己这些年对这个女孩子的拉拢还是卓有成效的,至少他看不到一个中国帮。

  我的嘴唇紧抿,像一起谋杀案幕后的知情者。

  我的父母吵架,谁也不主动和好。就以孩子作和解的话题,一方问孩子今天怎么样,小歌今天这样了那样了。另一方这么一答,两人就算和好了。我是他们最安全的话题。现在我又成了妈妈与大卫的纽带。

  海伦,麻烦你去叫大卫听电话。

  海伦,你去告诉你妈妈今天我不回家吃饭了。

  他们的交流还在,只是以我为渠道。我看着这个日渐衰老的男人与一个小腹微起的女人之间的争吵,觉得滑稽。他们一定是寂寞难耐了,才找个事情来吵吵,消除寂寞。

  当然有些事情光靠我是不行的,他们只能自己面对。 比如我妈妈以为她怀孕了,因为她的月经晚到了一个星期。她终于敲响了书房的门,尽管敲得已经十分小心翼翼也觉得像是不速之客。那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当年她就是这样敲响了系主任的门。

  我需要和你谈一件事情。

  我知道,我在等着。他的表情相当严肃。

  她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只可惜我想谈的事情大概不是你想听的那件。

  那是什么事?

  我……怀孕了。她说这话时,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合时宜,这个孩子来得有点不合时宜。

  不会吧,果然大卫惊奇道,后来也感觉自己的表现太明显了,哦,我的意思是你已经是四十出头的女人了,海伦都已经十八岁了。

  她说:可是我的经期非常准时。

  大卫叫了一声上帝,就开车出去了。回来时手上拿着一只测孕器,递给他太太,催促道,快试试,快试试。

  她并没有马上去接那只测孕器,而是说:你看起来相当紧张。

  我只是有点吃惊。你不觉得我们这个年纪有孩子让人吃惊吗?

  不,你的表情不仅吃惊,那是害怕。你在想我们现在这种关系,如果我真的怀孕了事情只会更复杂。

  我根本没有说这话。

  但是你是这么想的。

  你想得太多了。我们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怀孕了,我的反应都还不是反应。

  正因为不知道,我才看到了你最真实的反应。

  让我们知道是不是真的再说吧。如果是真的,我们不得不面对。

  不得不?她重复。她想他对她两次怀孕的态度真是大转弯。大卫,听着,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得不的。

  测验的结果是两人虚惊一常

  现在有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听见自己说这话时有些意味的轻笑。

  大卫看了她一眼:我现在说什么都不会让你满意。

  她也不回避道:对,因为你根本就不想它发生。

  你想它发生吗?大卫又看了一眼她,我承认如果你现在怀孕,我会有点招架不祝我现在连我们之间的关系都招架不祝但是不意味着我们以后不会有孩子。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改善以后。

  不可能了。你不用担心了。

  大卫仍然回到书房去过夜。大卫刚走,我又和她发生了一场关于怀孕的争吵。

  是这样的:

  我照例走进他们卧室对正在洗漱的妈妈道晚安,我说:妈咪,大卫还不回卧室睡觉吗?

  她摇摇头,一会儿后她又说:大卫很计较。

  她说的是英语。平时只有我们母女二人时,她只对我说中文。只有在她的美国丈夫在场,为了让他不觉得见外,才与我用英语对话。现在她改用英语,以为英语为她燃起了另一轮希望。她的目光满是期望。她知道如果是六年前,那个上海小姑娘会幸灾乐祸地说:活该,谁叫你嫁的呀。现在该少女只是懒洋洋地答道:嗯——哼。

  她接着说:犹太人在金钱上就是计较。这在世界上是出了名的。我看啊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犹太人标准不再是信仰了,而是他们的金钱观。不是有这么个笑话嘛,一个犹太银行家的儿子在取得博士学位后,改信了基督教并讨了基督教信徒为妻。银行家伤透了心。一天他看见他的两个孙子在玩剪纸游戏,就问他们玩什么,两个孩子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在玩银行家的钱。老银行家一听,顿时心花怒发,说:我的孙子还是犹太人。

  嗯——哼。

  她又补充道:海伦,你别看是他每个月发你零用钱,可像买钢琴这些大块的开销他一点儿都不愿意帮忙。像你大姨要给你外婆寄钱,那你姨夫根本没有二话,问都不会问。好嘛,我这要给你外婆寄点钱,那个费劲儿。还有,你阿姨有一年跟我借点钱,他说借是可以借的,不过利息要算上。要搞清楚呀,她是我姐姐啊,人家开这个口肯定是有困难,我管人家要利息,这以后还怎么做姐妹。

  嗯——哼。

  当然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中国人最容忍和忍让,所以才容忍出每四个人就有一个中国人的强大生命力来,过分地忍让也就显得太软弱了;犹太人很认真,讲信用,可是认真过了分,就是计较了。

  嗯——哼。

  你怎么光嗯哼嗯哼的,你是嗯哼是的,还是嗯哼不是?

  我的嗯哼只是代表我听到了。

  难道你不说些什么吗?你不是对任何事情都特有看法吗?

  不要再告诉我这些事情了。

  怎么了?

  没怎么。

  她叹道:以前和你说什么,你还反驳几句,现在连反驳都懒了。

  天呀。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不关心。我已经不是六岁了,你要和大卫怎么样我根本无所谓,你要和他离婚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