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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2-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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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们找到好婆家。”“可是舅舅,老大不是嫁给了德·格鲁希先生了吗?”“我才不把这号人叫丈夫呢!不过,听说弗朗索瓦叔叔向她的小女儿求婚了,这样,她们几个就不会都当老姑娘了。”
  摆饭的命令刚发出,立刻就听到一片吱呀声,饭厅的几道门一下全都打开了;一位颇有司仪官风度的膳食总管在帕尔马公主前面深深一鞠躬,尔后报告说:“请夫人就座”,声调听上去好象是在说:“夫人要死了”一样,但这在宾客中并没有引起悲伤,因为他们已开始成双成对地就象夏天涌向鲁滨逊饭店那样嬉笑着朝饭厅走去,走到各自的座位旁便分开,仆人在后面给他们推上椅子;德·盖尔芒特夫人最后一个离开,她走到我跟前,让我领她到餐桌。按说我应该感到胆怯,可我一点也不,因为她大概见我站错了位置,象一个风度优雅、动作敏捷的女猎人,绕我转了半圈,让我的胳膊正确无误地挽到她的胳膊上,极其自然地把我带进了准确高雅的动作节奏中。我毫不费劲地合上了步子,况且盖尔芒特家的人对这些根本不在乎,正如一个真正的学者从不卖弄知识,在他家里我们反而不会象在一个庸才家里那样产生害怕心理。另外几扇门也打开了,从里面端出热气腾腾的浓汤,这情景犹如演技高超的木偶戏中的晚餐,姗姗来迟的年轻客人一到,随着主人一个手势,所有的机关就都开始运转了。
  公爵命令开饭的手势并不威风凛凛、至高无上,而是畏畏缩缩,然而大家的响应却象上了发条的钟表那样广泛,熟练,顺从和有场面。公爵的手势虽然不果断,但我感到这丝毫也不影响大家的表演效果。我觉得,公爵所以这样局促不安,犹豫不决,是怕我看见大家都在等开饭,就差我一人没到,怕我发现大家已等了很久,正如德·盖尔芒特夫人见我看画看了那么久,紧接着又要忍受无休止的介绍,怕我会感到疲劳和不自在一样。因此,正是这个普普通通的手势显示了公爵真正的伟大,表明他很不看重自己的豪华,相反对一个微不足道的,但他想赐给光荣的客人却很敬重。
  这并不是说德·盖尔芒特先生在某些方面非同寻常,甚至没有大富翁通常有的笑料,没有暴发户——他不是——的骄横。但是,正如一个官员或一个神甫可以凭借法国政府和天主教的力量,使自己平庸的才能得到无限发展(就象一个波浪可以被身后的浩瀚海水推拥出无数波浪)那样,德·盖尔芒特先生也受到另一种力量——真正的贵族礼节的推动。许多人被这个礼节排斥在外。德·康布尔梅夫人或德·福谢维尔先生就不可能受到德·盖尔芒特夫人接待。但是,一旦有人象我那样可能被盖尔芒特圈子接纳,这个礼节就会向他呈现出比这些古老的客厅和陈放在客厅里的绝妙家具(如果可能的话)更神奇的珍宝——给予他简朴而热情的接待。
  德·盖尔芒特先生如果哪天想要讨好一个人,他就会巧妙地利用时机和环境让那人扮演主角。当然,如果在盖尔芒特城堡,他的“高贵”和“优雅”就会以另一种形式表现出来。他会叫人套车,只带我一人同他一起进行饭前散步。看到他那样客气,我们会倍受感动,正如我们在阅读当代回忆录时,会被路易十四对觐见人的笑容可掬、和蔼可亲和近乎谦恭的态度打动一样。但是要知道,不管是公爵,还是路易十四,都不会使自己的行动超过礼节这个字所包含的内容。
  路易十四亲政时期,那些热衷于贵族排场的人指责他太轻视礼节,圣西门说他与菲利浦·德·伐卢瓦①和查理五世②相比,是一个不注重等级的小国王。
  
  ①菲利浦·德·伐卢瓦(1294—1350),即菲利浦六世,法国国王(1328—1350)。在位时爆发了百年战争。
  ②查理五世(1338—1380),法国国王。在位时再度与英国开战,收回了法国国土。
  但就是这个路易十四让人编了一份礼节细则,晓示亲王和大使,应该和哪些君王行握手礼。有时候在礼节上很难达成谅解,只好让路易十四的儿子王太子殿下在宫堡外接见外国君主,免得人家议论进宫时这一个走在那一个的前面了;莱茵河选侯①接见谢弗勒丝公爵②时,为了避免同他握手,就假装有病,躺在床上和他共进晚餐,解决了礼节上的困难。公爵先生总是躲避为殿下③效劳的机会,殿下听从王哥路易十四(他很喜欢他的弟弟)的建议,找了个借口让他的表兄在他起床时上楼,强迫他给他递衬衣。在礼节上必须严格履行职责,丝毫含糊不得,但是,当遇到悲痛之事和感情上的事时,就不讲什么责任了。路易十四最喜欢的一个人就是殿下,但是他这个王弟刚死几个小时,用蒙福尔公爵④的话来说,殿下“尸骨未寒”,他就哼起了歌剧中的曲子,看到勃艮第公爵夫人⑤难以掩饰痛苦和忧郁,深感惊讶,为了让欢乐回到大家中间,使弄臣下决心重新开始娱乐,他命令勃艮第公爵⑥玩牌。然而,这种对比不仅集中表现在德·盖尔芒特先生的社交活动中,而且还可以从他无意识的语言,从他所关心的事和时间安排上看出来:盖尔芒特一家不会比旁人更爱悲伤,甚至可以说,他们很少有真正的同情心;但是,每天都可以看见他们的名字因不计其数的葬礼而出现在高卢报的社交栏中,他们认为不把名字登在上面于心不安。我就象旅行者发现色诺芬⑦或圣保罗⑧可能认识的彼此似乎十分相象的泥屋和露台那样,在这个时而温柔得使人感动,时而冷酷得令人发指,既能履行最微小的义务,又能撕毁最神圣的协约的德·盖尔芒特先生的举止风度中,我看到了路易十四宫廷生活所特有的,把情绪和道德上的不安当作纯形式问题看待的超越常规的做法,两个多世纪过去了,这一传统却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①莱茵河选侯是路易十四的弟弟菲利浦的丈人。
  ②谢弗勒丝公爵(1646—1712),路易十四的财政大臣柯尔柏的女婿,富有思想,受人尊敬。
  ③殿下这里指路易十四的弟弟菲利浦,封号为奥尔良公爵。路易十四亲政后,菲利浦就被称为“殿下”。他的第二个妻子夏洛特—伊丽莎白是莱茵河选侯的女儿。
  ④蒙福尔公爵是谢弗勒丝公爵的重孙。
  ⑤勃艮第公爵夫人(1685—1712),路易十四的外甥女,嫁给了路易十四的孙子勃艮第公爵。她酷爱奢华和娱乐。是法国路易十五的母亲。
  ⑥勃艮第公爵(1682—1712),路易十四的孙子,法国王太子,路易十五的父亲,心地善良,为人厚道。
  ⑦色诺芬(约前565—473),古希腊哲学家和历史学家,认为一切事物都是从水和土而出,反对把神说成和人一样。
  ⑧圣保罗(约前15—62),基督教的使徒,著有《使徒行诗》和《使徒书信》。
  帕尔马公主向我表示亲热的另一个理由更特别一些。她先入为主,认为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家的一切,不管是物还是人,都比自己家的高雅。事实上,她在其他人家里也是这样;她对最普通的菜,最一般的花,都会啧啧称赞,不仅如此,她要求主人同意她第二天派厨师来学烹饪法,或派花匠领班来看花的品种。这两人的薪金都很高,有自己的车马,尤其是自认为技艺超群,无人匹敌,觉得到别人家去学习一种他们不屑一顾的菜肴烹调法或一种石竹的栽培法是丢尽脸面的事,这种石竹,论漂亮,不能和他们在公主府上早就栽培成功的品种相提并论,论色彩,不如他们的“斑斓”,论体积,不如他们的大。但是,尽管她在别人家里对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露出的惊讶神态是装出来的,是为了显示她并不为有高贵的地位和巨额财富而自高自大,因为自恃高傲是她的祖先所禁止的,也是她的母亲要掩饰的,和上帝不能容忍的。然而,她却真心实意地把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客厅看作圣地,每行一步,都有奇怪的发现和无穷的乐趣。一般地说(但这远远不能解释帕尔马公主的这种思想状态),盖尔芒特家和贵族社会的其他成员有明显的不同:他们更高贵,更非凡。乍一看,他们给我的印象完全相反,我觉得他们平平淡淡,同其他所有的男人和女人没有两样。我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我在他们身上先看到的是名字,正如我根据巴尔贝克、佛罗伦萨和帕尔马的名字进行遐想,形成了先入之见一样。在我的想象中,这个沙龙里的女人都是萨克森小塑像般的人物,但实际上,她们和普天下大多数妇女更相象,但是,盖尔芒特家族也和巴尔贝克、佛罗伦萨一样,一开始会使我们的想象力大失所望,因为他们和他们的同类没有两样,与他们的名字相差很远,但紧接着,就能使我们看到他们与众不同的特点,虽然微乎其微。他们有着特别的外貌,皮肤呈粉色,有时甚至呈紫色,即使是男性盖尔芒特,也无一例外地长着轻柔而秀美的、亮得几乎可以照人的金发,一绺一绺的,象地衣墙草,又象猫的皮毛(与这金光灿灿的头发相对应的是智慧的闪光,因为在谈及盖尔芒特家族的肤色和头发时,也得说说和莫特马尔家族①精神相仿的盖尔芒特家族精神)。他们有一种在路易十四亲政前就已变得更加纯粹的,由于他们公开张扬而为大家所承认的贵族品质。所有这一切,外貌、皮肤和头发的颜色以及贵族的品质,无一不使盖尔芒特家族哪怕是在由极其珍贵的物质组成的贵族社会中也显得与众不同。他们分布在这个社会中,但一眼就可以把他们辨认出来,就和矿脉一样,金黄色的纹理标志着碧玉和缟玛瑙,更确切地说,他们闪闪发光的头发形成飘洒的波浪,一绺绺乱发犹如可以曲折的光线,沿着泡沫状玛瑙的两侧奔跑。
  
  ①莫特马尔家族是罗什舒阿家族的分支,以法国上维埃纳省的莫特马尔村命名。
  盖尔芒特家族成员——至少是那些名副其实的盖尔芒特——不仅有完美的肌肤,漂亮的头发,明澈的眼睛,而且他们在站立、行走、致意、握手和握手前举眸凝视时,都有他们独特的姿态,因此,他们和上流社会中的其他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就象社交界人士明显地区别于穿劳动服的农场主一样。尽管他们待人和蔼可亲,但人们仍然会想:他们走路似燕子展翅般轻捷,致意如玫瑰点头般优雅,当他们看见我们走路、致意和出门时的样子,难道就(尽管他们掩盖得很好)没有权利认为我们和他们不是同一类人,他们是大地的骄子吗?后来,我意识到,盖尔芒特一家确实认为我不和他们同类,但我却引起他们的羡慕,因为我有一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但他们却公开认为是唯一重要的长处。可是,又过了一些时候,我感觉到他们公开发表的信念只有一半是真诚的,在他们身上,蔑视或者说惊奇与赞赏和羡慕同时存在。盖尔芒特家族固有的身体柔韧性有两种表现特点:一种是动态的。他们的身体时刻都在动。比如,一个男性盖尔芒特向一位女士致敬时,他的身影是一系列不对称的和神经补偿性的动作保持不稳定平衡的产物,一条腿拖着步子,这也许是故意的,或者因为在打猎时经常摔跤的缘故,为了使这条腿跟上另一条腿,他让躯干微微偏斜,让一个肩膀稍稍抬高,与躯干的偏斜形成平衡,致敬时,把单片眼镜架到眼睛上,使得那只眼睛上方的眉毛耸起来,让那绺头发落到额头上。另一种柔韧性,和贝壳式小船永久保留着的风、浪或航迹的形状相仿,可以说形成了一种特有的静中有动的风格,鼻子成钩形向内弯曲,上面是暴眼睛,下面是两片薄嘴唇,如果是女的,从这两片薄嘴唇中流出的是嘶哑的声音,一看到他们的鹰钩鼻,就会想起十六世纪那些研究古希腊文化、过着寄生虫生活的系谱学家出于好意为他们家族编写的荒诞无稽的起源说。当然,这个家族确实有悠久的历史,但也不象系谱学家所说的那样,是一个仙女受胎于一只神鸟的产物。
  盖尔芒特家族不仅相貌颇具特色,而且思想也很特别。盖尔芒特家族成员虽然生活在纯之又纯的“上层”贵族社会中,但却装出对贵族毫不重视的样子。只有一人除外,那就是希尔贝亲王。他是“玛丽·希尔贝”的丈夫,思想陈腐,他和妻子一道乘车外出时,总让妻子坐在他的左方,因为虽然她出身王族,却不如他的血统高贵。不过,他是例外,只要他不在场,家里人总把他当作笑料,津津有味地谈论他的最新轶事。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出身于盖尔芒特家族,说实在的,在某种程度上,她已变得和她家里人有点不同了,比他们更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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