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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2-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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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赞,您知道我们在谈谁吗?”公爵夫人对她丈夫说。
  “当然知道,我猜是她,”公爵说,“啊!她可不是我们所说的正宗喜剧演员。”
  “您肯定没有想过会有比她更可笑的人,”德·盖尔芒特夫人接着又对德·阿让古尔先生说。
  “她甚至让人看了发嘘,”德·盖尔芒特先生打断他妻子的话说。他那古里古怪的用词,上流社会人士听了会说他不是一个笨蛋,文人听了却会认为他是最大的傻瓜。
  “我不明白,”公爵夫人接着说,“罗贝怎么会爱上她的。啊!我知道这件事是不应该讨论的,”她又说,就象一个豁达豪爽的哲学家和一个多愁善感但已从幻梦中觉醒的人,做了一个漂亮的撅嘴。“我知道不论是谁都可以有所爱,而且,”她进一步又说,尽管她对新文学依然冷嘲热讽,但新文学可能通过报纸的宣传或某些谈话,慢慢渗透到她的思想中了,“这甚至是爱情蕴含的美,因为恰恰是这一点使爱情变得‘神秘莫测’。”
  “神秘莫测!啊,我的表姐,我承认,这有点叫我难以相信,”阿让古尔伯爵说。
  “是的,爱情就是神秘莫测,”公爵夫人又说。她露出温柔的微笑,这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上流社会贵妇人的微笑;同时她又显示出毫不动摇的信念,这是瓦格纳的女崇拜者的信念,她在向圈子里的一个男子保证,在《女武神》①中不仅有歌声,而且还有爱情。“再说,事实上,谁也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爱另一个人,也许根本不象我们所想的那样,”她莞尔一笑,又说,这样,她刚发表的看法一下子又被她的解释推翻了,“再说,事实上,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断言道,露出了怀疑和疲倦的神色,“因此,您懂了吧,永远也不要讨论谁选择了怎样的情人,这样做也许更‘聪明’一些。”
  
  ①《女武神》是德国著名作曲家瓦格纳(1813—1883)的歌剧四部曲《尼伯龙根指环》中的第二部。主要内容是:诸神之王佛旦的长女,女武神布兰希尔德在西格林德的恳求下,答应救英雄西格蒙特的性命,但违抗了父命,佛旦把她贬入凡间,让她沉睡,等待一位英雄相救。西格林德和西格蒙特的遗腹子西格林弗里德救了她,并与她结为夫妻。
  可是,她刚提出这条原则,就又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因为她批评起圣卢的选择来了。
  “您看,不管怎样,我依然认为如果能在一个可笑的人身上发现魅力,那是令人吃惊的。”
  布洛克听见我们在谈圣卢,并且知道他也在巴黎就开始讲他的坏话,言词不堪入耳,引得大家非常反感。他开始恨人了,为了报复,他不管遇到什么障碍似乎都不会后退。他定下一条原则,认为自己有高尚的道德标准,凡是参加布里俱乐部(一个他认为是风雅人组成的体育俱乐部)的人都该下监狱,因此,不管他用什么方式教训这些人,都是值得称道的。有一次,他甚至声称,他想对一个参加布里俱乐部的朋友起诉。在起诉中,他打算作伪证,但要做得天衣无缝,使被告无法证明这是伪证。布洛克试图以这一招——不过,他没有把这计划付诸实施——使他的朋友更加灰心丧气,狼狈不堪。既然他要打击的人是一个一味追求风雅的人,是布里俱乐部的成员,既然对付这种人什么样的武器都可以使用,尤其是象他布洛克这样的圣人,那么作伪证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是,您看斯万,”德·阿让古尔先生提出异议说。他终于弄清楚他表姐那番话的意思了,认为她说得一点不错,令人震惊。他竭力在记忆中寻找一个例子,用以证明某些不讨他喜欢的女人恰恰得到了有些男人的爱情。
  “得了!斯万可不是这样,”公爵夫人抗议道,“不过,这仍然是不可思议的,因为那个女人①是一个可爱的白痴,但她从前并不可笑,长得也漂亮。”
  
  ①指斯万的妻子奥黛特。
  “哼!哼!”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轻轻地哼了两声。
  “啊!您认为她不漂亮?不,她曾经非常迷人,有过很好看的眼睛,秀美的头发。她从前穿戴很入时,即使现在也不减当年。我承认,她现在让人看了讨厌,可她从前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尽管这样,当夏尔娶她作妻子时,我们为他感到难过,因为他完全没有必要娶她。”
  公爵夫人并不感到自己讲了什么一鸣惊人的话,但她看到德·阿让古尔先生哈哈大笑,便又重复了一遍,可能她认为这句话挺有意思,也可能觉得笑的人很可爱。她开始含情脉脉地凝视德·阿让古尔先生,想在她的思想魅力上再加上一层感情色彩。她接着又说:
  “您说是不是,没有必要娶她吧。不过,毕竟她还是有魅力的,有人爱她我完全能理解。可是罗贝的那位小姐,我向您保证,她那个样子叫人看了会把门牙都笑掉。我知道有人会用奥吉埃的陈词滥调反驳我:‘只要酒能醉人,管他是什么酒瓶子!’唉!罗贝倒是醉了,可他在选择酒瓶时实在缺乏高雅的情趣!首先,您想象一下,她竟要求我在客厅中间架一道楼梯。这不是太没意思了吗?而且,她还向我宣布,她要扑倒在台阶上。此外,您要是听过她朗诵,您就会明白了。我只看过她一次演出,但我认为那出戏简直超乎人的想象,戏名叫《七位公主》①。”
  “《七位公主》?啊,是吗?是吗?真会赶时髦!”德·阿让古尔先生吃惊地叫起来。“啊!等一等,这部戏我从头到尾都很熟,作者把剧本寄给国王了,国王看后不懂,好象掉在五里雾中,要我给他讲解。”
  “请问这是不是贝拉当王②的作品?”投石党历史学家问道,他想显示自己精明现实,但声音很轻,没有人注意到他提的问题。
  “啊!您认识七位公主?”公爵夫人对阿让古尔先生说。
  “恭喜!恭喜!我才认识一个,可我再也不想认识其余六位了。
  她们肯定不会比我见过的那一位好到哪里去!”
  “笨得象头驴!”我心里暗想。我在生她的气,因为她刚才怠慢我了。当我看到她对梅特林克③一无所知时,不由得暗暗高兴。“我每天上午走好几公里路,就是为的这个女人?我的心也太好了!现在该轮到我不要她了!”我自言自语,但心里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这纯粹是交谈性语言,我们在过分激动而不愿意单独呆着的时候,会感到需要同自己(因为找不到别人)说说话儿,但却好象在同一个陌生人交谈,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①《七位公主》是比利时剧作家梅特林克(1862—1940)的剧作。
  ②贝拉当(1859—1918),法国作家,狂热信奉天主教,自称他家是巴比伦一个国王的后代,所以有“王”之称。
  ③梅特林克(1862—1940),比利时剧作家。用法语写作。著有剧本《盲人》、《七位公主》等二十余部。191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是象征主义戏剧的代表作家。
  “我无法向您形容,”公爵夫人继续说,“她的朗诵让人笑破肚子,一有机会大家就笑个不停,甚至故意做得过分一些,因为那个可爱的人不喜欢。其实,为这事罗贝一直对我耿耿于怀。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不这样,那位小姐可能会再来。我寻思,这件事不知让玛丽—埃纳尔多高兴哩!
  家里人都这样称呼罗贝的母亲德·马桑特夫人,埃纳尔·德·圣卢的遗孀,用以区别于她的堂弟媳德·盖尔芒特—巴伐利亚公主,另一个玛丽。为了避免混淆,巴伐利亚公主的侄儿、堂兄妹和夫兄弟在她的名字后面或者加上她丈夫的名字,或者加上她自己的另一个名字,这样就成了玛丽—希尔贝,或玛丽—海德维格。
  “头天晚上预演了一下,真是洋相百出!”德·盖尔芒特夫人揶揄地继续说,“您想象一下她是怎样朗诵的吧,刚念了一句,甚至不到一句,仅仅念了四分之一句,就停下来,一停就是五分钟,我一点也没有夸大。”
  “是吗,是吗,是吗!”德·阿让古尔先生惊叫起来。
  “我极有礼貌地向她暗示说,她这样停顿,会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她原话是这样回答我的:‘念台词就应该象在作诗一样。’您想一想,这个回答不是太怪了吗?”
  “我以前一直认为她诗朗诵得不坏哩,”两个年轻人中有一个说。
  “她一窍不通,”德·盖尔芒特夫人说。“再说,我不用听她朗诵,只要看见她手里拿着百合花,就心中有数了!我一看见百合花,就立刻知道她没有本事!”
  她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
  “姑妈,那天我拿瑞典王后给您开了个玩笑,您没介意吧?
  我向您请罪来了。”
  “不,我不介意。你要是饿了,我甚至还让你吃点心呢。”
  “喂,法尔内尔先生,您来扮演女招待吧,”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对档案保管员说,照例开了个玩笑。
  德·盖尔芒特先生把靠在安乐椅上的身子直起来(帽子就在他身边的地毯上),心满意足地审视档案保管员给他端来的几盘花式点心。
  “好极了。既然我和诸位已慢慢熟悉,就可以吃一块奶油蛋糕了,看样子很好吃。”
  “先生扮演女招待象极了,”德·阿让古尔先生学着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样开了个玩笑。
  档案保管员把点心端给投石党历史学家。
  “您干得很出色,”投石党历史学家战战兢兢地说,努力想赢得大家的好感。
  因此,他朝那几位也象他那样说了恭维话的人偷偷扫了一眼,仿佛要与他们串通似的。
  “请告诉我,我的好婶母,”德·盖尔芒特先生问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刚才我进来时遇见的那个仪表堂堂的先生是谁?我好象应该认识他似的,因为他很客气地朝我敬礼了,但我没有认出是谁。您知道,我对记名字最头疼,这很讨厌,”
  他得意地说。
  “勒格朗丹先生。”
  “喔!奥丽阿娜有一个表妹,她母亲的娘家姓格朗丹。我记得清清楚楚,是鹰派格朗丹。”
  “不对,”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说,“这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他们就叫格朗丹,什么称号也没有。但是,他们求之不得,你给他们加什么,他们就会要什么。那人的姐妹就叫德·康布尔梅夫人。”
  “喂,巴赞,您肯定知道婶母讲的是谁,”公爵夫人忿忿地说,“就是那天您一时心血来潮,打发来看我的那个肥胖的食草动物的兄弟。她呆了一小时,我想我都快要疯了。可是刚开始,当我看见一个我素不相识的长得象一头母牛的女人进来时,我以为来了个疯子。”
  “听着,奥丽阿娜,她恳求我要您接待她,我总不能对她失礼吧。再说,嘿、您也太夸大其词了,她怎么会象一头母牛呢,”他又说了一句,象是在埋怨,可是却微笑着朝听众偷偷看了一眼。
  他知道,他妻子的兴致需要用合乎情理的反话刺激,臂如说,不能把一个女人比作一头母牛啦,等等。这样,德·盖尔芒特夫人会说出比第一个比喻更幽默、更妙趣横生、更别出心裁的话来。公爵天真地毛遂自荐,不露声色地帮助妻子大显身手,就象是一个在一节车厢里偷偷帮助赌徒玩猜牌赌博的秘密同伙。
  “我承认她不象一头母牛,因为她象一群母牛,”德·盖尔芒特夫人大声说。“我向您发誓,当我看见这群母牛头戴帽子,走进我的客厅向我问候时,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很想对她说:‘不,母牛群,你弄错了,你不能同我交往,因为你是一群母牛,’但一边又搜索记忆,终于想起来您的康布尔梅是多罗西娅公主(她说过要来看我,也长得象一头母牛),我差点儿叫她公主殿下,用第三人称同一群母牛说话。她和瑞典王后也有想象之处,都长着鸟类的砂囊。此外,她从远距离向我发起凌厉的攻势,非常艺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接二连三地给我送名片。我家里到处是她的名片,没有一件家具上没有,好象是商品广告似的。我不知道她这样大做广告目的何在。在我家里到处可以看到‘康布尔梅侯爵和侯爵夫人’,还写着地址,我记不起来了,再说,我也不会用上那个地址的。”
  “不过,象一个王后是很荣幸的。”投石党历史学家说。
  “啊!我的上帝!先生,在我们这个时代,国王和王后算得了什么!”德·盖尔芒特先生说,因为他想显示自己是一个有自由思想的新派人物,同时也为了装出不把同王族的关系放在眼里,尽管他把这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布洛克和德·诺布瓦先生站起身,向我们走来。
  “先生,”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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