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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不见一个人影,却似乎处处都是人影村。
在他尚未出生的时光,留下一串串绮丽而明朗的梦影。
他的父皇是如此清冷寡淡的人,可他偏能在父皇默然凝坐时,感觉到他年轻时曾经的欢喜和梦想。
若嫁给父皇的不是慕容雪,而是她,如今的父皇该是什么模样,如今的他又该是什么模样?
---------------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
织布垂手跟在他身侧,全然没有寻常的活跃伶俐,神色凝重里有一丝难掩的伤感。夹答列晓
见许思颜失神,他轻声提醒道:“在楼上。”
“噢!”
许思颜心头时冷时热,终于提起袍角,拾步上楼。
踩着老木梯,沉闷而喑哑,像谁正哼着一支古老的歌谣,在远远的佛门梵唱间顾自地逍遥着。
“大郎!”
木梯上方碧角裙角一闪,木槿已快步迎过来,哑哑地唤他。
明净的面庞泪痕斑驳,通红的眼圈下依然有泪意在涌动。
“木槿!”
他握住她发冷的手,正要开口相询,便见木槿转头看向另一边。
一架极清雅的乌檀木蜀绣山水屏风将那边挡住,青桦及数名眼生之人正在屏风前守护。
那几人粗布便袍,衣着甚是寻常,却身材矫健,目蕴精光,且暗藏刀剑,举止有度,分明是训练有素的绝顶高手。
见青桦屈膝行礼,他们也急忙行下礼去,神色恭敬,却手足轻捷,再不曾发出一点声响,更不曾出语招呼。
无疑是天下最顶尖的护卫,却并非吴人。
许思颜不觉放轻了脚步,被木槿牵着,慢慢走向屏风后边。
前方窗户大敞,清澈的天光照着成排的书卷和古雅的琴案。
红泥小茶炉上烹着茶,茶香四溢。
金丝榻,美人卧,鬓发微乱,却难掩天姿清丽,国色无双。
墨蓝衣衫的清贵男子提起茶壶,慢慢倒向桌上的四只茶盏。
他不时瞧向榻上美人,眉眼虽憔悴,神情却沉静而温柔。
许思颜顾不上其他,先扑上前瞧榻上女子。
她面容清瘦,但敷了薄薄的脂粉,看不出真实的气色。
此刻她偏了头仿佛正睡得香甜,模样安谧美丽,直可入画。
“姑……姑姑!”
可许思颜忽然间便惊慌起来,跪到榻前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不复儿时记忆中的柔软温暖,瘦瘦的,入手便能觉出那细细的指节,掌心只微微地温着。
他低头瞧她的手,才觉她已瘦极,苍白的手背看得见淡青的血管。
她的脉搏跳动得也很微弱。离得近了,他闻到了她身上浓郁的药味。
清贵男子弯腰扶他,轻声道:“让她再睡会儿,一路上太乏了!”
许思颜瞧见他便止不住的满腹怨愤,站起身一把揪了他衣襟低吼道:“怎么回事?你……你怎么照顾她的?”
木槿连忙拉他,低声道:“大郎,别扰了母后休息!”
清贵男子已退后一步,叹道:“没礼貌的孩子!”
木槿将许思颜扯到身后,勉强弯出笑意,说道:“父皇没生气,大郎……是有些失礼了。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他。”
理所当然的口吻,顿叫许思颜噎住。
而木槿已暗暗瞪他一眼,又伸出手来,在他的胳膊上用力地拧他。
虽然意外之极,但许思颜早已猜到,来的人就是蜀国国主萧寻与国后夏欢颜。
蜀国虽是吴国属国,地域狭小,但土地丰饶,国富兵强,连吴帝也不敢轻觑。景和帝时,萧寻便曾以蜀国继承人的名义,强硬干涉吴国立储之事,差点将许知言逼入绝境。
萧氏早去帝号,与吴帝份属君臣。但许思颜尚是太子,且萧寻又是其长辈,此时私下相见,于情于理,都该是他向萧寻行礼才对。
许思颜静默片刻,到底行下礼去,“思颜见过岳父大人!”
萧寻已轻笑相挽,“先坐下喝盏茶吧!只怕……还需等一会儿才能醒来。”
他这样说着,目光凝于夏欢颜身上,已是揪痛难忍。
木槿忙将萧寻方才亲泡的茶水先奉一盏给父亲,再端给许思颜一盏,自己也取了一盏,坐到许思颜身畔喝着。
蜀国国主亲泡的茶,自然世所罕有。但入口有无滋味,只各人心里知道。
许思颜和木槿的目光,已不约而同投向剩下的那盏茶上。
这盏茶自然是为夏欢颜泡的。
可她依然沉沉睡着,对身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流年度,梦回明月生南浦(四)
更新时间:2013…9…12 18:05:40 本章字数:2155
眼前已不再年轻的病美人与记忆那个温柔含笑的清灵女子重合,许思颜有些恍惚,眼前也一阵接一阵地模糊。2
他终于忍住泪意,问道:“她……怎会病成这样?不是说,她的医术无双,世所罕见吗?”
萧寻坐到榻前,探了探她额上的温度,眼底闪过疲倦和绝望。
他叹道:“医者不自医。你们的外祖母同样是一代名医,也是倒在这病上,当年欢颜费了多少心思挽救,到底没救回来……”
许思颜从未听父亲提过此事,对这外祖母更是一无所知。木槿少时却听人多次提起,只觉滚烫的茶水犹不能熨热发冷的指尖。
她哑了嗓子问道:“难道母后的体质与外祖母相似,所以才和外祖母患了同样的绝症?可我听闻外祖母病后犹且自己调理,撑了五六年方才病发……棼”
萧寻忽抬眼看向她,唇边笑意苦涩,“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舍得一早安排你亲事,小小年纪就把你嫁给这头不解风情的大尾巴狼?”
许思颜、木槿俱是心头剧震,木槿正端的茶盏握不住,从手中直跌下来,淋了一手一裙的热水。
许思颜明知那茶是刚刚煮沸的,连忙起身替她擦拭收拾,又察看她的手,低问道:“烫伤没有?我叫人去找药。”
木槿摇头道:“没烫着。我只是……眼睛难受……”
她果然是眼睛难受,泪水已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夹答列晓
她本就发育得晚,十四岁时连癸水都不曾来,便被父母远嫁异国,还嫁给许思颜这样的风。流公子,心中未始没有怨念,再不料会是这样的缘故村。
萧寻握住妻子的手,漆黑的眼眸里浮动泪光,却笑道:“我承认这事做得很不厚道。我就明着欺负许知言不会亏待我家木槿,生生地逼着他替我养女儿,我便能抽出身来,带欢颜游赏山水,顺便寻访名医和对症良方。”
木槿哽咽道:“父皇带母后在北狄这许久,是因为外祖母在谯明山隐居过,那里植有大量对症药材?”
萧寻低首,嗓间终于哑了,“我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差点误了她最后的心愿。”
他抚摸着榻上女子的面庞,低低道:“对不起,小白狐……”
夏欢颜若有所觉,鸦羽般的浓睫便微微颤动,眉心亦皱起,叹息般呢喃道:“知言,等我……”
屏风后忽有闷闷的一声响,像哪个守卫不小心撞到了屏风。
屏风内的人再也无心顾及那点小小的动静。
许思颜定定地站着,不敢置信般地自语:“父……父皇?”
萧寻却不意外,俯身问道:“要不要叫人请二哥来?”
“别……别告诉他……”
夏欢颜摇头,一行清泪缓缓滚下腮来。
“好,好……小白狐你别哭,依你,我都依你……”
萧寻抬手为她拭泪,自己却再克制不住,已有泪水盈了满眶。
明姑姑已忙忙将一直温在暖炉上的药呈过去。
萧寻将夏欢颜扶起,靠在自己肩上,接过药,尝了药温,才一匙一匙地喂她。
木槿道:“我来。”
才要上前时,只觉脖颈一紧,已被许思颜从后拎住,拉得退后一步。
等她站稳时,已被许思颜挤到了身后。
他已接过萧寻手里的药碗和药匙,有些笨拙地舀了药汁,小心地送到夏欢颜唇边。
“姑姑,喝药了!”
他哑着嗓子唤。
夏欢颜秀眉蹙了蹙,似在皱眉苦思什么,一时却又记不起,阖着眼竟没有张唇。
“姑姑……”
许思颜又唤。
萧寻低咳着清了清嗓子,才能压下嗓间的沙哑,低低道:“思颜,你不该……叫她姑姑。”
许思颜眼底顿有波澜涌动。
药匙跌在碗里,轻而清脆的“丁”的一声。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遥远陌生却又莫名亲近的女子,淡色的唇颤了几颤,才沙哑道:“娘……”
不过那一声,那一个字,心头便有什么决了堤,挡也挡不住地汹涌而出。
“娘,娘亲,我是思颜!娘亲!娘亲!娘亲……”
只在顷刻间,原先唤不出口的称呼,已被他唤了无数遍。
娘亲,娘亲,娘亲……
这是他水。性。杨。花、抛夫弃子的娘亲,这是他一去再不回头的无信无义的娘亲,这也是他足足记恨了十七年的娘亲……
而他此刻却只能跪于地上,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声声地唤她,盼她睁开眼来,再看他一眼。
原来他从未恨她;原来他一直记挂着他。
思颜,思颜,思念欢颜的,不仅有许知言,还是他许思颜。
从四岁起便知道,从此便抱着满腔不能也不敢说出的孺慕之情。
有水珠自他面颊滑下,跌落,在雾气袅袅的药汤里漾开圈圈涟漪。
木槿从他颤抖的手里接过药碗,在他身后跪了,然后环抱着他的腰,已是泣不成声。
夏欢颜清瘦的手摸索着反握住许思颜的手,混混沌沌的脑中,有小小的身影从模糊到明晰,从娇软无知的婴孩到稚拙可爱的幼儿,渐渐历历在目。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虽然没有神采,却依然是极美好的形状,且瞳色清莹,干净得不染纤尘。
流年度,梦回明月生南浦(五)
更新时间:2013…9…13 1:26:17 本章字数:2147
慢慢地寻到了焦点,她认真地看向跪在地下的年轻男女,神色有些凄惶。夹答列晓
二十出头的模样,与四岁幼儿自然差别极大。
许思颜正猜着她是不是认不出他,夏欢颜忽弯了弯唇角,像要绽出一道笑意,却有泪珠顺腮滚落。
她道:“对不起,思颜。我骗了你,我没能陪你用午膳……”
“午……午膳……樯”
许思颜恍惚,似又回来那个飘着薄雾的清晨。
“姑姑真要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很快吧!”
他已被人抱在舆上离去,却又从舆上站起,踮着脚尖看向她,“姑姑,你先别走,等我回来陪你吃了午膳再走,好不好?”
她点头,凝立目送他的姿态,是他关于她最后的记忆。
清美无双,却决绝无情兢。
她骗了他,连同她很快会回来的许诺……
可她真的骗了他吗?
许思颜抱住他羸弱不堪的母亲,终于呜咽出声,“不是,娘亲没有骗我……娘亲只是回来得晚了,晚了十七年……”
夏欢颜听得欢喜,低喘着笑道:“原来思颜并没怨我。这些年我可担心了,就怕你记恨我失了信约……”
她抚向高大健壮的儿子,又看向木槿,眼底便有了光彩,唇边更有欣慰的笑意微微绽开。夹答列晓
虽然青春不再,清瘦不堪,依然风华绝世,清美出尘。
她无奈道:“其实,我一直想……一直想回来。可不知为什么,总是被耽误,足足耽误了那么些年……”
许思颜、木槿不觉都看向萧寻。
夏欢颜极聪明,但毕生的聪明似乎都用在研究医道上了。
萧寻常常昵称妻子是“小白狐”,可论起为人处世之道,他才是狐狸般的狡黠人物。若他想阻挠心地单纯的夏欢颜来吴国,只怕易如反掌。
萧寻也未回避他们暗含谴责的眼神,只将夏欢颜拥得更紧,柔声道:“嗯,怪我,都怪我耽误了你。”
夏欢颜却微微一笑,“不怪你,阿寻。其实我也不知道,若我来了,还舍不舍得回蜀都去。”
萧寻道:“到底是我错了。我该早些送你回来。”
夏欢颜叹道:“你也没想到,我病势来得这么凶猛吧?终日与药为伴,反让本该有效的药性在我身上失了效用……又或许,这是上苍在警告我们,生死天命,不该由我们医者干预?”
萧寻叹道:“是嫉妒我这十几年过得太悠闲自在吧?”
许思颜只觉母亲极瘦,瘦得已完全感觉不出半点生命的活力,愈发地心慌,急急道:“若是药性不够,咱们不能换更好的药吗?或者加大用量。父皇身体也不大好,故而这些年一直留心寻访名医,如今太医院便有几个极好的,我立刻去传他们过来为娘亲诊治!”
他侧头便要唤人时,夏欢颜已拉住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