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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6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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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御史骑在马上,回头看看尾随其后的团练兵,又看看前边抄着钢刀、铁链、枷锁、哨棒的三班快捕,暗暗吁了口气:“这些人的集结也太慢了,整整耗费了一个多时辰。不过,裴郡马刚刚上任,对本地官吏还不能如臂使指,却也不好苛求于他。

虽然说府衙里还有大批的原刺史旧僚属,一个时辰的集结速度足以让他们打听到些什么,如果他们有心泄密也有足够的时间送出消息,不过胡御史并不担心。那是粮仓,不是一口米袋子,就算对方得了消息马上应变,也来不及了。

胡元礼策马向裴巽靠近了些,问道:“裴使君,粮储之地距此还有多远?”

裴巽以马鞭向前一指,道:“前行左拐,长巷尽头就是。胡御史莫急,咱们马上……”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身子一震,瞠目结舌望着远方,呆呆坐在马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胡元礼霍地扭头看去,一时也呆住了。

此时暮色苍茫,天边已昏黑一片,可是视线及处,却是红光隐隐,吞吐闪烁,股股浓烟喷薄而出,在天空中缓缓弥漫开来,好像一只恐怖的巨兽正要从岩浆里挣扎着跳出来,胡元礼登时手脚冰凉。

过了半晌,胡元礼和裴巽才突然清醒过来,不约而同地大喊道:“粮仓起火!快!快救火!”

……

长安府,沈沐居处。

蓝金海快步走进沈沐的书房,道:“公子,关内道郡府副使赵厚德托病辞官了,只着人知会了咱们一声。”

沈沐似乎有些惊讶,沉吟片刻,才道:“也好!让他置身事外吧,如果显隐之间的这场大火真的烧开来,也免得延及到他。”

所谓郡府,就是观察使的府邸,这观察使访察善恶、举其大纲,兵甲、财赋、民俗之事,无所不领,权势极重,其实就是后来的节度使的雏形。关内道下辖二十六个府州,丹州、鄜州俱在其辖内。

赵厚德是隐宗一派最高级别的官员,作为关内道观察副使,他是由荥阳郑氏一手扶植出来的官场代言人。而荥阳郑氏和陇西李氏,则是隐宗幕后最大的支持者,因此令此人扶助隐宗。

隐宗在关内道发展如此迅速,离不开此人在官场上的大力扶持和帮助,眼下关内道四处火起,粮患恐有压制不住的可能,如果一旦爆发惊天大案,恐怕将有大批人头落地,赵厚德作为关内道观察副使,到时只怕也逃脱不得。

因此,他审时度势,果断托病辞职。这个举措,背后必然有荥阳郑氏的影子,这些人等于是大世家借与隐宗的人手,真正能艹纵他们的还是世家而非隐宗。

做大官的人并不怕辞职,只要朝里有人背后有人,随时可以起复,永远不会像尚未涉足仕途的人一样那么费事,官身是一道高高的门槛,只要迈进来了,就已经跃了龙门,浮浮沉沉都是宦海中事了。

蓝金海见沈沐眉头深蹙,又安慰道:“不过,咱们的反击也起了效果。隐宗那边,剑南牛志远告病还乡,山南马三秦也在安排‘后事’。”

世家大把撒网,扶植士宦,最终成才的也只是少数,这牛志远就是其中之一,此人是赵郡李氏背景,现为剑南道盐运使,不但管着剑南道盐业,还管着剑南道酒业,这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使。

而山南马三秦是个盐商,手中有盐池、盐井数十处,实则是个傀儡,背后控制他的是赵郡李氏,这两个人一向与显宗关系密切。在他们这样的职位上,屁股是不可能干净的,隐宗刚对他们有所行动,这二人就嗅到了味道,果断以退为进。

其实,这两人退也无妨,牛志远在任已近三年,这个肥差谁坐得太久都会招惹得天怒人怨,要不然他也该换地方了,如今退下来避风头,也算是一举两得。而马三秦本就是受人摆布的傀儡,这换人也由不得他。

但是这两个人一退,直接影响到的就是显宗。显宗比隐宗摊子铺的大,花销也就大,突然减少两处重大财源,损失着实不小。沈沐想着,脸上便慢慢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二郎,如今你该怎么办呢?”

第九百零三章五水困洛城

洛阳城淫雨连绵。

这些日子晴少阴多,雨水不断,洛水两岸很多人家都进了水。

进入秋季本来应该是粮米丰收、果蔬丰盛的季节,可是因为雨水影响,粮价菜价都大幅上涨。

别人家杨帆不知道,但牛老管事家长子务农、二子种菜,听牛管事唠叼说,大儿子家的庄稼都泡在了水里,不管是否已完全成熟,全家人抢收抢割,还雇了许多短工,所得比去年也少了一半,可谓损失惨重。

至于二儿子家更不用说了,菜地全泡在水里了,虽说城里现在菜价奇高,很多富有人家也只能吃咸菜,小户人家更是只剩了干米饭,可他也就抢收抢卖了一畦菜,一片汪洋中怎还撒得了种子?

一时物价飞涨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洛阳附近的支流因为连日的大雨都发了疯,五水绕洛城变成了五水困洛城,就在昨日,上游一个县还不得不决了口子,让疯狂的河水泄往乡村,以保洛阳城。

这种官方为了泄洪主动决口的行为,虽然有一定安排,可以提前撤出泄洪区的百姓,不致于伤了人命,可是对于当地百姓的财产损失却是不言而喻的,洪灾之后抚恤赈民又是一桩大麻烦。

宫里几个平时观风赏景的池子早就注满了水,蔓延到了周围的宫室殿基下,玄武门口堆起的沙袋已经快有一人高了,可宫外的水从宫里的排水系统里灌进来,根本无法完全阻止。

武则天犯了大多数老人家执拗的毛病,大臣们已经再三促请,可她就是不肯离宫避险,堂堂皇帝被几场大雨吓得仓惶离宫岂不惹人笑话?她总觉得只要再坚持几天,这雨水就能停。洪水也就泄了。

杨帆身负重任,只好与洛阳府和户部治水官天天守在玄武门上,轮班值宿,时时观测水情,以便及时做出应对。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外界的消息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不时送到他的面前。如今宫城外调集了一批民工在那里筑堤排洪,人来人往的,其实想给他送消息,反而比太平时节要方便的多。

高近人头宽有两步的层层沙袋之上。杨帆披着蓑衣站定,脚下混浊的雨水夹杂着枯枝败叶一遍遍地冲刷着他的脚面,他是赤脚站在沙袋上的,脚背已被浸泡的有些惨白。

“哗!”

又是一阵水响,泡沫迅速破灭。一只死老鼠泡的发胀的身子飘过来,杨帆厌恶地挪了个地方。旁边一个同样披蓑衣的人跟着他挪了几步,继续禀报:“关内道观察副使赵厚德称病辞职了。不过,我们这边牛志远和马三秦也不得不让出了炙手可热的盐政大权,可谓两败俱伤。”

杨帆凝视着眼前打着旋儿滚滚而去的浊流一言不发。

那人叹了口气,又道:“两面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都要元气大伤。”

杨帆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宗内元老们的意思?”

那人忙道:“是属下个人的意思。”

这人叫王雨辰,中了进士却一直做候选官,这一候就是十多年。家里虽说未到没饭吃的地步,可是对一腔热血的他来说,却是壮志消磨。心灰意冷之下,却被显宗看中。渐渐吸纳进来。

此人自十年前进入显宗,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替一个什么组织做事。直到前不久,杨帆取阅宗内人物卷宗履历时,才慧眼识人把他纳入中枢。十年的时间,此人的一切都已和继嗣堂融合在一起,忠心是没有问题的。

杨帆便笑,道:“嗯!可是你要知道,我们虽然折了两只翅膀,可这两条翅膀本来是压了千斤重担在上面,他们虽能支撑却也飞不高的。如今这场恶斗,只要打败隐宗,卸去这千斤重担,哪怕这双翅膀也受了伤,可一旦伤愈,比现在能发挥的作用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王雨辰欠身道:“是!”

杨帆略一沉吟,又道:“观天部的人意思如何?”

王雨辰眉宇间凝重之色稍去,道:“他们倒是个个拥戴宗主的,不只是他们,咱们显宗各部对宗主的决定都是全力赞成。上一次在长安败于隐宗,大家可都不服气呢,早想再与他们较量一番,分个雌雄。”

杨帆颔首,嘴角轻轻逸出一丝微笑,道:“那就好。”

现今的显宗上下,可谓同仇敌忾。哪怕是那些有着浓厚世家背景的属下,暂时也摆脱了背后家族的影响,或者对家族阳奉阴违,实则对杨帆的决定全力支持。

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有自主意识的人,在继嗣堂多年经营,更有了自己的利益圈子,如今他们与继嗣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有不同进同退的道理,如此一来,杨帆对显宗的掌控力也是越来越强。

在杨帆心中最重视的还是观天部,他觉得观天部做为中枢之天枢,是整个继嗣堂的灵魂所在。可惜的是,以前在一手创建了继嗣堂的姜公子面前,因为姜公子的太过强势以及他所拥有的无上威望,观天部从未发挥过应有的作用。

而杨帆则不然,他不相信一个人的智慧可以超越一群智者的智慧,哪怕这个人再如何英明神武,人力有限,一个人的精力,怎可能日理万机而无一疏漏,所以他现在已经加强了观天部的作用。

尤其是显隐二宗这次争斗竟然引入了官府的势力,这引起了七大世家的极大忌惮,一些一查就知道有七大世家背景的人正在迅速退出,抹杀他们在继嗣堂的一切痕迹,避免受到牵累,这些强力人物退出留出的权力空白,正需要观天部这批人去填补。

这些人个个都是才智卓绝的人物,可惜一直以来都只有参谋谏议之权,而且宗主几乎从不采纳,如今突然能做一些具体的事情,真正地掌握到权力,他们不竭诚拥戴杨帆忠于杨帆才怪。

杨帆认真地想了想,道:“任他几路兵来,我们只管向他们最薄弱处捣去!哪怕暂时吃些小亏,只要粮储那边叫咱们找到一个突破口,剩下来的就全由咱们做主了!你回去告诉他们,不要在意隐宗在别的方面对咱们的挑衅攻击,咬住他们唯一的破绽,一定要让他们伤筋动骨!”

“是!”

王雨辰眯起眼睛看看阴沉沉的天色,举步向远处走去。那儿正停着一艘小舟,洛阳城里御道行舟,这也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了。他是扮成运送沙石的工头儿来的,暂时还不能走,只能待那几艘运沙石的小船全卸完了货才好离开。

杨帆方才指指点点,好象在告诉他哪里需要加固,哪里还需要多少沙石,这时分开,杨帆也自去城头,与今日坐镇玄武门的值宿旅帅黄旭昶见面去了。

显隐二宗斗得如火如荼,为何七大世家只是规劝、威胁,甚至不得不坐视他们火拼,却只是撤出了自己的直系子弟免受牵连?

不是他们不想施加影响,而是今日之继嗣堂,自隐宗独立出去,自成一股势力时开始,姜公子也开始在继嗣堂中经营完全属于他的势力,从那时起,不管是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继嗣堂都拥有了完全从属于自己的一股力量。

从那时起,七大世家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依然能够对继嗣堂施加影响,却已不能像当初一样如臂使指,也无法依靠他们的强大影响力和经济实力,让继嗣堂继续任搓任扁,完全任由他们摆布了。

这就像后世的某个大帝国,两大党派竞争,作为背后支持他们的大财团,不可能在任何时候任何政策上都左右他们服从自己的意志。党派也有自己的力量和利益诉求,有时他们的力量足够强大时,甚至能反过来控制他们背后的财团。

※※※※※※※※※※※※※※※※※※※※※※※※※

鄜州仓,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裴郡马望着犹自滚滚冒烟的几处粮仓,脸色铁青。

好在他正好带来许多差捕和团练,在这些人的参与和监督下,没有人敢消极怠工地放任火势蔓延,但粮仓起火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扑灭的,眼下只是控制了火势漫延,同时扑灭了大部分明火,但是仓里暗火仍在燃烧,现在既进不去人,也无法扑灭。

胡元礼怔怔地站在那儿,颌下的胡须燎得卷曲了一片,一捋便是一手黑,胡须已经焦脆了。

起火的几处粮仓,恰恰就是“游侠儿”飞刀传书中指明的几处粮仓。他没想到那些贪官污吏的胆子这么大,时间竟也拿捏的这么好,他来势虽快,对方竟还抢先一步毁灭了罪证。看护不严导致粮仓起火,这失职罪再重也重不过贪墨的。

他却不知,若不是原刺史李昊今日恰好从刺史府出来,与他走个碰面,且那李昊因为心中有鬼异常机警,今日这一行对方是无论如何来不及应变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实在是天意。

作为裴郡马的幕职,木攸却没有东主那种被人戏弄于股掌之上的羞恼感,他凝视着那犹自浓烟滚滚的四口粮仓,冷静地思索片刻,忽然走上两步,对裴郡马窃窃私语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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