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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边坐著位老人，枯木一样的手上端著一碗汤水，声音涩哑难听，却出奇勾人心魄。她这麽一说，嗓子好像真的很渴，接过琥珀色的汤水，一缕幽香盈入鼻尖。
这，便是孟婆汤吧，喝了它，忘却前尘。
忘了狐狸，忘了路展未，忘了五百年来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冰冷的碗沿贴住嘴唇，闭上眼，最後一滴泪顺著脸颊滑下，滴入汤中。
……只愿来生再世为人。
“胡生！”
仅仅只是一声，我便失了力气，碗从手中滑下，跌的粉碎，汤水散了一地。
转过头，身後却是我怎麽也想不到的人。
“谢臻……你为何会在这里？”
谢臻一身白衣，总是一丝不苟束起的发瀑布般散落在肩，衬著青白的脸，平白多了丝鬼气。
“你……死後，翰卿便入了狂，大开杀戒，谢府没有一个逃出去……”
狐狸这又是作甚，死了一个我，开什麽杀戒，想必是气我不听他的话而已。可是，你怎麽舍得连他也下得了手。
“我急著追你，便先跟了过来。”
“你不必如此……”
暗叹一口气，经过黄泉路，我已记起同他的因缘纠葛。
“生儿！”他的猛然抱住我，紧紧把我箍入怀中，“怎麽可以，我怎麽可以没有认出你来！”
不过是少时贪玩误入妖林，我救了你一命而已，不是你未能认出我，而是你的家人寻来时，我消了你的记忆。
因缘际会，我救了你，你长大後又救了狐狸，我为了狐狸与你碰见路展未……一切都是命。
“你知道多少次我在梦里梦到你，却总是记不起你的样子……”
“我爱你！从第一眼看到你便爱上了你，比路展未还要早的爱你！”
仿佛这样示爱仍不够表达他的心意，话毕他便吻住我冰冷的唇，如多少次在他的梦中的那样，缠绵悱恻。
“痴儿啊痴儿……”
孟婆长叹一声，地上的碗便完好如初回到她的手里，却是伸出了双手，两碗孟婆汤再一次伸到我们面前。
轻轻挣开他，我盯著孟婆不语。
“不要，不要……我好不容易才想起你，不要又与你形同陌路！”
他惊慌失措的想打掉孟婆手中的碗，那双枯木爪子却稳稳不动。
“红尘烦扰，何必痴情於一时的情爱，忘却了，便再无烦忧。”
孟婆看著我，却是对他说著话。确实忘却了，就不会想起不要想要忘记。
我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咬他的耳朵。
“那我们便喝下半碗，下辈子，等你来找我。”
果然，他听完这句话，冷静下来，看我接过孟婆汤，才将信将疑的拿过另一碗。
“如若不信，那你看著我喝总行吧。”
仰头喝下小半碗汤水，剩下的递还给孟婆，对他扯出一丝笑容。
他这才没了迟疑，把嘴唇凑进。
“不要！”
又来了，真是好事多磨，便是喝个孟婆汤也诸多坎坷。
他手上的汤再一次被拍掉在地，身子也被人转了过去。
“怎麽是你？”
来人发现认错了人，这才看见他身後的我，推开他逼上前来。
“跟我走。”
我摇头，侧过他身牵住谢臻的手，紧紧的不愿放开。
狐狸一身白衣几乎被血染成了红色，头上狐耳耸立，碧眼血光流转，杀气压得我窒息。
“生生，我爱你，不要离开我，跟我回去。”
哈哈哈……真是可笑，为何生前得不到的爱，死後全都争先恐後的冒出来，可是我死都死了，这些话说来又有何用？
“孽畜，你这样做是逆天而行。”
孟婆枯爪直指狐狸，後者却连看都不看，道：“那又怎样，只要生生回到我身边，逆天便逆天！”
他携了我在怀中，然而我的手还紧紧牵著谢臻，不得以，他只能腾出一只手连他一同抓住，足下轻点便往来路飞去，耳边孟婆的叹声渐行渐远。
“孽畜，你这是逆天而行啊……”
28
好温暖，周身暖哄哄的，身上背上正在被有力而又温柔的舔舐著。
这种狐族最本质的温暖在修得人身後便再也没有过。好想又回到了刚刚还是狐狸崽的时候，在母亲的怀里一边同兄弟姐妹们玩闹，一边享受著她舒服的舔舐，幸福之极。
朦朦胧胧睁开眼睛，不是记忆中母亲青灰色的绒毛，而是一大片白到刺眼的雪色。
原来我被一只硕大的白狐圈在怀中，它的舌头正一下下为狐形的我梳理皮毛。
我挣扎著想要站起来，它用爪子安抚我两下，发现不能阻止，便轻咬我後颈的皮毛助我站起。
这时才看清楚，这里是一个很大的洞穴。
“生儿，你醒了！”
谢臻站在洞口处，见我醒来一脸的喜色，却不敢靠近。看见熟悉的人我放松下紧提在嗓子眼的心，踩著酥软的步子向他跑去，扑入他怀中。
然而接下来我却摔了个狐吃屎，满头雾水的看向身後紧张兮兮的他，不得其解。他上前两步，想要抱起我，手却一次次穿过我的身体。
“怎麽回事？你的身体呢？”
还未等到他的回答，腹下一紧，我渐渐离开地面，被人轻柔的抱进怀中。
扭过头却看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脸。白衣的男子轻轻抚著我的背，舒服的让我遥遥欲睡，可是神智混沌之前不忘问道：“你是谁？”
因为紧挨著他的胸口，所以清清楚楚的感到他身躯一震，那双莹碧的媚眼里盈出一丝受伤，看得我心头一紧。
“生生，不要同我开这种玩笑。”
他温润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著格外的难受，我皱了皱眉头，熟悉的气味告诉我，他是刚刚抱著我的那只白狐，却不知为何知道我的名字，抬眼望向谢臻，希望能有一个答案，可他也是一脸的惊异。
“生儿，你当真的不记得他了？”
我摇头，这白狐修行颇高，我要是认识，怎麽可能不记得呢？
“那我呢？你记得我麽？”
“你是臻呀。”看他紧张的样子还真有些好笑，我平白无故的怎会忘记他？
“你为何独独不记得我？”
身上的手臂扣紧，我胸口发疼，不停的扭动想从白狐的怀中下来，他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一些，但仍是不放我下地。
“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不明白他到说些什麽，但是他修行比我高很多，还是不要跟他对著干的好，於是便老实下来不再动弹，奇怪的是，为何我不能化成人身了？
倒是谢臻，像是想起什麽，开口道：“你来之前，生儿已经喝下半碗孟婆汤……”
孟婆汤？
也许是刚醒来不久，脑子里浑浑噩噩，怎麽也想不起来，为何我会喝孟婆汤，那不是死後轮回才会遇到的麽。
白狐没有说话，只把我抚弄到毛发都快要竖起，才幽幽开口，“忘了也没关系，时间还很长，我会让你永生永世也不能忘记我。”
他说的我毛骨悚然，忙向谢臻投去求救的眼神，可他还未及开口，白狐又道：“你说过待他醒来便走，为何还不离开？”
谢臻望著我，眼里满是不舍的忧伤，薄唇开阖几下，才传来声音：“生儿，你要保重，切莫再做傻事，我们……有缘再见……”
“不要！”我也不知道为何，只要一想到谢臻要留下我一人，就不可竭止的涌上恐慌来。
“臻，不要丢下我！我要跟你一起走。”
白狐抱紧手臂我挣脱不开，情急之下一口咬住他的手，直到口中溢满血腥，也没有丝毫松懈。
“臻，我要跟你走，我不要待在这里……”心慌意乱的我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最後白狐还是妥协下来，暂时留下了他。
这只白狐很是奇怪，不高兴我叫他前辈，非得让我叫他作狐狸才罢休。
而且他对我好的没话说，不仅渡灵力给我助我重塑人身，但凡只要我嘴上叨念过的吃食，第二天准会出现在面前，若不是清楚记得父母亲跟我一样都是普通的杂毛狐狸，恐怕就要以为他是我的亲爹了。
狐狸不在时，我偷偷问过谢臻，他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看他那副隐涩的样子，我禁不住开始怀疑，那只白狐不会是害得我失忆的罪魁祸首，心存内疚才来讨好我的吧。
不是没有担心过遗忘的那些记忆，但看著自己残缺的原形，想也知道那不会是什麽好事，所以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吧，反正现在有吃有喝还有臻陪在身边，还去想那些烦人的事作甚？凡间不是有句话叫“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麽，我是只狐狸，不是庸人，所以快快乐乐的过活便成。
然而过不久我便快乐不起来了。
自从我醒来，狐狸除了外出觅食，一直不离我身边，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变作原形紧紧把我圈在怀中。若是平时让他抱抱闻闻舔舔也没什麽，但是这几日总觉著他越舔越不对劲，特别是有天晚上，我睡的迷迷呼呼觉得屁股痒痒的，朦朦胧胧睁眼一看，他正瞪著一双绿嚎嚎的眼睛，在我的下身闻来闻去，就差没咬上一口了，吓的我瞌睡全无，一个激灵从他爪下窜出去。
这狐狸怕是到了发情期，可他不去找母狐，每天像是要把我拆吃下肚一样盯著我看算怎麽回事啊？难道他已经饥不择食到只要是狐狸就行了吗？
我们当中法力最高的就是他，要是真的发起疯来，我肯定是打不过的，谢臻又一点都靠不上，思来想去，还是赶紧修得人身，偷偷带著谢臻远远逃离他才是上策。
29
好不容易，终於熬出个头。
内丹灵力越来越充沛，我其实已经可以化出人身，不过当然不能傻到当著狐狸的面变出来。所以挑了他出去觅食的机会，在谢臻眼前现出人身。
不同於狐狸那个老家夥，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同时幻化出衣服，幸而那只狐狸处心积虑想让我幻化人形，早早备好了衣物。
匆匆换好，我有些抱歉的对谢臻道：“臻，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能帮你什麽，我们先出去，再慢慢给你想办法弄个身体来。”
谢臻本来看著我更衣有些不好意思，听了我的话之後就只剩感动，望著我无语凝噎，若不是碰不到我，只怕早已扑上来。
事不宜迟，怕狐狸追上来，我们出了洞穴，往反方向飞奔而去。
幸好谢臻是个魂魄，飘起来的速度不下於我，要是他还是人身的话，可能没多久我们就会被狐狸给抓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