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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在天下-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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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倒是不错,聂暻沉吟一会,忽然叹道:“你杀梅世勋,是不是担心你出征之后,我又病着,对付不了怀有野心的一些藩王,便先断他爪牙,绝了他的妄念?” 

      聂熙听出意思,顿时冷汗微生,原来聂暻已经知道聂炫秘密入京之事。他一直忍着不说,是不是在等自己亲口说出来呢?怪不得聂暻一直不肯信他,莫非以为他和聂炫勾结,所谓忽然回心转意,只是维护聂炫这个兄长的手段! 


      一思及此,面色微白。这事十分难解释。聂熙固然没有帮着聂炫的意思,的确也不想聂炫被逼得和聂暻拼个鱼死网破。暗中做的安排,不过是竭力两全的意思。他倒不怕聂暻以为他心怀不轨,只怕聂暻胡思乱想,自己伤心。聂熙自从见过那崇光殿的琴阁,已经深深知道聂暻的心,便再不肯伤他一丝一毫。 


      不知不觉中,聂熙只觉心中意下都是聂暻,一颦一笑都牵动心事,巴不得每天生出一个花样讨好他,让他怎么开颜一笑才是,怎忍令他辗转不安? 

      正自为难,忽然身上一紧,却是聂暻一伸手,紧紧抱住了他,颤声说:“二弟——不用解释,我信你——” 

      聂熙只觉耳边嗡嗡地响,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聂暻终于肯相信他了! 

      不用搞花样,不用费心思,其实只是一句话,就心意沟通…… 

      这轻轻一句话,对他却犹如仙乐纶音,刹那间,全身都轻飘飘的不知所以。他迟疑了一会,反手静静拥住聂暻,深深叹息一声。 

      这一次,没有刻意的甜蜜纠缠,也没有耍赖装愣,只是静静靠在一起,聂熙心里却暖洋洋的,一片温柔平静。 

      良久,聂熙轻轻问:“皇兄,你甚么时候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 

      聂暻柔声说:“你喝退聂炫的事,昨日有探子来说了。二弟,你为我险些和亲生大哥翻脸,我……又怎么会让你为难。只要聂炫肯知难而退,老老实实做他的藩王,我也不穷追猛打。” 


      聂熙叹口气:“皇兄英睿如此,他要不肯老实,只怕大吃苦头。大哥是聪明人,不会强行逆天行事的……” 

      他没能说完,聂暻温柔的亲吻堵住了后面的话。 



      到了下午,探马的消息总算来了,原来都海汗国果然生出变故。 

      说起这都海汗国,另有一番掌故。老国王膝下只得一女,弓马精熟,美貌机敏,善使一柄黄金弯月刀,唤做金刀公主。这姑娘平生喜欢的是英雄豪杰,立志非好汉不嫁,后来慧眼识英雄,竟在战奴中挑了杀人最多的一个悍奴下嫁,一时间举国哗然。此人就是后来大名鼎鼎、威震西域的一代枭雄海失兰驸马。 


      海失兰本是胡汉混血,出身一西域小国,虽武功堪为万人敌,毕竟国力衰微,一直郁郁不得志,险些作为战奴,牧马放牛终老一生。招亲入籍之后,感激知遇之恩,拼死以报,横扫西域诸国,功勋显赫。海失兰之名,一时间狂飚般席卷了大漠东西、天山南北的广袤土地。他与身在中原的聂熙交相辉映,同为神话一般的绝代将领,万千军人的追赶目标。 


      老国王过世之后,本该由金刀公主继位,只是都海汗国向来没有女子继位的规矩,但诸宗室亲王摄于驸马之威,也不敢造次称王。于是诸王公大臣议定,待金刀公主生下儿子,就是新一任大汗。若十年之内无子,由皇室其他近亲继位。所以海失兰夫妇摄政至今,虽然权倾朝野,名义上还是公主和驸马。 


      这对夫妇权位上虽然登峰造极,毕竟有一桩不如意事,至今没有孩子。大汗之位至今虚悬,诸王对公主驸马的地位一直虎视眈眈。金刀公主为求身孕,不惜求助于巫婆神汉,反而把身子弄垮了,今年越发缠绵病榻,国内人心浮动。近来金刀公主病危,王城中各方势力顿时都蠢蠢欲动了。海失兰的权位都来自公主,在此时节为稳定人心,昔日雄心勃勃的东征计划不得不撂下了。 


      最近,诸亲王怕公主死后海失兰夺国,于是联名上书,要求公主退位,由老国王的远方侄儿正式登基。金刀公主悲愤之下宾天,遗诏由驸马海失兰正式继位为都海大汗。这遗诏的真假,谁也不知道,群臣为之大哗,海失兰一夜之间杀尽反对他的诸亲王。一时间群臣震动恐惧,无人敢再说一句不是。海失兰平定国内局势之后,决定东征中原,横扫天下。 


      聂暻看过战报,顿时恍然大悟,叹道:“本来海失兰想十月发兵,却拖到现在,大概是金刀公主的病情出了意外,他国内局势不稳,只得赶紧稳住国内再说。这海失兰能狠能忍,实在是个人物。不过,他为登上帝位,杀戮太重,屠戮公主的远房伯父、堂兄,未免显得忘恩负义。” 


      聂熙倒有点不以为然:“海失兰要称帝,金刀公主在世的时候,他就可以夺国了。拖到现在,只怕也是迫于无奈。只因海失兰知道,公主死后新任大汗决计不容自己活命,不造反,他就只好去死了。” 


      聂暻一怔,看了他一眼,沉吟一会,叹道:“怪不得海失兰现在又急着发兵了。他新近登位就举倾国之兵。看着凶险,其实是很好的自保之策。发兵与中原恶斗,举国上下不能不全力出战,谁还能在此危急关头反对大汗呢?” 


      聂熙闻言称是,也说:“是啊。他夺国称帝,要名正言顺,让众人口服心服,必须证明自己是无可取代的天命之君,东征便成了一个重要的策略。中原向来是王道正朔,海失兰若能横扫中原,自然无人能再反对他称汗。昔日东晋恒温、刘裕等权臣北伐,不外也是借军功助立威权的意思。海失兰虽是胡儿,心计策略,倒是中土一脉。” 


      聂暻点点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这等权臣心事,二弟倒是比我懂一些。” 

      聂熙一凛,暗生冷汗,却故意装愣,抓起他的手就咬:“皇兄,你这是绕着弯儿骂我呢,还是信不过臣弟?”说着,忽然使坏,在他手心轻轻一舔。 

      他样子虽然做得热闹,心里却有些悲伤起来。君臣之间,纵然情投意合,毕竟是君臣。日后山长水远,只怕有得消磨罢,能不能善始善终,也只能归于天意了。 

      聂暻十分怕痒,闷笑一声,赶紧一缩手,转而正色柔声道:“二弟,我……把性命都送给你了,你要怎么……我总之也忍了。你纵然有夺国之心,只需一句话,我定然相让……这些调侃的话,日后不知道有多少,我二人都别往心里计较。” 


      聂熙不料他忽然说出如此温柔恳切一番言语,一时间怔怔的说不出话,慢慢低下头。甚是感伤,不想让聂暻看到失态,便故意伏在他腰腹之间,用奏章盖住脸。 

      聂暻实在痒,只好推了推他:“起来,这么趴着做甚么?” 

      聂熙懒洋洋应道:“我不想醒掌杀人权,但求醉卧美人膝。美人在此,我自然要卧一卧的……好暖和……” 

      聂暻见他又满嘴胡说,索性一翻身把他只管扔在床上,聂熙又用奏章盖着脸装死。 

      只是一转身之间,聂暻毕竟看到他忧郁的眼色,心里一动,知道他多心了。聂熙虽然善于做作忍耐,心事其实十分敏锐,未必想得不多,只是不大说出来而已。前两天死乞白赖装愣,非要腻着,已经是聂熙最缠绵的言语了罢。他其实十分要面子,要他正经说,只怕也说不出的,就这么半真半假的发疯,说的其实还是真心话。 


      心里想着,温柔满怀,轻轻掰过他的脸,低声说:“二弟……不要多心。我们都容易想太多,日后,有甚么心事,你一定要明白告诉我。” 

      聂熙出神一会,苦笑道:“这话真该我对你说,皇兄,前些天也不知道是谁多心。害得我……也十分难过。” 

      聂暻忍不住笑了笑:“原来你难过啊,我只看到你死乞白赖。”说着一把推开又想咬他的聂熙:“别咬!怪不得林原不喜欢你,原来你属小狗的。” 

      聂熙有些恼火,还是赖着,一把拖下他,两人滚在床上。聂熙嘀嘀咕咕地说:“我才没咬林原。谁要你一身带着淡香,好像很好咬的样子。”说着,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他的脖子。 


      聂暻被他夹缠不清,只好忍了。两人腻在一起,淡淡的猜忌之意早已丢到九霄云外。 

      过一会,聂暻道:“看二弟不慌不忙,莫非早就想好了对付海失兰的办法?” 

      聂熙笑了笑:“他的权位来自金刀公主,公主死了,他才谈得上登位。金刀公主的遗诏固然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公主未死,驸马登基之事便怎么也说不通。公主多年在都海汗国威望甚重,如果她带头反对海失兰,就算海失兰能狠心杀妻,只要这事一闹开,只怕东征之军为之大乱。到时候打起来就容易多了……” 


      聂暻一怔,忽然笑道:“这话倒是不错。” 

      “皇兄,别装傻。”聂熙斜了他一眼,懒洋洋又赖在他膝盖上睡下了:“公主重病,是不是你派的人做的手脚,只为拖住海失兰,让他无暇东征?甚么诸亲王联名上书……我不信没有皇兄插手。你除了情场上头不太机灵,别的事情奸猾得紧,海失兰之事,哪里用得着问臣弟甚么。皇兄一定有安排的。” 


      聂暻看着他,叹了口气:“二弟,你一向会装,忽然这样聪明,我倒不大习惯了。” 

      “是你要我以后有甚么心事都得明白告诉你的……”聂熙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埋怨道:“我笨惯了,偶然聪明一点,你又说我的不是,陛下,你可真不好伺候。”说着伺候,口气忽然轻软下去,显得暧昧起来。 


      聂暻无奈,只好承认:“我是派人做了些事情。不过,我低估了海失兰。金刀公主和诸王公都制不住他,就算弄出一个假公主扰乱军心,多半也制服不了海失兰。二弟,归根到底,这事得靠你沙场拼杀得胜,别的办法作用不大。”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聂熙曼声长吟,忽然坐正,一字字道:“皇兄放心。无论如何,海失兰过不了我这一关!” 

      一出西塞,万里白雪,天地苍莽。只有天风纵横,刮面如刀。 

      聂熙控马立于山头,俯视脚下万里山河,以及山下密密麻麻的都海铁骑。 

      聂暻派在都海汗国的人虽竭尽全力,奈何海失兰铁腕厉害,假公主之乱竟被硬生生压了下去,连聂熙策动的西疆各部联军也没能抵挡得了海失兰铁骑的弯刀。只是平白多了几十颗酋长人头悬挂在汗国王帐前旗杆之上。都海铁骑还是毫不犹豫地继续挺进中原,幸有聂熙及时赶到堵截。海失兰善于骑兵突进,两军多日来并未正面交锋,倒是支部在各地游击中几度交手,各有损伤,盘兵青海甘肃一带。 


      只是,草原民族向来靠的是铁骑精悍,刀马双绝,人数却不多。哪里禁得起聂熙十万大军的消磨,虽然死伤数大致相当,海失兰分明有些输不起了。日前被聂熙得到消息,海失兰越不过聂熙大军的堵截,索性转向,大雪夜行军,打算星夜突击西宁。聂熙闻讯,亲自带了精锐前锋队,抢先到了西宁城外百余里的日月山一带,择险要处伏兵。 


      都海骑兵如滚滚钢水流动在冰原上,一路行来,雪浪沸腾,气势撼动苍莽原野。海失兰大军之威果然惊人。聂熙知道这次行军是海失兰亲自带队,这位不可一世的对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心里不免也有些波澜。 


      都海大军越压越近,十里,五里,三里,两里……副将紧张地看着聂熙,只等他一声令下,立刻发起攻击。 

      为首大将一身黑色战甲,只露出一张苍白英俊的脸,想是威震天下的海失兰了。聂熙终于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这人双目璀璨如黄金颜色,动静之间,目光犹如择人而噬的猛虎。面相虽秀美忧郁,那双凶猛无匹的眼睛,聂熙只怕做梦也记得。 


      心神大震之下,狠狠握紧了手中铁弓。 

      原来是他! 

      ——当日在杜见羽家中遇到的天山居士大弟子,天山铁勒部王子阿烈古! 

      想不到,他就是海失兰,竟然把自己兄弟二人和杜见羽一起骗过了。想是海失兰有心图谋中原,便预先潜入,刺探山河地理,早做打算。那日宴会之上,海失兰听着众人商议如何对付他,只怕心里暗自好笑罢。要不是事后聂暻派在都海汗国的奸细,利用金刀公主的病情和诸王公上书之事拖住海失兰的手脚,大概聂熙那封密信早就失去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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