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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和他的刽子手-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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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系着白领带,显得经过一番细心修饰,那模样简直时髦得过了头,更有甚
者,手上还戴着一副厚厚的黄皮手套,好似生怕弄脏了自己。

“我们伯尔尼人总算可以聚聚了,”艾门贝格说,朝自己面前瘦得骷髅
般的一筹莫展的病人微微鞠了一躬,讥讽甚于礼貌。随后他拖出一把椅子,
那椅子原来放在拉开的帘子后,所以贝尔拉赫一直没有看见。医生在老人床
边坐定,把椅子背转向老探长,于是他的胸脯便紧贴着椅子靠背,交叉的胳
臂搁在椅子背上。老探长再度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他拾起报纸细心地折叠好
放到床头柜上,随即按照老习惯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

“你派人杀了福西奇,”贝尔拉赫说。

“倘若一个人以如此激烈的笔调写下一项死刑判决,我认为当然应该给
以惩罚,”另一人以同样公事公办的声调答复贝尔拉赫,“如今连写作也成
为威胁别人的东西,这么对付他便很正确。”

“你想把我怎么样?”探长问。

艾门贝格微微一笑。“按说这个问题应该首先由我来问:你想把我怎么
样?”

“这一点你心里清清楚楚,”探长回答。

“是的,”医生承认,“我很清楚。所以你心里也应该同样清楚,我要
把你怎么样。”

艾门贝格站起身,走到墙边,他把背对着探长,朝墙壁注视了片刻。他
一定是按了装在某处的按钮或者是拉杆之类,因为那堵画着男男女女舞蹈像
的墙壁好像双扇折门似的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滑开了。墙后出现了一个宽敞的
大厅,可以看见一架盛放着外科手术器械的大玻璃柜,金属托盘里装着锃亮
的手术刀、剪子、止血塞子、灌满乳白色液体的注射器、许多瓶子,还有一
只极薄的红色皮口罩,一切都干干净净,排列得整整齐齐。在这间目前已经
扩展的病房的正中央安放着一张手术台。就在墙壁滑开的同时,从屋顶上缓
缓落下一张沉重而可怕的金属屏障,遮住了窗户。房间里突然亮得耀眼。老
人此刻才发现天花板上镜子的缝隙里都装着霓虹灯管,而玻璃柜上方安着一
只圆圆的大挂钟,一束蓝色光线正照在亮晶晶的绿色刻度盘上。

“你想不用麻药给我开刀,”老人低声说。

艾门贝格没有回答。

“我是一个病弱的老人,我怕我会痛得叫喊起来,”探长继续往下说,
“我不认为你会从我这里找到一个勇敢的牺牲品。”

医生仍然不予回答,反而提了一个问题:“你看见挂钟吗?”

“看见的,”贝尔拉赫说。

“现在是十点半,”对方说,同时对了一下自己臂上的手表。“七点钟
我就给你动手术。”

“八个半小时以后。”

“八个半小时以后,”医生肯定说。

“我想,先生,现在我们应该互相谈一谈。我们不应该回避这次谈话的,
之后我就不再打扰你了。我懂得人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喜欢独自一人的。


就这样吧。只是请你别给我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他又坐到椅子上,胸脯紧靠着椅子背。
“我想,你干这一套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老人有针对性地说。
艾门贝格不禁一愣。“我很高兴,”他终于说道,一面连连摇着头,“你

居然还没有丧失幽默感。倘若福西奇还活着该多好,——可惜他已被判处死
刑而且执行了。我那个小侏儒干得不错。他吃力地翻过湿淋淋的瓦片屋顶,
一群猫围着他呜呜直叫,他又从凯斯勒街那座楼房的采光井通风道往下爬,
爬进厕所的小窗子后用我那把汽车扳子对准坐在马桶上出神的伟大作家的脑
袋猛然一击,致命的一击,对于一个小矮人真不是容易事。我当时坐在汽车
里,在犹太人公墓旁边等候这个小猴子,心里确实很紧张,不知道他能否成
功。这个不到八十厘米高的小鬼居然成功了,而且干得无声无息,丝毫不露
痕迹。两个小时以后他就蹦蹦跳跳回到了树荫下。而你呢,探长先生,就由
我本人承担责任。这件事不会很困难的,至于那种种肯定会令你痛苦的言语,
我们还是免了吧!但是,我的上帝啊,我们应怎么处置我们两人的共同熟人、
我们亲爱的老朋友、贝伦广场的萨穆埃尔·洪格尔托贝尔医生呢?”

“你干吗提到他?”老人询问地说。
“是他送你来这里的。”
“我的事和他毫无关系,”探长立即回答。
“他每天来两次电话询问他的老朋友克拉默尔情况如何,还要求和你通

话,”艾门贝格断然说,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头。
贝尔拉赫不自觉地朝玻璃柜上的挂钟看了一眼。
“不会错的,现在是十点三刻,”医生说,沉思地看看老人,并没有敌

视的神色,“我们还是谈谈洪格尔托贝尔吧。”
“他很关心我,忙于治疗我的病,但是和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毫无关

系,”探长固执地坚持说。
“你读过《联邦报》上你那幅照片下所登载的报道文章吗?”
贝尔拉赫沉默不语,暗暗思忖着艾门贝格为什么提这个问题。
“我什么报也没有看过。”
“报道中说你这位知名人士最近业已退休,”艾门贝格说,“然而洪格

尔托贝尔却用勃拉齐·克拉默尔的名字把你送到了这所医院里。”
探长毫不授之以隙,他说,自己在洪格尔托贝尔的医院里挂号用的名字
就是克拉默尔。
“而且即使他还可以看见我,未见得能够认出我来,这场病已经使我变

了样。”
医生笑笑。“你声称得了重病,目的就是住进宋纳斯泰医院吧?”
贝尔拉赫没有回答。
艾门贝格怜悯地看看老人。“我亲爱的探长,”他继续往下说着,略带

责备的语气,“在我们这场审讯中你一点也不迁就我。”
“是我审讯你,而不是你审讯我,”探长固执地说。
“你呼吸很困难呢,”艾门贝格关切地指出。
贝尔拉赫不再说话。他听见挂钟的嘀嗒声,老人还是第一次听见钟的响

声。他心里想,以后我将永远谛听这种嘀嗒声了。
“难道现在还没有到你承认自己失败的时候吗?”医生语气友善地问。
“我似乎已经别无出路了,”贝尔拉赫精疲力竭地回答,把双手从脑袋


下抽出来,搁在被子上。“挂钟,没有这架挂钟该多好。”

“挂钟,没有这架挂钟该多好,”医生把老人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
两人之间何必再绕什么圈子呢?七点钟的时候我就要杀死你。倘若你能不带
偏见地看待艾门贝格—贝尔拉赫案件,便能比较轻松地承受现实。我们是两
个怀抱不同目的的科学家,是一张棋盘前的两名棋手。你先走了一步,现在
该我走了。可是我们的棋赛有一个特殊之处:要么一个人输,要么两个人都
输。如今你已经输定,我很好奇,想看看我是不是也得输。”

“你要输的,”贝尔拉赫轻声说。

艾门贝格微微一笑。“这很可能。如果我没有预计到这一可能性,我就
是一个最差劲的棋手。现在让我们来细细研究研究。你肯定没有多少机会了,
七点钟我要拿着刀子来动手术,即使来不成(如果出现什么偶然事故),一
年后你也得死于重病。至于我的机会,我会怎么样呢?我承认极其糟糕,你
们已经侦查到我的踪迹!”

医生又微微一笑。

贝尔拉赫惊讶地发现,艾门贝格好像在和他开玩笑。他越来越感到医生
的行为非常古怪。

“我承认,看到自己像一只苍蝇在你们的网里挣扎,我觉得很有趣,但
是看到你同时也落在我的网里,就尤其有趣了。让我们继续往下看吧。谁让
你追踪我的?”

他自己一个人干的,老探长声明。

艾门贝格摇摇头。“还是谈谈可信的事情吧,”他说,“关于我的罪行
——暂且使用这个通俗的措词——人们不会自动出来调查的,就像晴朗的天
空里不可能产生出诸如此类的东西。尤其由一位伯尔尼警察局大名鼎鼎的探
长来干更不可能,似乎我偷窃了自行车或者给人打了胎。让我们再来看看我
这件公案吧——你,先生,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应该知道事实真相,这是
失败者的特权。我一向办事谨慎、精细、彻底——就这一点而论,我干自己
这一行可算是极干净利索的——可是不论我如何小心谨慎,总还会存在揭发
我的证据。在这个偶然事故层出不穷的世界里不可能存在没有罪证的罪案。
让我们逐一理理吧:汉斯·贝尔拉赫探长是从哪里着手调查的呢?当然是从
《生活》杂志上那幅照片开始的。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于在那样的日
子里拍摄下这张照片,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存在这么一张照片就够了。够
糟糕的了。当然我们不能过分夸大事实,有千百万人看见过这幅著名的照片,
其中肯定有许多认识我的人,然而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把我认出来,照片上我
的脸只露出很少。是谁认出了我呢?要么是某一个曾在斯图霍夫看见过我,
后来又在这里认识我的人——这种可能性实在很小,因为我从斯图霍夫带出
来的人,统统都掌握在我手中,当然,也可能有意外,我并没有全部掌握从
斯图霍夫出来的人;要么是某一个对我三十年前在瑞士生活时期有类似记忆
的人。那时我还是一个年轻的大学生,不幸事件发生在一座山间茅屋里——
噢,我至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事情发生在一个满天晚霞的傍晚,洪格尔
托贝尔是五个在场人之一。因而可以假定,是洪格尔托贝尔认出了我。”

“胡说。”老人坚定地反驳说。这种判断毫无道理,除了空空洞洞的投
机取巧而外,便一无所有。他预感自己的朋友受到了威胁,是的,甚至可说
正处于极端危险之中,倘若他不能转移艾门贝格对洪格尔托贝尔的嫌疑的
话,虽则他并不能确切地推断危险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们不必急急忙忙给可怜的老医生下死刑判决。我们首先得掉转头来
研究研究有无其他可能揭发我的证据,让我们设法替他开脱开脱吧,”艾门
贝格继续往下说着,下巴压在交叉地搁在椅子靠背上的一双胳臂上,“你们
调查了内莱。玛尔洛克大夫向我报告说,你们把内莱查出来了,探长先生,
我恭喜你,这是惊人的成就。因而我们只好承认,是我本人亲自给内莱右眉
上开了一刀留下疤痕,内莱左臂下部的大伤痕迹也是我制造的,目的就在于
使我们两人完全一致,让两个人变成一个人。我让他使用我的名字,并把他
送到了智利——他是一个天真朴实的小伙子,从没有学过拉丁文和希腊文,
却是无比博大的医学领域里一个惊人的天才。按照我们预先的约定,他回到
了祖国——在汉堡港一家漏风倾圮的旅馆客房里,我强迫他吞了一颗氢氰酸
胶囊。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C’est ca),我那位漂亮的情妇如果在这里,
就会这么说的。内莱是一个君子。他顺从了命运的摆布——我不隐瞒自己这
方面也使用了一些粗暴手段——我把他化装成人们最易于想象为极高明的自
杀的模样。我们不要再多谈这幕发生在妓女和水兵中间的戏剧场景了,那是
一个雾蒙蒙的灰暗早晨,在这个一半已成为废墟、臭气熏天的城市里不时凄
惨地传来迷航船只沉闷的汽笛声。这段经历可算是一场冒险游戏,使我一直
感到有一种深深的苦恼,因为我对这位天才的医学家在圣地亚哥的所作所为
全不知情,他在哪里结交了哪些朋友,会不会有什么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苏黎
世,来拜访内莱呢?我们还是得依靠事实。倘若有人掌握了这条线索,会有
什么揭发我的情况呢?首先就要提到内莱的虚荣心,他给《刺血针》和《瑞
士医学周刊》投寄了许多文章。万一有人偶然想起拿它们和我以往发表的文
章在文体风格上作一比较,就会成为一种致命的证据。内莱写作用的完全是
道地的柏林话。而这便需要先读过这些文章才行,于是又牵涉到一个医生身
上。你瞧,我们的朋友处境不妙。他确实是一个好心人,不爱怀疑别人,我
们得承认这一点对他很有利。然而,我不得不作这样的假设,如果有一个刑
事专家和他作伴也参与其中,那么我便不能再帮老头子的忙了。”

“我是受警察局的委托来此地的,”探长平静地说,“德国警察局对你
有怀疑,委托伯尔尼警察局对你的案件进行调查。你今天不可以给我动手术,
因为我的死将会暴露你。你也不能去打扰洪格尔托贝尔。”

“十一点零二分,”医生说。

“我看见了,”贝尔拉赫回答。

“警察局,警察局,”艾门贝格喃喃说道,沉思地望着自己的病人。“当
然应该估计到警察局也会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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