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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和他的刽子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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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任何事,不再想加斯特曼,不再想路兹,也不再想疾病,那日复一日吞噬
着他的躯体的疾病,他只有一个念头,有人要毁坏生命,现在他正在保卫的
生命,他多么渴望活下去,只是活下去。他现在仅有一只眼睛去探测黑夜,
只有一只耳朵去检验最细弱的声音,只有一只手正紧握着武器的冰冷的金
属。他终于感到,有杀人者在身边,和自己过去想象的全然不同。他感到脸
颊上一阵不明显的凉风,是一种轻微的空气流通。一段时间他不能解释,后
来才推测出是从卧室通向餐厅的门打开了。陌生人再次打乱了他的考虑,这
人绕道侵入了卧室,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一无阻挡,手里捏着那把蛇形
刀。贝尔拉赫现在明白,战斗开始了,他必须首先采取行动,他,一个病危
的老人,为了生命而战斗,这条生命只能再活一年,还得看一切是否顺利,
还要看洪格尔托贝尔手术是否无懈可击。贝尔拉赫举起手枪对准临阿尔河水
的窗口。于是他射击了,接着又是一枪,三次射击一连串迅速而准确地打穿
了玻璃落进河水,于是他让自己瘫了下来。什么东西嗖地飞过他的头上,正
是那把刀,有弹性地插入了墙中。但是老人已经达到了他预期的目的:其它
的窗子亮了起来,隔壁房子里的邻人们都打开窗子往外探出身子,吓得要死,
昏乱地瞪视着黑夜。贝尔拉赫站起身子。邻居家的灯光照亮了卧室,他还模
糊地看见一个人影在餐室门边,然后房门立即碰上了,随着通往书房的门吹
来一阵风,而后是连接餐室的门,砰砰地一声接着一声关上了,震得窗子也
咔咔作响,随即是一片静寂。邻家的人们还一直瞪视着黑夜。老人靠在墙上
一动也不动,手里仍旧捏着那把枪。他站着,纹丝不动,似乎他不再觉察到
时间。人们都缩了回去,灯光熄灭了。贝尔拉赫站在墙边,重新在黑暗之中,
同最初一样,孤独一人在屋子里。


十七

半小时后他跑到走廊里,寻找他的手电筒。他打电话给钱茨请他来一次,
然后用一根新的保险丝换下断裂的那根,电灯又亮了。贝尔拉赫坐在自己的
靠背椅上倾听着夜里的动静。外面开来一辆汽车,猝然煞住了。屋子的门重
又打开,他又听见一阵脚步声。钱茨走进了房间。

“有人想杀死我,”探长说。钱茨的脸色灰白。他没有戴帽子,头发纷
乱地披在额头,厚大衣下露出了宽大的睡裤。他们一起走进卧室。钱茨从墙
上拔下刀子,非常费劲,因为刀子插进木头很深。

“就用这个?”他问。

“就用这个,钱茨。”

青年警察查看着破碎的玻璃窗。“您朝窗子开枪了吗?”他诧异地问。

贝尔拉赫讲了全部经过。“您做了您能做到的最好的事,”对方喃喃地
说。

他们来到走廊里,钱茨从地上捡起了那只电灯泡。

“真狡猾,”他不无敬佩地说,又把它扔到一边。然后他们又回进书房。
老人在长沙发上躺平身体,拉起被子盖在身上,他躺着,无依无靠的,突然
衰老不堪而且好像完全垮了。钱茨手里始终握着那把蛇形刀。他问:“那么
您没有认清那个撬门贼?”

“没有。他很谨慎,而且很快溜掉了。我只是有一眼看见他戴着棕色的
皮手套。”

“这就太少了。”

“这等于零。但是我即使没有看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呼吸,我知道谁曾
在这里。我知道,我知道。”

老人讲这一切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钱茨手里掂量着刀子,眼光却瞧
着躺卧的灰色躯体,瞧着这个衰老、疲乏的人,瞧着老人的双手,它们放在
脆弱的身体边上就像凋萎的花朵落在尸体旁边。然后他瞧见了躺着的人的目
光。平静的、莫测高深而清澈的正是凝视着他的贝尔拉赫的眼睛。钱茨把蛇
形刀放到书桌上。

“明天您一定得去葛林特尔森林,您病了。也许您不想去?也可能到高
山上去对您不合适。那边已是严冬了。”

“不,我要去的。”

“那么您一定得再睡一忽儿。要我守在您身边吗?”

“不用了。你去吧,钱茨。”探长说。

“晚安,”钱茨说,慢慢向外走去。老人没有答话,好像已经睡着了。
钱茨打开大门,走到外面,重新关好门。他缓慢地走过通向街道的少数几步
路。也关上了原来开着的花园门。但是他又朝屋子回转身来。现在仍然是漆
黑的夜。一切东西都消失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包括附近的房屋。只有远远的
高处亮着一盏路灯,是阴郁的昏暗中的一颗失落了的星星,充满了哀伤,充
满了河水的潺潺声。钱茨站在那里,突然轻轻诅咒了一声。他的脚重又踢开
花园门,坚决地穿过花园小径迈向屋子大门,他走着的正是他曾一度退出的
路。他握住把手往下压。可是大门现在已经锁上了。

贝尔拉赫六点钟起身,丝毫没有入眠。这是一个星期天。老人盥洗过,
换了衣服。于是他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汽车,打算在火车餐车里吃早饭。他


拿起暖和的冬大衣,离开寓所,走到外面灰色的清晨中,没有携带行李衣箱。
天空很晴朗。一个偷懒的大学生游荡过他身边,发出啤酒臭味,向他问好。
这是一个吹牛大王,贝尔拉赫想,已经第二次从毕业考试中给刷下来了,可
怜的家伙。人们就是这样开始酗酒的。出租汽车开过来,煞住了。这是一辆
大型的美国汽车。司机把大衣领子高高竖着,贝尔拉赫看不见他的眼睛。司
机打开汽车门。

“火车站,”贝尔拉赫说着就上了车。汽车发动了。
“怎么样,”他身边一个声音说,“你好吗?你睡得好吗?”
贝尔拉赫转过头去。车厢另一角里坐着加斯特曼。他穿一件发亮的雨衣,

交叉着双臂。双手戴着一副棕色的皮手套。他坐在那里像一个诙谐的老农民。
前座的司机朝后面转过脸来,狞笑着。衣领现在不再高高翻起了,这正是加
斯特曼的仆人之一。

贝尔拉赫明白自己落进了一个圈套。
“你又要我怎么样?”老人问。
“你永远追踪着我。你去过作家那里,”角落里的人说,声音里带着威

胁。
“这是我的职务。”
另一个人的眼睛盯着他:“凡是和我打过交道的,每一个人都丧了命,

贝尔拉赫。”
前座的人像魔鬼似的把车驶上阿哥尔斯塔顿。
“我还活着。而我一直和你打着交道,”探长心平气和地回答。两个人

都沉默了。
司机以极快的速度驶向维多利亚广场。一个老人一跛一跛地穿过马路,

差一点儿被撞倒。
“小心一点,”贝尔拉赫气愤地说。
“再快些,”加斯特曼尖声叫嚷,嘲讽地审视着老人。“我喜欢机器的

高速度。”

老探长冻得发抖。他不爱空荡荡的空间。他们的汽车发疯似的驶上一座
桥梁,超过一辆电车,越过离桥面很深银带般的河流飞箭似的直奔城市,城
市向他们敞开着欢迎的大门。街道上尚荒凉无人,城市上空透明得像玻璃。

“我劝你还是放弃这场游戏的好。现在承认败局还为时不晚,”加斯特
曼说,一边装满自己的烟斗。
老人瞧着他们正在穿越由绿叶形成的幽暗的拱顶,看见站在朗格书店门
前的两个警察的朦胧形象。
是盖斯布勒和楚姆斯特格,他想,然后又想道:我还是得买一套冯塔纳① 
的集子。
“我们的游戏,”他最后答复说,“我们不能够放弃。你在土耳其的那

个晚上欠下了债,因为是你挑起了竞赛,加斯特曼,而我,我是接受了挑战。”
他们驶过联邦大厦。
“你还一直相信是我杀了施密特?”另一个人问。
“我连一秒钟也没有相信过,”老人回答,冷冷地看着对方点燃他的烟

斗,接下去讲道:“过去你作恶犯罪,我未能提出犯罪的证据,现在你没有


特奥多尔·冯塔纳(1819—1898),十九世纪德国现实主义作家、诗人。——译注


犯这个罪,我却要提出证据。”
加斯特曼审视地瞧着探长。
“这种可能性我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他说,“我必须加以提防。”
探长沉默无语。
“也许你是比我所想象的更为危险的人物,老家伙,”加斯特曼在他的

角落里沉思地说。
汽车停住了。他们已经到达车站。
“这是我最后一次同你讲话,贝尔拉赫,”加斯特曼说,“下一次我将

杀死你,真的,倘若你能从手术中复原的话。”

“你错了,”贝尔拉赫说,站在晨曦中的广场上,衰老而且冻得发僵。
“你不可能杀死我。我是唯一认识你的人,我也是唯一能够审判你的人。我
现在审判你,加斯特曼,我现在判你死刑。你将不会活过今天。我选中的刽
子手今天就要来找你。他将杀死你,因为这是上帝的旨意。”

加斯特曼吓了一跳,吃惊地瞪视着老人,而他已经走进车站,双手插在
大衣里,没有回转身,一直走进了幽暗的建筑物,车站里已渐渐充满了人。
“你这笨蛋!”加斯特曼突然朝探长身后大声叫喊,如此高声,以致一
些过路人转过了身子。“你这笨蛋!”然而贝尔拉赫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十八

逐渐明亮的白天十分晴朗,太阳像一只毫无瑕疵的圆球,给万物投射下
严酷而长长的影子,太阳越升越高,影子便稍稍缩短了。城市就在这里,像
一只白色的贝壳,吮吸光线,咽入自己的各条街道,为了夜晚又重新喷吐出
万千灯光。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巨物,永远不断地生育新人,又让他们腐
败,把他们埋葬。早晨永远是光辉灿烂的,好似消逝的钟声中一面闪光的盾
牌。钱茨在等待一个人,从墙上反射出的光线使他脸色苍白,他已经等待了
一个钟点。他不安地在教堂前的林荫道上来回走动,又抬头望望喷水池上的
野兽的怪脸,它们都凝视着铺在阳光下的石板路面。最后大门打开了。人群
潮水般涌出来,是路德教士在传道。但是他立刻看见了白色的雨衣。安娜朝
他走来。她说,她很高兴看见他,向他伸出了手。他们往上走向凯斯勒街,
走进了喧嚷的教堂人群之中,被年老和年轻的人们所包围,这儿是一个教授,
那儿是一个节日打扮的厨娘,那边是两个大学生带着一个姑娘,有几十个公
务人员和教员,每个人都干干净净,每个人都修饰整齐,每个人都饿了,每
个人都想美美地大吃一顿。他们来到卡齐诺广场,穿过广场后,往下走进了
马齐利街。他们在桥上站住了。“安娜小姐,”钱茨说,“今天我将捕获谋
杀乌尔里希的人。”

“那么您已经知道谁是杀人犯啦?”她惊讶地问。

他注视她。她站在他面前,苍白而娇小。“我相信自己是知道的,”他
说,“要是我捕获了他,您能接受我,”他略带迟疑地问,“就像从前接受
您已故的爱人那样吗?”

安娜没有立刻回答。她把自己的大衣拉得更紧些,好像是冻僵了。一阵
微风把她的金黄头发吹得纷乱,但是她终于说道:“我们就这样约定吧。”
他们握了握手,安娜走向对岸。他凝视她的背影。她的白外衣在白桦树干中
间闪光,在散步的游人间时隐时现,最后消失了。随后他走向停放着他的汽
车的火车站。他驶向里格尔兹。当他抵达时已近正午;因为他开得很慢,有
时候还停车休息,到田野里去抽支烟,又重新回转汽车,继续开车。他在里
格尔兹车站前停住汽车,走上登赴教堂的台阶。他开始平静下来。湖水一片
深蓝,葡萄藤已经落叶,露出松软的棕色土地。但是钱茨什么也不看,什么
也不关心。他不中断地以同等速度向上走,没有转过身子,也没有休息一回。
道路陡峭地往上升,镶着白色围墙的葡萄园一座接一座落在后面。钱茨笔直
地越走越高,平静地、缓慢地、毫不受迷惑,右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偶尔一
只蜥蜴挡住了他的去路,鹰隼高高飞翔,大地在太阳的烈焰下颤抖,真像是
夏天一般;他不停顿地往上走。片刻后他把葡萄园抛在后面,走进了树林里,
凉快多了。白色的汝拉山岩在树干间闪烁。他始终往上走,始终迈着同样的
步伐,始终在同样连续不断的道路上向前走,他走进了田野里。这是耕地和
牧场;道路上升得较平缓了。他走过一座长方形的墓园,灰色的围墙环绕四
周,墓园门完全敞开着。穿黑色丧服的妇女们在路上走动,一个驼背老头站
在那里,瞧着这位过路人的背影,他始终继续朝前走,右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他到达普莱勒,经过了“大熊”旅馆,转向拉姆波因走去。高原上风平
树静,天空中澄清无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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