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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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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凯西的动作很快。泥土盖住了史丹的条纹运动衫,也盖住了他朝上受辱的脸。乔·凯西转过头来对我说: 
  “你刚才提到,你在找好几个人。其他都是些什么人?” 
  “这死者的小孩是一个,另外还有个金发女孩跟他在一起。” 
  “我也听说了。你能不能形容她的模样?” 
  “蓝眼睛,五呎六吋高,一百一十五磅重,十八岁左右。卜贺先生的遗孀可以形容得更详细。她现在正在农场的宅子里。” 
  “你的车在哪里?我是搭消防车上来的。” 
  我告诉他,我是史丹的母亲用她的货车带上来的,还告诉他她正在木屋里。乔·凯西停下铲土的动作,他的脸冒着汗,有点疑惑的样子。 
  “她在那里干什么?” 
  “休息。” 
  “看来,我们得去打断她的休息了。” 
  在更高于那片树林的地方,那些还没烧到的树丛间,火势已经大到跟树一般高。热气一阵阵涌动,感觉像是动物温热的呼吸。 
  我们从那里跑开,乔·凯西带着铲子,我带着有血的锄头。等我们到了木屋门口,我才感到这把锄头好重。我把锄头丢下,进屋之前先敲了门。 
  卜贺太大惊得坐了起来,满脸通红。睡意还在她的眼里,连声音也都浓浓浊浊的: 
  “很抱歉,我刚才一定打了个盹,可是我做了一个好甜的梦。我们——我们就是在这里度蜜月的,你知道,就在这木屋里。那时候在打仗,战争才开始,根本不可能出门旅行。我梦到我还在度蜜月,那些不好的事都还没有发生。” 
  她半梦半醒的眼眸聚焦到我脸上,看到了祸事再度发生的征兆——我隐藏不了;然后她看到手上拿着铲子的乔·凯西。他看来像个巨大的挖坟人,站在门口挡住了光线。 
  卜贺太太那种干练、冷静、很能自持的典型表情,被逼得又回到她脸上。她倏然站起身子,几乎失衡跌倒。 
  “凯西先生?你是凯西先生,对不对?发生什么事情了?” 
  “夫人,我们找到您儿子了。” 
  “他在哪里?我要跟他讲话。” 
  乔·凯西尴尬地说: 
  “夫人,恐怕这不可能。” 
  “为什么?他又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 
  乔·凯西求助似地望了我一眼。卜贺太太朝他走过去。 
  “你拿这铲子干什么?这是我的铲子,不是吗?” 
  “夫人,我不知道。” 
  她从他的手里把铲子拿过来。 
  “我很肯定是我的。这是我去年春天买来自己用的。你是从哪里拿来的,从我的园丁那儿?” 
  “我在那边的树丛里找到的。” 
  乔·凯西朝那个方向打了个手势。 
  “这东西怎么会跑到那里去呢?” 
  乔·凯西张开嘴巴,又闹了起来。他既不愿又不敢告诉她说史丹已经死了。我靠近她,告诉她她儿子被人杀了,可能是被锄头刺死的。 
  我走到门外,把尖头锄拿给她看。 
  “这锄头也是你的吗?” 
  她呆呆地看了看,说: 
  “是,我想是我的。” 
  她的声音低沉而单调,几乎像在耳语。她转过身子,开始朝着那些正在燃烧的树丛跑过去,她的高跟马靴让她摔了一跤。乔·凯西像只熊追在她后头,又快又笨重。他抱住她的腰,把她抱离地面,转身离开靠火的方向。 
  她又踢又喊: 
  “让我过去!我要我的儿子!” 
  “夫人,他现在被埋在地下的一个洞里,现在不可能进得去,谁都不可能进得去。可是他的身体不会被烧到,在地下很安全的。” 
  她在他的双臂里扭来扭去,还去打他的脸。他把她放下来,她跌坐在褐色的杂草堆里,一边拍打地面,一边哭喊着要她的儿子。 
  我在她身旁跪下来,劝她站起来跟我们走。我们成一纵列走下小径,由乔·凯西带头,卜贺太太夹在我们中间。我紧跟在她后面,以防她想做傻事,像纵身跳下峭壁什么的。而她只是被动地低着头,像个被押在卫兵中间的囚犯。 

  
 

 
7



  乔·凯西一手拿着铲子,另一手拿着染血的锄头走着。到停车的地点后,他把铲子和锄头丢到货车后面,扶卜贺太太上了车。我当驾驶。 
  她沉默地坐在我们两人中间,一路上直直望着前方的石头路。她一声也没吭,直到我们在她家放信箱的所在弯进了酪梨树林后,才大大呼出了一口气,好像她从峡谷下来的路上一直是屏着呼吸的。 
  “我的孙子呢?” 
  “我们还不知道。”乔·凯西说。 
  “你的意思是他也死了?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乔·凯西那西南部人慢吞吞的讲话语调,缓和了他的回答。 
  “夫人,我的意思是,没有人看到你孙子的踪影。” 
  “那个金发女孩呢?她在哪里?” 
  “我真希望我知道。” 
  “是不是她杀了我儿子?” 
  “夫人,看来好像是的,看来好像是她用那把锄头敲了他的脑袋。” 
  “然后又把他埋了?” 
  “我发现你儿子的时候,他是被埋着的。” 
  “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夫人,那个坑很浅。女人只要下定了决心,男人能做的事她们都做得到。” 
  她的咄咄逼问让他备受压力,而她的恐惧带给他更大的压迫感,因此乔·凯西慢吞吞的回话里已经渗入一点哀鸣的意味。她不耐烦地转而向我攻来: 
  “亚契先生,我孙子龙尼死了吗?” 
  “没有。” 
  我故意加重音量,想逼退“他已经死了”的可能性。 
  “那个女孩是不是把他拐走了?” 
  “这是个很好的假设。不过如果他们跑掉了,也可能只是为了避火。” 
  “你在睁眼说瞎话!” 
  她的话听来像是她已经跨过另一个人生的分水岭,而她的未来将不可能再发生任何好事。 
  我把货车停在车道上我的汽车后面。乔·凯西下了车,伸手去扶卜贺太太,她一把将他推开。可是她下车的样子,已仿佛是个骤然老去的女人。 
  “你可以把车停在车棚里,”她对我说道。“我不喜欢把货车停在太阳底下晒。” 
  “对不起,我插一下嘴,”乔·凯西说,“我想您最好把货车停在这儿。火正从峡谷上头烧下来,可能会烧到您的房子。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帮您把东西搬出来,也可以帮您开一部车。” 
  卜贺太太对着那栋房子和四周的景物缓缓睃巡了一遍。 
  “从我出生到现在为止,这个峡谷从来没有起过火。” 
  “这表示这场火的时机到了,”他说。“山上那些树都有十五、二十尺那么高,全都干得像脆谷片。这是五十年才碰上一次的大火,很可能会把您的房子烧掉,除非风向又变了。” 
  “那就让它烧吧!” 
  珍走到门口来迎接我们,她的脚步略带迟疑,仿佛害怕听到我们即将宣布的消息。我告诉她,她丈夫死了,儿子不见了。那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质问的眼神,好像都想在对方身上找出这些苦难的根源来。然后她们一块儿站在门口,拥抱对方。 
  我们站在阳台上,乔·凯西从我后面走过来。他碰了碰帽檐,对那个靠在卜贺太太肩上。面对着他的年轻女士开口说道: 
  “请问你是史丹·卜贺的太太吗?” 
  “我是。” 
  “我想请你跟我描述一下,跟你先生在一起那个女孩的长相?” 
  “我尽量。” 
  她离开另外那个女人的怀抱,那女人进屋去了。珍靠在栏杆上,离蜂鸟给水器很近,一只蜂鸟不停的吵她。她走到阳台另一边,在一张帆布椅上坐下,用一种紧张的姿态倾身向前,将那个有奇怪眼神的蓝眼金发女孩向乔·凯西重新形容了一遍。 
  “你说她大概是十八岁左右?” 
  珍点点头,她的反应迅速而机械化,好似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 
  “卜贺太太,你——你先生对那个女孩是不是很有兴趣?” 
  “他显然很有兴趣,”她的声音又酸又苦。“不过我想她对我儿子的兴趣更大。” 
  “怎么个有兴趣法?” 
  “我不知道。” 
  乔·凯西换了一些比较不敏感的问题。 
  “她穿什么样的衣服?” 
  “昨天晚上穿的是一件无袖的黄色洋装;今天早上我没看到她。” 
  “我看到了。”我打了岔。“她还是穿着那件黄色洋装。我想你会把这些资料都传给警方吧?” 
  “是的,我一定会。现在,我想跟园丁谈一谈,他也许能够告诉我们,铲子和锄头是怎么跑到山上去的。他叫什么名字?” 
  “佛兹·史诺,我们都叫他佛兹。”珍说。“他现在不在。” 
  “他去哪里了?” 
  “半个钟头以前风向变了的时候,他骑着史丹的旧单车下山去了。他本来要开凯迪拉克走的,我叫他不要开。” 
  “他自己没有车吗?” 
  “我相信他有部破车。” 
  “车在哪里?” 
  她微微耸耸肩。 
  “我不知道。” 
  “佛兹今天早上在哪里?” 
  “我不清楚,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几乎整个早上都待在这里。” 
  乔·凯西的脸色变得沉重。 
  “他跟你儿子处得好不好?” 
  “处得不错。”她说完后意会到他的意思,眼神黯淡下来。她摇摇头,好像要把那层意思否决掉,赶跑黑暗。“佛兹不会伤害龙尼的,他一直对龙尼很好。” 
  “那他为什么要跑掉?” 
  “他说他很担心他妈妈。不过我想他怕的是火,他都快哭出来了。” 
  “我也怕火,”乔·凯西说。“所以我才会干这一行。” 
  “你是警察吗?”珍说。“所以你才问我这么多问题?” 
  “我是森林服务处的人,被派来调查火灾的起火原因。”他伸手探进内袋,掏出一个铝盒,把那根烧到一半的小雪茄拿给她看。“这东西看起来是不是你先生的?” 
  “看起来是没错。可是你该不会想证明是他起的火吧?他人都死了,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她提高了声音,有点失控。 
  “我的理由是这样的:不管是谁杀了他,或许就是他让这个东西掉落在干草堆里。那就表示杀他的人对这场火要负法律责任,也要负责赔偿。我的职责就是找出真相来。那个姓史诺的人住在哪里?” 
  “他跟他妈妈住在一起。他家离这里很近,我婆婆可以告诉你,史诺太太以前在我婆婆这里做过事。” 
  我们在客厅找到了卜贺太太,她正站在角落一扇窗边,整个峡谷都框在那扇大窗里。这客厅好大,远远站在那一头的她看起来好娇小。我们朝她走过去,她并没有转身。 
  她在看火势延烧的景况。火舌现在的位置在峡谷尽头,有如奔流的火山滑下坡地,在树顶头上迸冒着浓烟和火花。宅子后面的尤加利树被一阵暴风吹过,顿时成了白头;山鸟和鸽子全都飞光了。 
  乔·凯西跟我互望了一眼,我们也该走了。我让他去开口,因为这是他的地盘,也是他的任务。他对着那女人一动也不动的背影说: 
  “卜贺太太,你不觉得我们最好离开这儿吗?” 
  “你们走吧,请你们都离开,我要留下来,我现在不走。” 
  “你不能留下来,火真的往这儿烧过来了。” 
  她转头面对他。她的脸色凝重深至骨里,看起来又苍老又慑人。 
  “别告诉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在这房子里出生,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住过;如果房子没了,我最好跟着它也一起消失。我什么都失去了。” 
  “你不是当真的吧,夫人?” 
  “我不当真?” 
  “你总不想让自己被火烧到吧,对不对?” 
  “我想我对火神是欢迎还来不及。我很冷,凯西先生。” 
  她的语调一派悲观,可是里头带有歇斯底里甚至更糟的东西。那是一种刚愎顽固的抵抗,表示她的心智已经上了锁,死死守在一个牛角尖里。 
  乔·凯西带着无望的眼神对这客厅环视了一周。这里尽是维多利亚式的家具,墙上挂着维多利亚风格的画像,还有好几个玻璃橱柜,里面满满放着本地鸟类的标本。 
  “夫人,难道你不想抢救你的东西?你的银器、鸟类标本、画像、纪念品怎么办呢?” 
  她以一种绝望的姿态摊摊手,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自她双手间消逝了。乔·凯西想用她生命的片片段段把她拉回来,但效果微弱。 
  我说话了: 
  “卜贺太太,我们需要你帮忙。” 
  她带着些微的讶异看着我: 
  “要我帮忙?” 
  “你的孙子失踪了。一个小男孩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失踪,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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