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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诸人都退了下去。云行天走到漆雕宝日梅面前,拂开了她面上的散发,漆雕宝日梅正待闪开,云行天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扔到了榻上,她奋力挣扎,云行天丝毫也不怜惜地扯破了她的衣裳。
云行天突然胸口一痛,多年战场上生死之间练就的反应让他在刻不容发间避了过去,他抓住了漆雕宝日梅右手,那只手上赫然握着一把长不足三寸,锋薄如纸的小匕首!云行天一用力,漆雕宝日梅吃痛,手一松,匕首落下,顷刻间没入土中。
云行天面上无怒无喜,在她身上探了一遍,从胸衣里摸出了匕首的鞘,想是亲兵们不便搜这种地方,才让她把匕首带了进来。
云行天冷然道:“你好像不太想伺候我,这也难怪,你父为我所杀,我也并不想勉强你,这帐篷之外有几十万男人,都有大半年没碰过女人,他们的妻女很多都受过你们蛮族的凌辱,我这么把你扔出去,赏给他们如何?不要装聋作哑,我知道你听得懂!”说着就把她往外拖。
漆雕宝日梅趴在榻沿哭了起来,哽咽道:“不要,不要,我,我愿意。”
“愿意什么?”
“我愿做你的女人。”她突然抬起头看着云行天道,“我并不是为了你杀了我父汗才想刺杀你的,在我们莫真,各部之间今日和婚,明日开战的多得是,我的外公就是被我父汗杀了的。我们莫真女人最爱英雄,做你的女人,我并不是不愿意。”
云行天奇道:“那你为什么要刺杀我?”
漆雕宝日梅擦了擦眼泪道,瞪着一双碧蓝的大眼睛道:“谁叫你把我送给别的女人做奴隶?我难道没有那个女人漂亮吗?”
“就为这个?”
漆雕宝日梅点点头,云行天觉得匪夷所思,杀父大仇可以不在乎,却不能让人无视她的美色,这女人的古怪之处,也不下于嬴雁飞呀。
嬴雁飞到银河时,听见箫声在大河上飘荡,她掀起车帘,看到了那吹箫的人坐在河边一处土丘上,衣白胜雪,面白胜衣,目光清冽,神色落寞,果然便是沐霖。
他的箫音空蒙淡泊,在这广阔的原野上飘忽不定,若有若无,便如从万古寒荒之境而来,迥非人间气象。
听着这曲子,让人不禁想起一生中所有的憾恨,所有的梦想,失去了的一切,却好像又都无所谓,生如此之哀,死如此之近,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了无意趣。
四下将士们个个凝神静听,刚刚经历了那一场大杀戮,见了那么多的死亡,这曲子与他们的心境如此之合,故而都不由自主地被箫声吸引住了。
嬴雁飞向朱纹道:“取我琴来。”她置琴于膝,手指在弦上一抚,琴音如水乳交融一般和入了箫音之中。
她所奏之调与沐霖全无二致,但听上去,却有截然不同的感受。她的琴音中正雅致,清越柔适,让人听了心绪宁定,思虑平和,怨恨哀愁皆为之消,心神魂魄俱为之夺。
不知何时,箫声已停,沐霖走到嬴雁飞的车前,静听她一曲终了,施了一礼道:“太后所奏才是这大梦回风曲的真义,沐霖乱解此曲,太后勿怪。”
嬴雁飞令朱纹卷起帷帘道:“公子何出此言,曲为形,心为神,以曲言心,何来乱解一说。倒是这闺中游戏之作,却不知如何传了出去,叫公子这样的大行家见笑了。”
沐霖道:“曲谱是四年前我从叔母成平公主手中得来的,她曾拜会过令祖母长公主府上,偶得了此曲。沐霖少时也自夸精音律,听了此曲,方知天外有天,惭愧知己至极。”
嬴雁飞道:“成平公主近日可好?妾身甚是想念。”
沐霖道:“太后可愿随沐霖亲去南方拜访?”他说这话时,声音微微发抖,眼睛中好像有两簇小小的火焰在跳跃。
嬴雁飞静了一下,方淡淡地说道:“要我去南方?这事二公子做得了主吗?云帅同意吗?安王爷知道吗?”
沐霖眼中的火焰瞬间熄灭了,他的目光迅速回复了一贯的清冷,淡淡道:“沐霖唐突了,望太后恕罪。”
杨放为箫琴之声所引,走出自己的帐篷,远远看他二人,只觉得这两个人在一起和谐至极,一样纤尘不染的白衣,一样绝美无瑕的面庞,一样清冷漠然的眼神,一样倦看人间的神情。
他想道:也难怪,他们都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自幼教养本与旁人不同。他忽有所感,转身一看,云行天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亦望向那方,面无表情。
蛮族可汗的金帐中,众将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放着一坛酒,一方烤肉,大帐门帘大开,外面燃着星星点点的篝火,士卒们围在火旁,欢呼畅饮,玩笑打闹。金帐中虽不若外头那般百无禁忌,但也极为热闹,鲁成仲和云行风赌酒,输了的要在火里滚一回,硬拉了赵子飞做证人。
云老将军有些醉了,拉着杨放大谈当年风南起事:“那会子,你是最小的一个,才十三岁,一见蛮族的马冲过来,就尿了裤子,大叫老叔,把天侄气的,要不他怎么就差点没带你走呢!”周围诸将一下子哄笑起来,杨放本就不胜酒力,这一下更是满面通红。
令狐锋本是个顶谨慎的,这回却有些放肆,四处找人灌酒,寻到了鲁成仲,便放他不过,倒让将输的云行风逃过一劫。
他又找上杨放,杨放吃不消,胡乱扯了个由头,道:“这里枯饮无聊,请沐二公子和太后弹一支曲子怎样?”在座众人都听过方才二人的弹奏,纷纷叫好。
沐霖和嬴雁飞也不推辞,取来琴箫便合奏了起来。
云行天一直在大杯大杯地喝着酒,一旁的袁兆周对他诸多暗示,他都不予理会。
云行天心中百般念头转来转去,放?还是不放?
无论沐霖为何来北方参与此战,他总是与自己并肩作战了这些时日,刚刚从蛮族铁蹄下逃出来,就向同伴下手,确是有些不忍。况且,做出此事,后人会如何评述?哼,我云行天何时又在意起旁人的议论了。
若可少数万将士的伤亡,早日一统中洲,便是被骂做无耻小人又如何?
但南下一战就是最后一战了,若没了与沐霖一决高下的痛快,又是何等无趣,难道我云行天真的不如他么,非要用这样的手段而不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胜他?这么一来,我只怕一辈子心中都会输给他了,嬴雁飞心中也会如此想吧!
云行天看着嬴雁飞与沐霖琴箫合奏,不时对视一下,心中一股气透不过来,突然把手中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乐声停了,众人觉出有异,都静了下来,回座上坐下。
云行天盯着沐霖道:“二公子,你视我云某如何?”
沐霖放下箫,回道:“天纵英明,盖世豪杰,云帅为人何用我沐霖来评说?”
“那,二公子留在这里怎样,我以亲弟相待!”
沐霖俯身为礼,道:“多谢云帅错爱。”然后便不发一言。
云行天又道:“若你为安王,我与你相约,十年不攻南方,以报你相助之义,如何?”
沐霖道:“不必!”语气淡然,却是干净利落,绝无半分犹豫。
云行天追问:“为何?”
沐霖缓缓道:“十年也好,一朝也罢,要打的仗总是要打的,倒不如早些了事的好。”
云行天沉声道:“二公子身负奇才,难道不想尽展所能,青史留名,而情愿一世受人掣肘?”
沐霖自失一笑,站起来,踱步道:“云帅,有些事情一陷进去,就出不来了。若是想为所欲为,到头来常常是一言一行都不能率性而为。云帅欲开天辟地,沐霖却只想随波逐流。云帅,沐霖与你不是一路人。”众人都以为云行天会发怒,谁知他却只是执杯默然,似是若有所思。
忽有一名小校闯了进来,惊慌失措地跪地道:“云……云……云帅,不好了,马……马……不见了……”
云行天不耐地喝道:“少了匹马就吓成这样了!”
“不……不是,少了一匹马,是少了几千匹马……”
袁兆周急道:“石头营可有异常?”
“好像……好像没有。”
“什么好像!快给我去看!”袁兆周少见地失态大吼一声。众人望向沐霖,他举杯欲饮未饮,意态闲适。
不一会儿,侍卫们提了一人到,却是铁风军的标将秋波,他神态萎顿,跪在袁兆周面前,不发一言,侍卫道:“石头营里没人了,只有秋标将被绑在那里。”
袁兆周冷冷地道:“好呀,我让你去看着石头营,你倒好,反被别人算计了。”
秋波垂头道:“末将无能,末将知罪。”
云行天大笑,道:“秋波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二公子,只要你在,什么兵也能成石头营,你自己留下来糊弄我们,让他们先走,岂不是买椟还珠么?”沐霖不答,只是一笑。
云行天大喝一声:“来人,给我和二公子满上三杯酒。”立时有人上酒。
云行天持杯道:“二公子,当时我二人在京都别时,饮过你三杯,今日云某请你这三杯!”二人举杯,饮干面前之酒。
云行天将杯一摔,问侍卫道:“去,取三匹马来,两马负上缴获蛮族的金珠,一马与二公子为坐骑。”然后转向沐霖道,“二公子,听说你北上之日,散尽家财,这些事物就算云某还你的好了。就此别过,异日沙场再见。”
沐霖略略怔了一下,道:“云帅不会后悔么?”未待云行天回答,外面突然传来兵器相击,呼喝打斗之声。
帐中诸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走了出去。“是石头营?”“石头营怎么又回来了?”云行天和沐霖齐声喝道:“住手!”
一行人走到骚乱处,只见云军围成一个大圈,中间正是沐霖的石头兵。双方各执兵器在手,相持不让。
沐霖拨开人群进去,厉声道:“谁让你们回来的,李兴人呢?违我军法,定不饶他!”
“二公子!二公子安好!”石头兵中爆发一阵欢呼。有几人推出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副将出来,跪下向沐霖道:“二公子,是我等不肯听从李副将,私自违令,望公子责罚。”几千石头兵一并跪了下来,齐声道:“请公子责罚!”
沐霖别过脸去,杨放似乎见到他的眼中有一点莹光闪过。片刻后他大步走到李兴面前,拨出佩剑,挑断了他身上的绳索,大声道:“起来,都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岂可轻易跪人!”然后回身向云行天拱手道,“告辞!”
云行天道:“慢着!”正有侍卫牵了三骑到来,其中两骑上捆了几个大箱子。云行天道:“这些请二公子拿去。”
沐霖也不推辞,命人接过,上马。正待启行,忽有一缕琴音传来,却是那大梦回风曲。沐霖勒马回顾,见金帐之中,灯火辉煌,杯盘狼藉,空空荡荡,嬴雁飞独坐帐中,垂首抚琴。
沐霖久久凝视无言,胯下的良驹不耐地长嘶,双蹄不时跃起落下,踢起重重浮尘,他终于转身策马,率众离去。
北靖五年至重光元年的这场大战,幸朝在受尽屈辱五十年后终于大败蛮族。这一战之艰难,之惨痛,之奇异,在中洲历史上可称空前绝后,更有无以计数的戏曲说书反反复复将其间的故事传唱。
然而为了这一次的胜利,中洲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南方还只是出粮而已,北方各省却已是满目疮痍。
厚琊山原是主战之地,各处谷地几乎都被蛮族劫掠过,虽然有散于山原中的幸军保护,但依旧是户户有死伤,家家无余粮。
蛮族不通采矿,但每发觉一处必破坏一处,好些官矿都难以再行复工。
银河流经的风南草原本是宜牧宜农的沃土,但早些年就因蛮族的侵扰大半荒弃,在战前为坚壁清野被杨放烧去泰半,后来又因这一场蝗灾而成白地。
明凌河以南的大片良田,向来是麦谷的丰产之地,素有北方粮仓之称,亦是经了天灾人祸颗粒无收。
西京以北的大小城镇百姓均已撤走,找不到什么东西的蛮族恼怒下将之统统烧毁。但若是和西京比起来,却又算不了什么了。
十数万大军在西京城里长达一年之久的巷战,几乎遍及了西京的每一座房屋,每一道小巷。有时一间小屋子就数度易手,连皇宫都很难找到一个完好的房间,
西京的每一方石板下都淌着殷殷鲜血,每一个路口都垒着成堆的尸骨,尸臭味在这座城里弥漫了好些日子,直到重光二年才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