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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骧录-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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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拨缰绳,辇车便行远了。   
  时令渐暖,南天又是燥热之地。颛顼久居北疆,是耐不住暑性的人。行车不多时便觉得有些干渴。勒缰停马,却已然到了洚水的北岸。   
  他下车掬了些水润喉,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出了会儿神,忽然觉察到身后有人欺近。他不动声色,电光火石间抽出腰间佩剑,便扫向那人咽喉。   
  转过身时却是一惊。剑锋抵在九徽的颈项上,那女子却是丝毫不惊,兀自盈盈笑着。   
  他自嘲地笑了笑,收剑入鞘:“徽妹妹便算定了会在这里碰见我?”九徽不答,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他恢复了冷峻的神色:“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在王寨谈么?”九徽略一点头:“而今宓公主已是河伯之妻,你有什么打算?”颛顼有些无可奈何:“你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这件事?”九徽轻浅地笑了:“我只是很感兴趣,北方天帝到底能理性到什么程度。”“与你有关系吗?”她的目光明晰:“我只是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而已。”他的脸庞上浮起微苦的笑容:“其实我是佩服河伯的,至少他能不顾世俗的指责,爱其所爱。”“你做不到?”“是。”他略停了停,“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职责。安抚百姓,兴利除弊,尽力做一个好的君主,仅此而已。”“然后统一天下?”“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她眼中有怀疑的神色:“是不是在你心里,早已为自己作了选择?”“是。昨夜我思来想去,终于豁然开朗。我一直都很明白自己要担负的是怎样的责任。所以我为自己作的选择,恰好便是先帝为我选定的道路。其实我心底一直是渴望着成为天下最优秀的君主,为我的土地和人民竭尽我一生的力量。”她闭上眼,点点头。颛顼走过她身边,上了辇车。   
  她忽然转过头:“那念容怎么办?”“我只希望她幸福,这是我所不能给予她的。她的天性中最吸引我的便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勇敢和无拘无束,如果让她深居在北天重华的宫禁里,她的光芒便注定泯灭。”他朝九徽低下头,目光安静而悲凉。   
  “我相信离渊能给予她一切,我所做不到的,他会替我完成。”他的眼底霎时间蒙上一层雾气,一扬缰绳,马车便缓缓地动了。   
  她隐约听得见他暗哑的声音:“若有来生,便让我用父亲的身份宠爱她,尽我所能地疼爱她,给她她所要的一切……哪怕给她整个世界……”   
  桃花的薄雾开散在风里,九徽站在洚水边上,裙裾随着车轮卷起的风尘在空气中飞舞。   
  北天在此时应该也已是春天了吧。她看着那驾辘辘远去的辇车,眼中安静地漾起了笑容。   
  一驾马车从东边驶近,停在她身边。念容理了理缰绳,声音是快活的:“徽姐姐,上来吧。”九徽踏上车,坐在她身边。   
  “怎么了,好像有心事?”念容扬起了缰。   
  九徽深深地看住她,尽量放缓了语调:“宓公主出了事,颛顼一早便回了北天。”飞扬的马缰霎时间在空中停住,风夹着云也停止了流动。念容蓦然回头看着她,却见九徽的目光中闪动着怜悯的光芒。   
  胸中剧烈地痛了一下。她拾起缰绳,勉强扯起一个笑容:“是么?……就连最后一面,也没有留给我……”满天的云忽然压得很低,低得垂过了树梢。桃花还不曾盛开便已经被风吹散,空气中流淌着生涩而微苦的气息。   
  九徽转过头去,声音安静:“心里若难过的话,就哭出来罢。”念容摇摇头,笑容是苦楚的。   
  “其实从最初的时刻,我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束。可是缘分那么凉薄,就连我都猜不出它消逝的速度。从一开始我和他之间便隔了山水几千万重,我懂,我们彼此都懂。”她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两条路,只是偶尔有相交的路口,此后便是各奔东西的殊途。”缰绳割破了手指,没有血,粗砺的刺却深深扎进了伤口。念容笑着笑着便流了泪,靠在九徽肩上,咬着唇,静静抽泣了起来。   
  断续的泪水落在烟青的衣襟上。手松了缰绳,桃花色的霞光里,两匹马轻捷得仿佛在飞。   
  朝霞的深处有些什么,谁也说不清楚。灿烂过纠缠过最终还是归于殊途。   
  又有谁看得见命运轮转的速度,那场神话里,始终没有人逃得出。 
第六章 尺剑钧弓 
龙骧录33 
天气乍暖还寒,然而站在冶炼场门外的时候,热浪仍是扑面而来。九徽轻轻吐了口气,小心地走进了门中。   
  金属在火中熔化的温度在空气中荡漾开来。艳红的火光刹那间弥漫在房中的每个角落,灼热的气息袭上脸庞。她揉了揉眼睛,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央?”烟尘散尽的时候,央便站在她面前。   
  “这地方不是你应该来的,九徽。”央只看了她一眼,便回过身去。   
  皮肤被热浪灼得生疼,嘴唇有些干裂。九徽环视四周,却见四壁上都挂着形状各异的兵器。室中央是一个不大的熔炉,旁边的案上放着一套冶炼工具和铜模。一个奴隶跪在旁边拉着风箱,而央站在炉火前,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她有些尴尬,可是既然来了也不好就走。四壁的兵器在火光中投下诡异的影子,她轻轻咳了一声,说:“蚩尤告诉我,这几个月来你一直都忙着铸造兵器。”他笑了笑,用火钳夹起那个熔锅:“我是铸剑师,除了这又能做些什么?”九徽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将沸腾的铜液小心地注入了模具中。   
  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形状。   
  眼睛有些酸涩,她轻轻按着眉骨,问:“你铸的不是剑?”他朝那奴隶吩咐了几句话,奴隶便熄了炉火,在门外退下。   
  “自从铸出腾蛇之后,我便相信这一生不会再铸出比它更好的剑了。”央在盆中洗了手,“我现在正试着造出几种新的兵刃,以后的战场上,或许将会是它们的天下。”他顺手取下壁上一片奇形怪状的金属,转身递给九徽。   
  那片兵刃是由青铜所制,偏似丁字形。九徽掂在手中,忽然觉得有些沉:“这是……”“在真正的搏击中,刀和剑只能用作近身攻击,因此兵器越长,胜算越大。而士兵们所惯用的矛虽能远攻,却只能直刺,不能横击,攻击远无刀剑灵便。我苦思冥想,觉得只有这样的兵刃才能自如地进行远距离攻击,无论纵劈横砍,都能随心所欲。”他接过那片兵刃,在下端的镦部绑上了一根长柄:“这是戈,结构与矛相似,功用却过而胜之。如果在木柄顶端装上矛尖,便是戟了。数月之后,百越部族的铸冶师所铸的戈和戟将大量送至苗疆。而蚩尤和离渊便能以此操练兵士了。”九徽赞赏地看着他:“出身西方铸剑世家,果然不同于凡庸剑师。我一直在想,若当年腾蛇为自己选定的主人不是蚩尤,而是中原的将领,那又会如何?”央毫不在意地笑了:“腾蛇熔铸着我父母的灵魂和我自己的鲜血,所以我已经离不开它。在我走出流沙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这一生要跟从腾蛇的选择。至于中原和南天的分歧,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那就是说,你也可以成为中原的铸剑师?”“如果腾蛇作出这样的选择,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央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戒的神色,“你是想说服我为黄帝卖命吗?”九徽安闲地笑了:“我不会做无谓的劝说。我只是在想,如果命运将你安排给中原,或许你的一生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而你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也会大不相同。”“你是说哪一方会失败?”九徽没有答他,目光落在空空荡荡的熔炉上,忽然意兴阑珊地笑了。   
  央看着她,便问:“若中原和南天真的兵戎相见,到那时,你会站在哪一边?”九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良久,她的唇角划过一个柔和的弧度。   
  “……当然是中原。”“为什么?”他似乎以为她会大义灭亲。   
  她安静地笑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理由的话,我只能这么说,我是黄帝的女儿。”“可是据我所知,黄帝身为你的父亲,却并不曾为你做过什么。”她低下头,轻轻地笑了。   
  “……不,你不了解。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然而再强的将领最后也只是将领,再聪明的铸剑师最后也只是铸剑师而已。只有一种人,尽管他们手不事农桑,身不习戎马,却能让一切有才能的人为他们效力。父亲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最大的财富,便是他的权术。”她的眼睛里浮出惯有的洞察一切的神色:“父亲用人不同于炎帝。南天的三大神将以及蚩尤,无不是受到炎帝仁善与慈悲的感召,甘愿在他身边鞠躬尽瘁。我的父亲便不一样。他手下的人,对他都是既敬且惧。他最擅长利用臣属们彼此之间的猜忌和嫌隙,让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争先恐后地向他示忠。父亲是最懂得运用权谋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可以足够坚强,足够冷酷。他,是这世上真正的强者。”手中的长戈与铜案擦出尖锐的响声,央的目光阴沉。   
  “这么说,你决意要帮助黄帝征服南天?”九徽笑得有些无奈:“我是中原的公主,我明白自己所担负的责任。为我的国家而战,无论生死都只有这一条路。既然父亲不会顾惜我,兄长们也不会顾惜我,我又怎么可以顾惜我自己?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仅此而已。”“既然你明知道黄帝和玄嚣都在利用你,为什么还要忠于他们?”九徽的眼中有清傲的神色。   
  “你错了,央,我只是忠于我自己。我会追随我所认定的强者,也会遵守我向姑姑作出的承诺。”“你是说颜姜长公主?”“是。”九徽微微笑了,“她曾经要我答应她,无论父亲如何待我,我都不可以背叛中原。”央怀疑地扬起了眉毛:“可是你父亲……颜姜应该恨他才是。”“上辈人的恩怨,我们永远都说不清楚。”九徽幽幽叹了口气,“姑姑是太奇异的女子,就连我也不曾真正了解过她。她憎恶尘俗,可是又与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羁绊。我想她一直是爱着我父亲的,只是不敢面对而已。”央抬起头看着她,忽然脸上便蒙了一层阴霾:“终有一天,你我会站在同一个战场上,只不过隶属于不同的阵营。那时候你所面对的,或许是我,或许是离渊,或许是蚩尤。如果战争不可避免,那么终有一方会倒下。”“到那时,我会全力以赴。”九徽唇边漾起了淡淡的笑容。   
  央的目光中闪烁着冷峻的光芒:“我也是。”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脸庞映在衣裳青色的流光里,淡漠而美丽。   
  几天后,央将试制而成的戈、戟、斧等数种兵器进呈蚩尤和离渊。   
  “怎么不见徽姐姐?”念容问。   
  “我派人去叫她,她却不在。”蚩尤淡淡地答了一句。   
  离渊摇摇头:“九徽一向行事怪异,不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蚩尤却笑了:“以她的心计,怎么会出事呢?”“若要如此下去,出事的怕是苗疆罢。”央的声音有些阴郁,“我一直不明白,既然九徽是中原的暗探,为什么又把她留在王寨呢?”蚩尤的目光很柔和:“央,你不了解九徽是怎样一个人。尽管不愿意承认,可是在她心中,一直把苗疆当作自己的家。如果连我们都不能接纳她,那么在这个世上,就真的没有能容得下她的地方了。”“长庚宫呢?”“那地方太污浊。九徽是善于保护自己的人,她知道在那样的地方生存,若不与暗浊同化,便不会被其所容。”央长长叹了口气:“如果有一天,我们和她站在对立的战场上,又该怎么做呢?”“不会有那一天的。”蚩尤的眼中有澄澈的闪光,“我相信她。”他轻轻把弄着手中的青铜兵刃:“更何况,除非中原首先发难,南天绝不会主动挑起战争。”   
  竹帘响动处,九徽走了进来,手中提着半篮青梅。   
  “适才带着几个婢女去山上采了些梅子,”唇边盈盈含着笑,“再迟些日子,怕就太熟了。”念容欢快地接过了篮子:“你也真是,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去?”九徽却不答话,转身向蚩尤道:“我在山上遇见了一个故人,说来也有几年未见了。”“谁?”“息。”“爷爷?”念容拈着梅子,忘记放入口中,“他来了?”九徽浅浅一笑:“虽然来了,却不会待很久。我已经拣了一间干净的阁楼让他先住下。蚩尤,他有话对你说,快去吧。”蚩尤立起身,九徽又转向念容道:“还有,你爷爷要他顺便带上冰縠刃一道去。”念容解下匕首交给蚩尤。蚩尤匆匆接过,一转身便大步走出竹阁。   
  念容轻轻咬开梅子,表情有些酸楚:“什么事那么重要?连孙女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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