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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文集第4卷-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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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这方面要把尸首抬回来,那边不让抬,闹得满天星斗,结果大公馆里只好另外布置一个灵
堂,没有棺材也照样治丧。这还是小事,将来这财产的问题,实在是一桩头痛的事。但愿他
那时候已经有这能力可以养活他母亲,嫂嫂和侄儿,那就不必去跟人家争家产了。他虽然有
这份心,却不愿意拿空话去安慰他母亲,所以只机械地劝慰了几句,说:“我们不要杞人忧
天。”沈太太因为这是他最后一天在家里,也愿意大家欢欢喜喜的,所以也就不提这些了。

  他今天晚车走,白天又陪着叔惠逛了两处地方,下午回家,提早吃晚饭。大少奶奶抱着
小健笑道:“才跟二叔混熟了,倒又要走了。下次二叔再回来,又要认生了!”沈太太想道


  “再回来,又要隔一年半载,孩子可不是又要认生了。”她这样想着,眼圈便红了,勉
强笑道:“小健,跟二叔到上海去吧?

  去不去呀?”大少奶奶也道:“上海好!跟二叔去吧?”问得紧了,小健只是向大少奶
奶怀里钻,大少奶奶笑道:“没出息!

  还是要妈!”

  世钧和叔惠这次来的时候没带多少行李,去的时候却是满载而归。除了照例的水果,点
心,沈太太又买了两只桂花鸭子给他们带去,那正是桂花鸭子上市的季节。此外还有一大箱
药品,是她逼着世钧打针服用的。她本来一定要送他们上车站,被世钧拦住了。家里上上下
下所有的人都站在大门口送他们上车,沈太太笑嘻嘻地直擦眼泪,叫世钧“一到就来信”。

  一上火车,世钧陡然觉得轻松起来。他们买了两份上海的报纸躺在铺上看着。火车开了
,轰隆轰隆离开了南京,那古城的灯火渐渐远了。人家说“时代的列车”,比喻得实在有道
理,火车的行驶的确像是轰轰烈烈通过一个时代。世钧的家里那种旧时代的空气,那些悲剧
性的人物,那些恨海难填的事情,都被丢在后面了。火车轰隆轰隆向黑暗中驰去。

  叔惠睡的是上面一个铺位,世钧闷在下面,看见叔惠的一只脚悬在铺位的边缘上,皮鞋
底上糊着一层黄泥,边上还镶着一圈毛毵毵的草屑。所谓“游屐”,就是这样的吧?世钧自
问实在不是一个良好的游伴。这一次回南京来,也不知为什么,总是这样心不定,无论做什
么事,都是匆匆的,只求赶紧脱身,仿佛他另外有一个约会似的。

  第二天一早到上海,世钧说:“直接到厂里去吧。”他想早一点去,可以早一点看见曼
桢,不必等到吃饭的时候。叔惠道:“行李怎样呢?”世钧道:“先带了去,放在你办公室
里好了。”他帮着送行李到叔惠的办公室里,正是为了看曼桢。

  叔惠道:“别的都没关系,就是这两只鸭子,油汪汪的,简直没处放。我看还是得送回
去。我跑一趟好了,你先去吧。”

  世钧独自乘公共汽车到厂里去,下了车,看看表才八点不到,曼桢一定还没有来。他尽
在车站上徘徊着。时间本来还太早,他也知道曼桢一时也不会来,但是等人心焦,而且计算
着时间,叔惠也许倒就要来了。如果下一辆公共汽车里有叔惠,跳下车来,却看见他这个早
来三刻钟的人还在这里,岂不觉得奇怪么?

  他这样一想,便觉得芒刺在背,立即掉转身来向工厂走去。这公共汽车站附近有一个水
果摊子。世钧刚才在火车上吃过好几只橘子,家里给他们带的水果吃都吃不了,但是他走过
这水果摊,却又停下来,买了两只橘子,马上剥出来,站在那里缓缓地吃着。两只橘子吃完
了,他觉得这地方实在不能再逗留下去了,叔惠随时就要来了。而且,曼桢怎么会这时候还
不来,不要是老早来了,已经在办公室里了?他倒在这里傻等!这一种设想虽然极不近情理
,却使他立刻向工厂走去,并且这一次走得非常快。

  半路上忽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喊:“喂!”他一回头,却是曼桢,她一只手撩着被风吹乱
的头发,在清晨的阳光中笑嘻嘻地向这边走来。一看见她马上觉得心里敞亮起来了。她笑道
:“回来了?”世钧道:“回来了。”这也没有什么可笑的,但是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起
来。曼桢又道:“刚到?”世钧道:

  “嗳,刚下火车。”他没有告诉她他是在那里等她。

  曼桢很注意地向他脸上看看。世钧有点采促地摸摸自己的脸,笑道:“在火车上马马虎
虎洗的脸,也不知道洗干净了没有。”曼桢笑道:“不是的——”她又向他打量了一下,笑
道:“你倒还是那样子。我老觉得好像你回去一趟,就会换了个样子似的。”世钧道:“去
这么几天工夫,就会变了个样子么?”然而他自己也觉得他不止去了几天工夫,而且是从很
远的地方回来的。

  曼桢道:“你母亲好么?家里都好?”世钧道:“都好。”曼桢道:“他们看见你的箱
子有没有说什么?”世钧笑道:“没说什么。”曼桢笑道:“没说你理箱子理得好?”世钧
笑道:“没有。”

  一面走着一面说着话,世钧忽然站住了,道:“曼桢!”曼桢见他仿佛很为难的样子,
便道:“怎么?”世钧却又不作声了,并且又继续往前走。

  一连串的各种灾难在她脑子里一闪:他家里出了什么事了——他要辞职不干了——家里
给他订了婚了——他爱上一个什么人了,或者是从前的一个女朋友,这次回去又碰见的。

  她又问了声,“怎么?”他说:“没什么。”她便默然了。

  世钧道:“我没带雨衣去,刚巧倒又碰见下雨。”曼桢道:

  “哦,南京下雨的么?这儿倒没下。”世钧道:“不过还好,只下了一晚上,反正我们
出去玩总是在白天。不过我们晚上也出去的,下雨那天也出去的。”他发现自己有点语无伦
次,就突然停止了。

  曼桢倒真有点着急起来了,望着他笑道:“你怎么了?”世钧道:“没什么。——曼桢
,我有话跟你说。”曼桢道:“你说呀。”世钧道:“我有好些话跟你说。”

  其实他等于已经说了。她也已经听见了。她脸上完全是静止的,但是他看得出来她是非
常快乐。这世界上忽然照耀着一种光,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别清晰,确切。他有生以来从来没
有像这样觉得心地清楚,好像考试的时候,坐下来一看题目,答案全是他知道的,心里是那
样地兴奋,而又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

  曼桢的表情忽然起了变化,她微笑着叫了声“陈先生早”,是厂里的经理先生,在他们
身边走过。他们已经来到工厂的大门口了。曼桢很急促地向世钧道:“我今天来晚了,你也
晚了。待会儿见。”她匆匆跑进去,跑上楼去了。

  世钧当然是快乐的,但是经过一上午的反复思索,他的自信心渐渐消失了,他懊悔刚才
没有能够把话说得明白一点,可以得到一个比较明白的答复。他一直总以为曼桢跟他很好,
但是她对他表示好感的地方,现在一样一样想起来,都觉得不足为凭,或者是出于友谊,或
者仅仅是她的天真。

  吃饭的时候,又是三个人在一起,曼桢仍旧照常说说笑笑,若无其事的样子。照世钧的
想法,即使她是不爱他的,他今天早上曾经对她作过那样的表示,她也应当有一点反应,有
点窘,有点僵——他不知道女人在这种时候是一种什么态度,但总之,不会完全若无其事的
吧?如果她是爱他的话,那她的镇静功夫更可惊了。女人有时候冷静起来,简直是没有人性
的。而且真会演戏。恐怕每一个女人都是一个女戏子。

  从饭馆子出来,叔惠到纸烟店去买一包香烟,世钧和曼桢站在稍远的地方等着他,世钧
便向她说:“曼桢,早上我说的话太不清楚了。”然而他一时之间也无法说得更清楚些。他
低着头望着秋阳中他们两人的影子。马路边上有许多落叶,他用脚尖拨了拨,拣一只最大的
焦黄的叶子,一脚把它踏破了,“呱嗤”一声响。

  曼桢也避免向他看,她望望叔惠的背影,道:“待会儿再说吧。待会儿你上我家里来。”

  那天晚上他上她家里来。她下了班还有点事情,到一个地方去教书,六点到七点。晚饭
后还要到另一个地方去,也是给两个孩子补书。她每天的节目,世钧是很熟悉的,他只能在
吃晚饭的时候到她那里去,或许可以说到几句话。

  他扣准了时候,七点十分在顾家后门口揿铃。顾家现在把楼下的房子租出去了,所以是
一个房客的老妈子来开门。这女佣正在做菜,大烹小割忙得乌烟瘴气,只向楼上喊了一声:

  “顾太太,你们有客来!”便让世钧独自走上楼去。

  世钧自从上次带朋友来看房子,来过一次,以后也没大来过,因为他们家里人多,一来
了客,那种肃静回避的情形,使他心里很觉得不安,尤其是那些孩子们,孩子们天性是好动
的,乒乒乓乓没有一刻安静,怎么能够那样鸦雀无声。

  这一天,世钧在楼梯上就听见他们在楼上大说大笑的。一个大些的孩子叱道:“吵死了
!人家这儿做功课呢!”他面前的桌子上乱摊着书本、尺和三角板。曼桢的祖母手里拿着一
把筷子,把他的东西推到一边去,道:“喂,可以收摊子了!

  要腾出地方来摆碗筷。”那孩子只管做他的几何三角,头也不抬。

  曼桢的祖母一回头,倒看见了世钧,忙笑道:“呦,来客了!”世钧笑道:“老太太。
”他走进房去,看见曼桢的母亲正在替孩子们剪头发,他又向她点头招呼,道:“伯母,曼
桢回来了没有?”顾太太笑道:“她就要回来了。你坐。我来倒茶。”

  世钧连声说不敢当。顾太太放下剪刀去倒茶。一个孩子却叫了起来:“妈,我脖子里直
痒痒!”顾太太道:“头发渣子掉了里头去了。”她把他的衣领一把拎起来,翻过来,就着
灯光仔细掸拂了一阵。顾老太太拿了只扫帚来,道:“你看这一地的头发!”顾太太忙接过
扫帚,笑道:“我来我来。这真叫‘客来扫地’了!”顾老太太道:“可别扫了人家一脚的
头发!让沈先生上那边坐吧。”

  顾太太便去把灯开了,把世钧让到隔壁房间里去。她站在门口,倚在扫帚柄上,含笑问
他:“这一向忙吧?”寒暄了几句,便道:“今天在我们这儿吃饭。没什么吃的——不跟你
客气!”世钧刚赶着吃饭的时候跑到人家这儿来,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也没办法。顾太太
随即下楼去做饭去了,临时要添菜,又有一番忙碌。

  世钧独自站在窗前,向弄堂里看看,不看见曼桢回来。他知道曼桢是住在这间房里的,
但是房间里全是别人的东西,她母亲的针线篮,眼镜匣子,小孩穿的篮球鞋之类。墙上挂着
她父亲的放大照片。有一张床上搁着她的一件绒线衫,那想必是她的床了。她这房间等于一
个寄宿舍,没有什么个性。看来看去,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只有书架上的书。有杂志,有小说
,有翻译的小说,也有她在学校里读的教科书,书脊脱落了的英文读本。世钧逐一看过去,
有许多都是他没有看过的,但是他觉得这都是他的书,因为它们是她的。

  曼桢回来了。她走进来笑道:“你来了有一会了?”世钧笑道:“没有多少时候。”曼
桢把手里的皮包和书本放了下来,今天他们两人之间的空气有点异样,她仿佛觉得她一举一
动都被人密切注意着。她红着脸走到穿衣镜前面去理头发,又将衣襟扯扯平,道:“今天电
车上真挤,挤得人都走了样了,袜子也给踩脏了。”世钧也来照镜子,笑道:“你看我上南
京去了一趟,是不是晒黑了?”他立在曼桢后面照镜子,立得太近了,还没看出来自己的脸
是不是晒黑了,倒看见曼桢的脸是红的。

  曼桢敷衍地向他看了看,道:“太阳晒了总是这样,先是红的,要过两天才变黑呢。”
她这样一说,世钧方才发现自己也是脸红红的。

  曼桢俯身检查她的袜子,忽然嗳呀了一声道:“破了!都是挤电车挤的,真不上算!”
她从抽屉里另取出一双袜子,跑到隔壁房间里去换,把房门带上了,剩世钧一个人在房里。
他很是忐忑不安,心里想她是不是有一点不高兴。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看,刚抽出来,
曼桢倒已经把门开了,向他笑道:“来吃饭。”

  一张圆桌面,坐得满满的,曼桢坐在世钧斜对面。世钧觉得今天净跟她一桌吃饭,但是
永远有人在一起,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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