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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天骄-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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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菜--伙房里专门给连队值日准备了小灶。连队伙食确实不赖,米饭尽吃,菜也香甜,只
是菜的份量有些少,吃到最后往往盘儿空空,大家免不了多几分心眼,在众目睽睽下挟菜,
饮食班长的好手艺倒似对大伙的一种精神折磨了。唯有杨明德享受吃小灶的乐趣,可知笨人
自有笨福。

    我们练队列的时候,他坐在校声边的树荫里,望望蓝天白云,又望望身边碧绿菜地。远
处上连绵起伏的山峦,近处则是一群苦恼的灵长类,功能齐全的猴子们被搁在烈日下呼来唤
去,训练着如何步调一致整齐划一,有缺陷的猴子反倒悠哉游哉,逃避束缚,他是否沾沾自
喜呢?

    杨明德的眼神迷离地飘上了云层,游历于天底下另一个地界。

    如果不是最后两天发生了些事情,为期四周的军训就算是园满结束了。

    周末夜里,轮到我和张强站岗,时间是二点到三点,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不过好在明
早可以睡懒觉。

    中秋刚过,月亮尚园,悬在中天,山坳里凹起的物体霆笼在黑影中。夜风己有寒意,我
裹了军大衣,想蹲在墙角里迷迷糊糊打个盹儿。张强突然推我一下,把我推醒了。

    “你看,那是什么?”

    一个瘦小的黑影急步走在灰白的田埂上,仿佛伶俐的山猫悄无声息滑行于月光中,右边
是如镜的池溏,左边是篱笆围起的菜地,一条漆黑的水沟切断了田埂,把两边连结起来。

    他身手敏捷地翻越篱笆,进了菜地。我想起连长交待过,这一带山区很穷,治安不好,
常有老乡深更半夜来偷拿部队的禽畜蔬菜,锅碗瓢久之类。我打了个激灵,也有些紧张了。

    盗贼似乎并不急于作案,他蹲下摘了一朵菜花,放在鼻下嗅了良久,起身把它插在篱笆
上,歪着头左右鉴赏了一会儿,然后象个抒情诗人似的揉了揉鼻头。

    他径直进了出口处的猪圈,站在半人高的围墙内,他捞起一瓢泔水,转身对着月光仔细
端详,伸手在里面抓了抓,把泔水洒向正熟睡的猪们,难道是准备喂饱了再偷吗?

    月亮躲进了一片乌云,天地一暗。看不清他在里面做了些什么。我和张强都不吭声,浑
身肌肉绷紧了。

    好一会,贼人终于出来了,仍沿着那条田埂,身后空无一物,却身子前倾,努力作出一
个牵引动作,右手长长向前伸出,仿佛耕田,他一脚踏进了那条水沟,蹲了个趔趄,他爬起
来,仍回过头去牵那个并不存在的东西。

    我俩都觉得好笑,这笨贼!居然也不怎么害怕了。

    月亮复又从云朵中钻出来,月白风清,我看清楚了,十步之遥的那人是杨明德!

    他对十步之遥的我们视而不见,笑迷迷的慢慢走近,怡然陶然,诡秘得仿佛独享一种莫
大的幸福或秘密。

    张强抢上一步猛地打开手电照射那张花骨朵似的笑脸,大喝一声:“骡子,干什么?”

    骨朵骤然拉平,是一张白纸,他惊恐万状,活见鬼一般,转身没命地向楼梯跑去,木楼
板在静夜中响彻开来。

    后半夜我未能睡踏实,早上六点多就起了床,杨明德仍在熟睡,表情坦率雍容。我俯身
摸了摸,他解放鞋透湿,显然昨夜梦游的不是我了。

    我本准备晚点名后向辅导员老许报告这件事,但晚点名的发现却把它耽搁了。少了两个
人,其中一个是冯婧,就是张强和我议论过的那个“马尾巴”。我们对她印象很深,知道她
正排练一个西班牙斗牛舞,为几天后系里举办的迎新生晚会准备节目。每晚练完舞,冼完澡
后,她常在我们窗下冼冼那时连队己熄灯就寝,她撩起的哗哗水声伴着低呤浅唱一并灌进五
六个尚未入睡的耳朵,动人极了,让男孩子们缠绵得几乎要溶化到黑夜里。

    另一个失踪者是她的舞伴、搭挡,有人看见他们吃过牛饭一起出去。那是外语系的一个
白面小生,他虽然扮演勇猛无畏的斗牛士,但似乎只适合斗那种不足月的小母牛。荒山野岭
的,治安那么乱,出了事怎么办?他能保护她吗?

    辅导员心急如焚,几次派人出去寻找,自己也在营房前的路口张望,天眼看着就要黑
了。就在老许望眼欲穿,甚至准备请附近驻军邦助搜索的时候,冯婧却和斗牛士手拉手,带
着一路山花烂漫,在着色四合的山道上蹦蹦跳跳,峰回路转现出来了。

    这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找人者和被找者都借机松了一口气。但老
许没有这种诗情,她居然让他苦等了这么半天!他厉声喝住他们,准备好情绪大发雷霆。

    冯婧并不慌张,她抢上一步,笑嘻嘻走过来,献上一束野花,笑道:“徐老师,这是特
地给您摘的,一路的山花好漂亮哎,玩着就玩忘了。”娇憨的样子确是小儿女态,而且是个
有孝心的女儿,膝下无女的老许显见是心软了,然而沉甸甸的脸孔却不宜马上放松。他没有
接花,严厉望一眼两个迷途羔羊,眼光随即视向别处:“回去先每人写一份检查一会儿交过
来。”

    斗牛士到我们屋借墨水,张强一把拉住他。急切道:“哥们儿,有戏吗?”斗牛士头也
不回:“她想勾引我,但我没上当。”这小子,如此风光旖旎一番,得了便宜还卖乖,到底
是个小白脸。

    熄灯后的宿舍热闹起来。女人和爱情成为压倒一切的话题,大伙各抒己见,开始只限于
臆测和想象,依据是通俗爱情小说和卫生科普杂志,但涉及到更具体深入的细节,却一同哑
然,这才意识到高中时只忙于应付书本考试,将人生的功课都荒废了。

    学理工科的女生少,班里的几位大多貌不惊人,同学们一致向冯婧亮出最高分,尽管同
时也认为她是个小妖精,但是妖精又能怎样?男妖精捉到唐僧会把他蒸了煮了炸了,一口口
吃掉,女妖精却基本上只逼他拜堂成亲。拜堂成亲算什么?吃我们的肉也愿意!我们气壮如
牛地说。身上不是有用不完的血肉可发冒着炮火前进么?

    大伙都甘心自投罗网,找一次当来上上,即便是妖精也在所不惜了。

    然而,小妖精在迎新联欢会上表演精采极了。

    会场借用了一间油腻的餐厅,舞台是十几张方桌前一块空地。她的百褶裙漫天飞舞,织
成严密的罗网,牛逼哄哄的斗牛士反象一只倒霉的飞虫似的在光与影中挣扎。

    她明眸善睐,媚态万千,四溢的秋波满堂流转,淹没了诸多幼稚或老练的眼睛。食客们
忘记了嗑瓜子吃糖全变作虔诚的看客,脑袋和目光一致被磁铁引向一个方向,连德高望重的
系支书也红光满面,兴奋得跟老顽童似的,不停地搓手,大概还想把输去的那一掌再补回
来。

    她的裙摆掀起了惊涛骇浪,大伙在其中艰苦驾双一叶意念的扁舟。恨不得换下那个不争
气的斗牛士,上台与她一决雌雄!坐在我左边的杨明德嘴唇微张,两眼眯缝,喉头隐隐抽
动,他是否想到自己所演的猴戏了呢?他打摆子似的抖个不止,讨厌极了。和他同坐一条长
凳的陈志泽大约也难以忍受,换到对面坐去了。

    冯婧赢得了个满堂红。

    她提着百褶裙跑下来。演得好极了,两颊化了妆似的泛起红潮,原先的位子己被后来者
占去,她相中了我们桌上的那个,香喘吁吁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长凳上原来坐着的却似被蜇了似的弹起来。“怎么了?”她笑着瞅了一眼:“成心让我
摔一跤吗?”

    弹起者没有回答,他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杨明德扭涅了几下身子,那件过于宽大
的军装随着晃了晃--同学们一入校就脱了它,唯独他没有。

    到底女人敏感一些。“哟,都大学生了,还这么保守,男女界限分得这么清。”

    大伙儿轻蔑地看着这个保守的大学生。

    杨明德犹豫着坐下了。百褶裙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般占据了大半截板凳,他半个屁股压在
板凳的极端,身子却转向了异性相斥的一边。他把一双狗屎蛋似的解放鞋委委屈屈展示给
我,或许是认为我更有资格鉴赏它?

    记不清当时坐在一起谈论提什么,只记得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大学生不应当是个保守的角
色,大学也该是种开放民主的地方吧?

    有限的几个节目很快演完,接着进行常例的舞会。一个高年级男生来邀请冯靖跳舞,供
献了一包口香糖,冯婧起身把口香糖分给大家,没承想长凳失去了平衡,成了跷板,沉重的
一端落了下去,杨明德翻倒地上。在声的人都被这喜剧性的效果逗乐了。冯婧咯咯笑着去拉
地上的人:“这是报应,谁叫你刚才……”然而,杨明德的脸色似乎不大对头,她没敢往下
说了,把剩下的口香糖往他手中一塞:“实在对不起哟,剩下都给你吧。”摔一跤给块糖,
怕是哄小孩吧?我们又笑了。

    冯婧跟那个献殷勤的家伙跳舞去了。我们坐那儿看别人跳。那几块口香糖在杨明德面前
放了良久他才缓慢地剥出一颗放进嘴里细嚼。我第一次吃这玩意儿,开始还能品出着甜意,
后来就索然乏味,最后成了嘴里嚼不烂又沾牙的一块东西。旁边好几个家伙的嘴上己吐出了
硕大的气泡。

    这真是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

    十月三日  晴

    ……他们都是小丑!他们以为嘲笑别人就可以显示出自己的高明吗?挤眉弄眼,搔首弄
姿,作得再好也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小丑罢了。稍徽高深一点的话语他们都不能了解,我无
法和他们交谈。

    她倒是与众不同。

    但是小丑更善长保持平衡。走悬索是一种危险的技巧,小丑不必介意于任何一种前仰后
合左支右拙的滑稽动作,掉下去的都是那些道貌岸然危襟正坐的家伙。“她”凭什么与众不
同?难道那几块哄小孩似的口香糖居然收买了他?或者他从那儿几块口香糖中咀嚼出了与众
不同的味道?

    第一个月的校园生活让我们大失所望,梦想的大学不过如此,生活枯燥乏味,饭菜粗
劣,师兄师姐们并非洒脱出俗的才子才女,教师们上课照本宣科,灌成磁带每年放一次不是
更省事吗?本想推翻相对论的更加失望,原来弄明白什么是相对论还需学这么多的普通物理
和高等数学。

    唯一的好处是大学里有更多的自由支配时间,没有人三天两头过问我们的功课。既然大
家己经过五关斩六将,何不轻松一下,找点乐子?寝室里通常的娱乐活动是打牌,读小说和
听音乐。熄灯后的卧谈会再谈一谈永恒的主题,其内容己发生了形而上到形而下的转移,焦
点也集中在脖子以下的部位。

    杨明德很少参与这些活动,他除了上课自习就是泡在图书馆里。大伙儿都在放松,他这
么人为制造紧张空气实在令人不舒服。

    图书馆的藏书室我进去过几次,阴森森的满屋子霉味,一眼望不到头儿的人类文化遗
产,骨灰盒一般肃立无语,令人感到求知的绝望和创造的无益。杨明德一入校就泡在这里,
把这儿当作了宝库。他不愿和生机勃勃快乐活泼的单身汉一块玩耍,却宁愿听那些暮气沉沉
怪僻古板的老鳏夫教诲,难道他们不会骗他,把他引入岐途吗?

    因为我是生活委员,负责领取发放信件汇款和每月饭票,他和我偶而还交淡几句,但也
难得深入,那次我去图书馆书库正遇见他排队办理还书手续。他怀里抱一摞子书,掂脚仰
头,目光越过前面几个肩膀朝还书台张望,我就走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顺手抽出他怀里的
书翻翻。他不大情愿地松开手,仿佛怕我介入了他秘密。按规定本科生一次至多能借五本
书,他就借五本大厚书。文学类是一本法国小说,我以前没听说过,名是《泰绮丝》,其余
的都是些枯燥无味的物理或哲学之类。

    我问他:“这本《量子力学》咱们不是三年级才学吗?”

    “……我随便翻翻。”他的脸竟腼腆了,似乎《量子力学》是本不该翻的书似的。

    “我听老生说《量子力学》很深奥,挺难学的。不过我高中时出很感兴趣。”他有些激
动,两个眼镜片闪着亮,手忙脚乱地扒出下面一本书让我看,“其实《量子力学》算不了什
么,你看看这本书就知道了,这本书很有些意思。”

    那是一本探讨宇宙起源的书,我对之无甚高论,那个书名就没让我觉得有意思,我担心
轻率地发表意见会让他小瞧了,只好一边听他用夹生的普通话语无论次地解说一边应付着嗯
嗯表示赞同。

    书上横七竖八地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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