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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念临风说过,当今皇上膝下无子的事情,不禁问道,“皇上若不幸……那么继位的,是否只能是贤王?”
靳陶点了点头,“且不论没有旁的继承者,就算有,以贤王如今的势力,也决计是竞争不过的。所以只有趁皇上仍然主政的时候,找出扳倒贤王的办法,才有可能阻止他继任为王。”
我压低声音,“你们从惠娘那里问出什么来了吗?”
靳陶来回搓弄着手掌,摇头道,“没有,她什么都不肯说。柳御史为了安全计,一直把他们挪动地方。然而时间久了,迟早会叫江别鹤和陆羽庭那帮人发觉。曲氏怕不易信于人。”
火盆中的炭被烧得通红,炙热得灼眼。外头北风呼啸,我看着紧闭的窗门,微微出神。
*
自那日陆羽庭离开我家之后,我便再也未与她见过面。我想她对于我和念临风的猜忌,只怕是与日俱增,只苦于没有证据。她也许真心爱念临风,所以眼里容不得沙子。而她在我眼里,又何尝不是一粒沙子?
红袖仍然爱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屋子里,我有好几次经过她的门外,见屋内一团漆黑,仿佛没有人气。那个快乐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有时候我孤枕难眠,便会用手摸一摸身旁冰凉的枕面。夜那么长,虽然明知我等的人不会来,却仍然在心中一次次地希冀,而后在天边破晓之时沉痛地睡去。方重,已经变成了我心中的荆棘。若不是他,若没有我当初的妇人之仁,也许如今,不会有这么多人受着煎熬。
这天一早,李慕辰风风火火地跑来找我,“娘,红袖不见了!”
我放下梳子,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会不见了?”
“她留了封信,你快看看!”李慕辰把信交给我,我迅速地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夫人,红袖自知对不起你,再没有颜面留在林府。夫人待红袖万般的好,红袖都记在心里,但是情之一事,半点不由人。红袖的将来,与夫人再无半点的关系,望夫人能够擅自珍重。”
她字写得不好,还是这些年跟在我身边,我一点一点教她的。念临风说得对,她并不是变得痴傻了,而是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
“娘,会不会出什么事?”李慕辰摇了摇我的手臂。
我默默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红袖说,她的将来,与我再无半点关系。意思就是不想我再插手她的事情,由得她自生自灭。我此刻说不出半句话,因为她的人生,我确实没有任何权利左右。而关于她的选择,我心中虽然有一个不甚清晰的答案,却也知道我们的情分将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至今日,我也已经看开。
不久后的一个黄昏,一个乞儿到烟雨绫罗阁来。方掌柜本来是要赶他出去,他却扑到我身边,推搡之中,硬是往我手中塞了一个纸条。方掌柜和小伙计把他轰出去,我背过身,迅速摊开纸条,上面只有很潦草的几个字,“惠娘在城中宝祥客栈的地窖,已被江别鹤和方重发现,欲杀人灭口。”
我认出那是红袖的字迹,心下不由得大骇。
云顾言不在店中,我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只能招来小伙计,“你马上去一趟府衙,找靳陶公子来。”
小伙计应声,迅速地跑出去了。
方掌柜上前来,“夫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愿意牵连无辜,便含糊道,“是有要紧的事,不过跟绸缎庄无关,你放宽心。”
方掌柜向来不是多事的人,应了一声,就退开了。
过了一会儿,小伙计大汗淋漓地跑回来,“夫人,靳陶公子不在府衙之中,像是有事外出了。郡马和御史大人也都不在。回来的路上倒是听说城南的哪里好像走水了……”
我再没心思听他说话,匆匆地撩开帘子,往宝祥客栈跑去。姑苏城中有九州商会的许多信子,方重接掌了九州商会的西班首一职,想要查一个人,根本不难。我之所以有顾虑,是对红袖的顾虑。我已经不能再无条件地相信她。但曲氏身上的秘密,关系重大,不能放任它这样毁去。
宝祥客栈燃烧着熊熊大火,附近的百姓纷纷救火,然而一桶一桶的水对于火势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我见掌柜跪在店门前啼哭,那里已经进不去人。依稀记得上次念临风带我来时,走的是后门那里的木梯。那里堆着很多的草垛,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倒像是掩人耳目似的。
我迅速绕到客栈的后面,虽然也是浓烟滚滚,但火势并没有前头那么猛烈。我用袖子捂住口鼻,四处找寻有没有进入客栈的方法,终于在木梯底下的草垛里面,发现了一个暗门。
我费力地把暗门拉开,底下一股浓烟冒了出来。我顾不得多想,顺着石阶,迅速地往下。
浓烟呛得我泪水连连,我微眯着双目,看不清前面的路。好不容易踏上了平地,却发现这里黑得不见五指,根本辨不清方向。
“惠娘?惠娘?”我大喊了两声,呛了几口浓烟,猛烈地咳嗽起来。脚下忽然踢到一团东西,吓得我后退了一步。我仔细辨认,依稀看出是一个人影。
“惠娘?!”我蹲下来,手碰到了粘稠的液体,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看来江别鹤他们是把人先杀了之后,才放火烧客栈的。我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突然,有一个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踝,我失声,用力地要甩开,却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说,“夫……夫人……”
我冷静下来,忙问,“惠娘?”
她虚弱地应了一声。
我连忙蹲下来,“你怎么样?”
她用力地抓住我的手,有一股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夫人……我坚持不了多久了……我一直……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把我和虎儿从石峰山救出来……虽然我们母子难逃一死……但……”她很重地咳嗽,我连忙拍她的背,“你别说了!我找人救你,你和虎儿都会没事的!”
她更加用力地握紧我的手,“虎……虎儿已经……死了……我有个东西……嵌在为你做的账本里……那个账本被我放在……”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手也无力地滑落下去。
“惠娘?惠娘!”我努力地摇了摇她,伸手探她的鼻息,竟是已经断了气。
烟越来越大,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忙要沿着石阶上去。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光,有几个人从石阶上面走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待会儿再更一章。
☆、桃花三十九
来的人是江别鹤;还有陆羽庭。
我大惊失色;倒退了好几步;却仍然难以阻止毛骨悚然般的恐惧。
还未等我尖叫出声;已经被人狠狠地集中脖颈,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身处一座简陋的茅屋之中;手脚皆被绑。江别鹤和陆羽庭坐在屋中仅有的一张桌子旁边;双双看着我。见我醒来,江别鹤干笑两声,“我就知道那个贱人会把我们的行动透露给你。没想到嘴巴这么严的曲惠娘;竟然会告诉你那么重要的证物在哪里。说吧;那账本现在在何处?”
我摇头,只觉得他身旁的烛光,像是地狱里面的冥火。陆羽庭朝外头拍了拍手,一个壮汉提着一桶东西进来,毫不犹豫地泼到了我身上。我一闻,更加惊惧,因为这是酒的味道。
“你们想干什么?”
陆羽庭看了江别鹤一眼,江别鹤便退了出去。她自己举起壁上的火把,慢慢走过来,脸上有狰狞的笑意,“林晚,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夫君纵然是做得天衣无缝,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今天,要么你说出曲惠娘口里那个账本的下落,我就让你死得痛快些。要么你便尝一尝被活活烧死的滋味儿,和那个红袖一样。”
我的身体忍不住震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把红袖……杀了?”
“那是个蠢丫头,我不过几句话,就说动她出卖了你。一个背主的残花败柳,留着做什么?”
我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怒不可遏地看着她,“原来你竟是这般的蛇蝎心肠!”
她仰头大笑了两声,低头迫近我,“不蛇蝎心肠,怎么能让我那个讨厌的姐姐嫁到匈奴去?不蛇蝎心肠,怎么能让老皇帝唯一的女儿去和亲?现在我是皇室里面唯一的一个公主,只要我父王继承了皇位,这天下就是我和夫君的。你懂吗?”
“他不稀罕。”
陆羽庭伸手,毫不客气地盖了我一个巴掌。我被打得眼冒金星,脸上也火辣辣地疼。
“那一夜我本该杀了你。我居然在你床上闻到了夫君的味道!这些年我用了多少的法子,哪怕迫得他最后娶了我,他也不肯拿正眼瞧我!而你!你这个不要脸的,早该死掉的女人,居然和他交合!”她揪着我的衣襟,脸因为扭曲而变得丑恶无比。我直视她的眼睛,除了看到恨,还有心痛。
求而不得,得不偿失。对于一个深陷于爱情泥沼中的人来说,对方的不爱,是最残酷的刑罚。我和念临风没有受过这种苦,所以属于陆羽庭的这种苦楚,自然无从感知。这一刻,我不觉得是受制于她,反而觉得她可怜。
“你说不说?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她将火把举近,我听到火焰的兹啦声,内心升起恐惧,“我不知道。”
“找死!”她将火把举过来,火舌一下子窜到了我身上。周身有撕裂般的灼痛,却半分也动惮不得。火光中,陆羽庭在狂笑,恶狠狠地说,“烧死你,烧死你!看你还敢不敢跟我抢男人!”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陆羽庭惊诧地回过头去,不禁往后倒退了一步,“夫……”
我只感觉有一个人影扑过来,不停地拍打我的身上。我扭动身子,艰难地说,“走开……快走开……”
他却执着地抱着我,好像若不能扑灭我身上的火,便要同我一同化为灰烬。
而后有一桶水兜头泼在了我们身上,那炙人的热度,便渐渐消退下去了。
我倒在他的怀里,他迅速地给我解开脚上和手上的绳子,捧着我的脸问,“晚晚?有没有哪里受伤?”我笑着摇了摇头。
那边陆羽庭放下水桶,着急地问,“夫君,你没事吧?”
念临风的脸一沉,站起身来,毫不客气地赏了她一个耳光。那声音格外清脆,我的心不由地一凛。他也有这么绝情的时候。
“贱人!”
陆羽庭伸手捂着脸,眼中有了泪光,“我……我……”
念临风的脸,光洁犹如月神,“你既然早就知道,如今我也没有必要瞒你。我的妻子没有死,她就是林晚。你要向你父王或者皇上告发,那都随便你。但我郑重警告你,不许再动她一根手指头,否则,我会让你比死还痛苦!”
陆羽庭咬牙,怨毒地看着我,可是眼中的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了。
念临风俯身把我抱起来,大步跨出门去。我这才发现门外的江别鹤和陆羽庭的手下皆已经倒地不起,白蔻和决明跪在门边。
念临风低头问我,“没有马车,能坚持吗?”
我点了点头,看向屋中,“她……”
“不要理。”他把我抱上马,翻身坐在我身后,对决明和白蔻吩咐道,“你们带着影卫各自离去,屋中的人大可不必理会。”说完,便调转马头。
身后,陆羽庭似乎冲了出来,被决明和白蔻拦住。
“夫君!”
“我当不起。”念临风一挥马鞭,马儿便狂奔了起来。身后,女人的咆哮声,比夜风更加的刺骨。
我们回到了我的府邸。府中静悄悄的,想必是李慕辰和下人都睡下了。
念临风说,“云掌户让方掌柜来府里传过话了,说你今夜要与云掌户商议事情,可能不会回来。”
“你总是能猜透我的心。”
“可惜没有预估到危险,还是让你受了伤。”念临风用背推开我房间的门,然后驾轻就熟地把我放在床上,“药箱在哪里?”
我伸手指了指衣柜的上头。平日我都得搬张凳子来,才能拿到,也亏得他长得高,伸长手臂就取了下来,拿出棉花和药酒,“会有点疼,忍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