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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树上结樱桃-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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诵着毛主席语录给昭原打气:〃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刻,昭原他爹站了起来。他爹说:〃德性,眼瞎了?前头那么多人,谁的屁股下面没有干草。〃昭原连他爹的话都听不见了,还在那里点,急得他爹直跺脚:〃聋了?耳朵割了喂狗算了。〃昭原还是听不见。他爹急了,抹了一把脸,悻悻然走了过去,亲自把那火给点着了。这个老狐狸,火点着以后,并没有把火交到儿子手上,而是〃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掉到了前排的革委会成员的脚下。革委会成员不干也得干,只好上去添了把火。众人拾柴火焰高啊,吸袋烟的工夫,那火就从庙外烧到了庙内。一群老鼠从庙里跑了出来,跟疯了似的,叽叽乱叫,把猫都吓跑了。大火把天空都烧红了,那是真正的火烧云啊。不过,几天之后,人们经常看见昭原虎着脸背着手在那个地方走,一圈圈地走,跟驴拉磨似的。又过了几天,他说:〃这地方太空了,看得人心里空落落的。还是修个舞台吧。有了舞台,样板戏就好搞了,就可以更好地宣传毛泽东思想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昭原说搞就搞。那一年小麦越冬的时候,台子就修好了,屋顶上的大梁用的是村里仅有的一棵银杏树,据说树龄比官庄村的历史还要久远,可以追溯到康熙年间。用的檩条是也是百年槐木,像石头一样结实,把刨子的刀刃都打豁了。风水轮流转,乾坤大扭转,多年以后,当年被批倒批臭的孔子又吃香了,当年的背着语录给昭原打气的孟庆茂当上了支书。庆茂一上台就搞起了基本建设,在东边建了三间土墙瓦房,外面抹着白石灰,和舞台连在一起,就像东厢房。什么都搞好了,就差孔子像和《孔子世家谱》了。孔子像好搞,用泥巴糊一个就行了,《孔子世家谱》还得去曲阜抄。派谁去呢,就派昭原的儿子去吧。昭原的儿子拿着公款出去了,半个月以后还没回来。后来有人发现他压根没去曲阜。他就呆在溴水,住在溴水的亲戚家里,隔三差五到街上吃一顿,要把公款吃完了再回来。奇怪的是,人家确实把《世家谱》拿出来了。后来还是昭原老婆说漏嘴了。老太太说,昭原当年留了一手,在家里留了一份《世家谱》。点火那天晚上,昭原回到家就点上了香,把《世家谱》供奉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庙终于修成了,而且发扬光大了。庆茂还把戏台又修了一下,加固了一些台基,在台基外面包了一层石头,石头上还雕了一幅画,叫《龙凤呈祥》。雕画的那师傅是从省会请来的,雕得那叫好啊。龙是飞龙,张口旋身,回首望凤。凤是翔凤,展翅翘尾,举目望龙。朵朵祥云飘在龙头凤尾,一派祥和景象。当时就有人说了,说庆茂这是给自己打基业呢,要活到老干到老,要鞠躬尽瘁呢。可庆茂还是下台了。庆茂一下台,这院子这基业就留给了繁花。前年,繁花又在西边修了三间青砖瓦房,就像四合院的西厢房。这一下齐了,成了一个真正的四合院。四合院好啊,在北京教书的祥超说过,中央领导人住的都是四合院。这一次繁花没有再涂白石灰,而是里里外外镶上一层白瓷片,有点像大城市里的公共厕所。当时瓷片很紧俏,溴水的大街小巷都在贴瓷片,说这样一来就〃城市化〃了,就成了省会的卫星城了。当时的县长姓王,王县长的外号〃王瓷片〃就是这样得来的。因为〃城市化〃,〃王瓷片〃很快就升了,成了汉州市的副市长。当时,那一车瓷片繁花还是托了妹夫才弄来的。东边有一大片火烧云。早晨的火烧云像红绸,薄暮的火烧云像炭火。繁花来到村委会的时候,整个院子都像铺了红绸。有几只麻雀落在红绸之间,它们也被染成了红色,成了红色的鸟,就像野地那红色的浆果。农谚说,早烧不出门,晚烧行千里。看来天气要变坏了。庆书正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庆书的样子很严肃,中山装的扣子一直系到下巴。还梳了个大背头,涂了发油,又亮又光,苍蝇落上去都会滑下来的。看到她进来,他愣了一下,放下电话,说:〃起这么早?殿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说这话的时候,庆书舔着嘴唇,一脸坏笑。繁花说:〃德性,正经一点。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庆书把脸凑过来:〃撕呀,撕呀,撕烂了谁替你做工作?〃庆书问繁花看没看早间新闻。繁花说她白天从不看电视。庆书就说遗憾啊,太遗憾了,实在太遗憾了。繁花问他到底看到什么了,是上头死了什么领导,还是中东又开战了?庆书说:〃比中东还有意思。省电视台把你们的会议当新闻播了。我还看到了你的镜头。〃繁花说:〃胡扯,那么多人在下面坐着,怎么能轮到我上镜?〃庆书说:〃全县就你一个女村长,还是县人大代表。你是一朵鲜花插在那牛粪上,你不上谁上?〃繁花小声问了一句:〃我没丢官庄人的脸吧?〃庆书说:〃嗬,怎么会呢,你给官庄人增光了。你是我们的形象大使嘛。〃庆书出门的时候喜欢握着手机,这会儿庆书又把手机掏了出来。繁花问他要到哪里去。庆书说,他得到学校去一趟。校长来电话了,说乡教办最近要到官庄小学听课。校长很着急,因为教室的桌子有断了腿的,只是临时用砖头支着。小鸡巴孩儿们还打烂了几块玻璃,也得赶紧补上,不然不好看。繁花说:〃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找祥生去呀。〃祥生是村里的文教卫生委员,兼着村里的会计,可最近两年,他一直在溴水做生意,也就是卖凉皮。他比繁花和庆书都大,快五十了,可按辈分他得叫繁花姑姑,叫庆书爷爷。


第一部分第七节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庆书说:〃打电话找你找不着,只好给祥生打电话。祥生让我先帮他办了。〃繁花说:〃祥生呢,还在溴水城卖凉皮?〃庆书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是每次用到他,他都不在。等他回来了,非把他押送到庆林家不可。〃繁花听不明白了,这事怎么又扯上庆林了?庆书脸上又堆起了坏笑:〃村里的事一点不放在心上,不是狗日的是什么?〃祥生不在,村里用钱都是繁花先给垫上。这会儿繁花给了庆书二百块钱。她说:〃桌子该修的修,玻璃该安的安。不够你再另想办法。〃庆书拿到钱,样子很感动,眼神还有那么一点敬佩。繁花说:〃别急着走,查一下,雪娥上回怎么漏网了。〃庆书把头皮挠得沙沙响,说他也正纳闷着呢。十月怀胎,这会儿雪娥应该有两三个月了,可是一个月前怎么没有查出来呢?难道她肚子里装了什么〃反雷达〃装置?这个庆书,说着说着就又跑到军事上去了。繁花急了,一急就把雪娥的怀孕日期提前了几个月。繁花说:〃两三个月?三四个月也有了,搞不好都七八个月了,都快临盆了。〃计划生育是村里的头等大事。老话说,天大地大没有肚子的问题大。以前说的是吃饭,说的是肚子扁了。现在意思变了,说的是女人肚子鼓了。有一次庆书又要求压担子,繁花就说,你的担子够重了。在美国最重要的职务是国务卿,在官庄最重要的职务就是你这妇女主任。为了突出他的重要性,繁花单独给了他一间办公室。这会儿,庆书甩着钥匙链,带着繁花往他的办公室走。一进门,就可以看到墙上的那两张表。一张是男女身体穴位表,正面,背面,各个穴位分得很细,连耳朵上的穴位都标出来了,这张表是他从宪玉那里弄来的。一张是全村育龄妇女一览表,这张表分得更细,刚结婚的,正怀孕的,带了环的,结过扎的。每一类下面又分几个小类,形成一个个金字塔。比如刚结婚的,又分为已经申请生育指标的和尚未申请的。申请过指标的,又分为已经批准的和尚未批准的。表格上还画了好多图。凡是没有超生的,名字下面都画着一根麦穗,意思是〃收获〃,准确地说是他自己在工作上的〃收获〃。凡是只生一个的,除了画红旗,还画了五角星,意思是〃排头兵〃。带了环的画了个满月。结过扎的画了半个月亮,庆书说那其实是镰刀。庆书进门先拉开抽屉,取出来一根电视天线,用手帕从头到尾擦了一遍。然后,庆书往表格跟前一站,胸脯挺起来,腰也叉起来了,都像沙盘前的将军了。繁花说:〃别傻站了,快给我查查。〃天线在麦穗、五角星、月亮和镰刀之间游动,在〃姚雪娥〃三个字下面停了一会儿,然后顺着红色箭头指示的方向跳到了〃定期体检〃栏。天线的顶端在表格上点来点去的,像军人原地踏步,也像蜻蜓点水。过了一会儿,庆书的报告出来了:〃很清楚啊,没种上啊。〃繁花说:〃都鼓起来了,还没种上?〃庆书踩着椅子,趴到表格上面看了看,然后又向繁花报告:〃对呀,没种上啊。扫帚苗上结樱桃,日怪了。〃庆书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他跳得很别致,是越过椅背跳下来的,就像体操运动员跳鞍马似的。落地以后,庆书斜着眼,盯着房梁想了一会儿,突然拉开了抽屉,取出了一本《解放军画报》。画报里面黏贴着各种单子,抬头都印着〃王寨医院〃四个字。庆书沾着唾沫,快速翻动着,最后停在了一张单子上。那是雪娥的体检单,机器打出来的,在〃孕否〃一栏里打了个〃否〃字。繁花说:〃不对啊,这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我。〃庆书说:〃我靠,机器出毛病了。激光制导炸弹你知道吗?计算机控制的,世界上最先进了,可该出问题还是要出。所以毛主席说,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繁花急了,一急粗话都出来了:〃德性!别瞎鸡巴扯了,赶紧去一趟王寨医院,把问题落实一下。〃这么说着,繁花突然笑了,还像男人那样吹了一下口哨。有猫腻了,她终于发现猫腻了。单子上的名字是姚雪娥,可年龄却不是姚雪娥的。雪娥多大了?有三十五了吧,可单子上的年龄却是三十岁。最要紧的是,上面还写着〃卵巢发育不良〃。这话说的,雪娥要是卵巢不好,那世上就没有一副好卵巢了。〃单子要保存好,〃繁花说,〃说不定还要用上的。〃庆书说:〃放心吧支书,我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它的。〃繁花又纠正了他,叫他不要瞎喊。庆书说:〃那你赶紧恢复职务呀,那样我就不会喊错了。〃繁花想,庆书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村支书都是上头任命的,是由选举出来的村委主任兼着的,不是她想恢复就能恢复的。庆书不愿去王寨医院。他说,每次去都有人笑他,还问那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种,烦都烦死了。〃还是让你们女的去吧,小红怎么样?〃庆书说。亏他想得出来,小红还没结婚呢。这种裤裆里的事,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插手呢。最后还是繁花去了。繁花先去找了宪玉;宪玉常在王寨医院进药,跟那里的人很熟。但是宪玉一听说是雪娥的事,就连连摆手,还连吐了几口痰。繁花这才想起来,雪娥曾和宪玉老婆翠仙吵过架。雪娥的母鸡飞过院墙,跑到宪玉的麦秸垛里嬎了蛋,宪玉的老婆翠仙就把那鸡蛋收到罐子里了,后来就吵开了,扭在一起又是揪头发又是咬。宪玉上前拉架,雪娥就连宪玉一起骂了,说他也不是好东西。每次给女人打针,宪玉两眼放光不说,手也不闲着,揉揉这边的屁股,再揉揉那边的屁股;幸亏女人的屁股只有两瓣,要是有第三瓣,宪玉也是不会放过的。骂完宪玉,再倒过来骂翠仙,说翠仙名义上是替宪玉打针,其实就是扒男人的裤子,全官庄村男人的裤子都让她扒完了。这会儿,宪玉看了看那张体检单,很神秘地笑了笑,说:〃这个臭娘儿们,我可惹不起。〃繁花笑了,说:〃你就当她不是雪娥,而是你老婆,不就得了。你是专家,我主要是怕医院的人骗我。〃宪玉说:〃她要是我老婆,我早就让她安乐死了。再说了,人家若要骗你,我也没鸡巴法子。〃繁花说:〃你不是跟他们很熟吗?只是让他们核对一下,再出一份证明。〃宪玉突然张开嘴巴,两眼瞪得溜圆,一脸呆相。繁花不知道他搞的什么名堂,哪料到他只是要打个喷嚏。在溴水,打喷嚏可是很有象征意义的,可以象征背后的思念,也可以象征背后的诅咒。繁花很担心宪玉将它理解为诅咒。但你越是怕鬼,鬼越来敲门。宪玉果然认为有人在背后骂他,而且那个人就是铁锁。宪玉说:〃铁锁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他肯定在背后骂我呢。〃繁花赶紧说道:〃他知道个屁,我以人格担保,一定替你保密。〃宪玉笑了,笑得很坦然,都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了。宪玉一拍胸脯,说:〃吃饭吃稠,怕他算球。骂就骂吧,他还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了我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落实基本国策。我靠,老子豁出去了。〃王寨医院是王寨乡的形象工程,形象工程都是要上报纸的,不上报纸还谈什么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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