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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2届-刘心武钟鼓楼-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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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砸烂公检法」嘛。原有的政策可以完全抛到一边。他的女儿进入 
派出所以后,会是什么命运?从逮捕法办到交给革命群众 「游斗」,从 
被活活打死到被迫自尽,全都可能!当然,韩一潭把女儿主动送去, 
心里想的确实是哀求 「从宽」,能不能训斥一顿便罢?能不能开一两次 
批判会便放她「过关」?能不能只是「文斗」而不要「武斗」?…… 
    真象做梦一样。偏他们去的那个派出所里净是好人。当时派出所 
似乎军管了。在一间接待室里,有两个穿军装的人。他们不动声色地 
听完满头流汗的父亲那语无伦次的 「自首」,不动声色地望著抖成一团 
的犯有「恶攻」罪的女儿,最后竟连一句训斥也没有,只是互相对望 
了一眼以后,一前一后地说:「行啦行啦,回去吧,回去吧,以后注意 
就行啦!」「去吧去吧,别来啦,别来啦!」 
    事情出乎韩一潭意料,就那么了结了。他再用自行车把女儿驮回 
了家中。他望著与邻居相隔的那一堵墙壁,心里踏实了许多。女儿却 
哭得喘不过气来,她到这时才体会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所包含著的凶 
险。她之所以得以逢凶化吉,完完全全是出于一种不近当时情理的偶 
然。 
    从此女儿对韩一潭失却了敬爱。而且这种感情与年龄的增长恰成 
正比。早在「四人帮」倒台前韩一潭就恳求过女儿的宽恕,女儿在一 
定程度上也确实宽宥了他,但要想使女儿象对母亲那样地对他微笑、 
注目、说话、扶持……却不再可能了。甚至当他五十岁那年因病住院, 
女儿来医院探望时,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问问他:「好点吗?吃什么 
药?打什么针?伙食还好吗?」全无一点亲热感,就仿佛她是受什么 
人委托,而不得不来应付差事的一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 
    大悲哀。这种大悲哀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体味到。这是由他的生 
活道路所决定的。 
    他一九二九年出生在一个破落的官僚家庭。他父亲是个沈浸在往 
昔的「故都春梦」之中,而实际上却「劫后桃花」般凋敝沈沦的小职 
员;祖父一死,大家庭分崩离析,父亲更其潦倒——因此他高中未及 
毕业,便去当了一名文书。解放后,他报考了华北革命大学,那实际 
上是个短训班性质的学校。当时各行各业急需干部,「革大」及时地把 
各种各样的干部输送到有关的部门,韩一潭被分配来当了一名编辑。 
他一当便是三十年,编辑部的头头换了好几茬儿,他却在历次的「改 
朝换代」中都被留用了下来。 
    他成了编辑部里资历最深的编辑,主要的原因,在于温驯。听命 
于领导,一丝不苟地照办,开头似乎还不过是出于他的天性;后来, 
经过目睹一个个「带刺儿的」、「搞独创」的同事在政治运动中被打下 
去,他的驯顺无争更大程度是基于人生经验的宝贵积累。领导要发配 
合「三反」、「五反」的诗,他便去挑这方面的诗;领导急需补发几首 
配合「肃反」的诗,他便连夜去组稿,并且不仅组来了诗,还组来了 
相应的漫画;领导说可以根据上面的精神,显示一下他们「鸣放」的 
姿态,他便挑出几首颇具「大鸣大放」气派的来稿,请领导审处;领 
导说现在要 「吹响『反右』的号角了」,他便很快组来了 「反右」的 「阶 
梯诗」;领导说该赶快出一个「大跃进民歌专辑」,他便一口气读了六 
千首,精选出三十首;后来到了 「三年困难时期」,领导说现在大家生 
活艰苦,诗歌无妨轻松一点,他便组编了《夏夜圆舞曲》、《欢快的溪 
流》、《红叶,红叶,你真美》、《山村闻笛》……等一批颇让读者眼目 
一新的短诗、组诗,有的还被作曲家谱曲,广泛流布;再后来领导说 
 「不能任修正主义文艺思潮泛滥了」,他便退回上述诗歌作者的无数来 
稿,写信恳劝他们 「跟上时代的步伐」,于是他又发现了一批更新的作 
者,发表了他们一系列的「革命化」作品;一直到一九六六年七月, 
整个编辑部彻底垮台前夕,他还编发了一首工人业余作者所写的《铁 
帚横扫 「三家村」》。经过两年左右的 「斗、批、改」,三年左右的 「干 
校」生活,一九七三年编辑部一恢复,新领导首批调回的老编辑里, 
便有他在内。为什么?除了知道他好使用外,也看重他对情况的熟悉 
——某个作者是怎么个来历,过去曾出现过哪些作品,引起过何种反 
应,编辑部遇到某种情况过去是怎么处理的,……诸如此类的问题, 
领导只要提出,他便可以立即答复,犹如一具活的资料库。从那以后 
到一九七八年,他编的诗歌从内容上看,可以说几乎在不断地拐直角: 
抒发「同党内走资派斗争到底」的「战斗豪情」;颂扬工人民兵在「四·五」 
事件中「打得好」;讴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来就是好」;鼓 
吹 「亿万人民奋起反击 『右倾翻案风』」;欢呼 「大快人心事,粉碎 『四 
人帮』」;「缅怀革命老前辈,丰功伟绩永不忘」;在「四·五精神」的 
召唤下,展望光辉灿烂的未来;为「十来个大庆」而「百灵般欢唱」, 
宣布 「『凡是』,这不是唯物论者的语言」;欢唱 「喜迎 『老包』到垄头」: 
隆重推出《爱富歌》…… 
    主编更叠,人事沧桑,有的撤职流放,有的抱惭而退,有的去而 
不返,有的转一圈却又回来……周围的同事也常常来来去去,然而总 
有那么几个老编辑 「江流石不转」,长满青苔般地锈在那里,韩一潭便 
是其中之一。 
    除了听话,驯服,可充 「活资料库」,他业务上内行、熟稔,也是 
公认的。说句公道话,他是颇具艺术眼光的。同一内容的诗歌,他总 
能精筛细选,严格地淘汰掉那些缺乏艺术气息的,辛苦地淘沥出那些 
艺术性较高的;并且极善于加工,有时让他缩一句、换一字,便立奏 
点铁成金的奇效,作者佩服,主编满意,他自己也引以自豪。 
    但是他自己却从不写诗。他甘当一个实实在在的编辑。对于那些 
当著编辑,却醉心于写诗,想把编辑这个岗位当块跳板,伺机跳入专 
业诗人圈子的同事,他内心里是很不以为然的。他可以容忍猫头鹰, 
容忍豚鼠,却不能容忍蝙蝠。 
    不知不觉之中,他已两鬓苍苍。「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 
长。」他已经习惯了一种恬淡平和、有所遵循的生活。过去他自然也有 
过惶恐,有过游移,有过失落感,但那都只是暂时的。比如「文化大 
革命」风暴袭来的头两个月,忽而「造反派」「揭竿而起」,昔日的领 
导威风扫地,令他不知该皈依 「叛军」还是该奋起 「保皇」;忽而又进 
驻了「工作队」,使他庆幸自己未随「游鱼」也未近「走资派」;忽而 
  「工作队」又被押上了批斗台而 「造反派」又 「一分为二」,你砸我打, 
惊心动魄……但好在这一切都不过有如疾风过境,很快形势也就明朗: 
  「中央文革」是最高权威,紧跟「两报一刊社论」便无差池,他觉得 
 自己又有所遵循了,便兢兢业业地当起「顺民」来。那一时期他所订 
阅的《红旗》杂志上,划满了他悉心捧读留下的一道道红线…… 
    不知怎么搞的,这几年他内心里却又浮起了惶恐和失落感,冷静 
想来,实在是因为这几年涌现在他眼前的斑驳世态,撞击著他心扉的 
汹涌思潮,令他实在应接不暇,难以消化,而又无所遵循…… 
    一个年龄既轻、资历既浅的作者,居然可以出版《×××选集》, 
而且在扉页上登出照片、手迹,这是「文革」前所不可想像的,当年 
知名如秦牧、杨沫、郭小川、杜鹏程……谁能这样出书呢?哪里印过 
他们的照片呢?并且,这种年、资两匮的作者,居然还被各地请来请 
去,坐飞机,住宾馆,发表演说,游山逛水,甚而派往国外,扬名他 
洲……入情吗?合理吗? 
    答录机,流行曲,李谷一,苏小明;喇叭裤,登山褛;男高跟, 
披肩发;铁臂阿童木,银耳珍珠霜;白兰牌洗衣机,雪花牌电冰箱; 
  「我是日立宝宝」,「领导世界新潮流」;「胡风同志作了书面发言」,《西 
方现代派文学作品选》;落地式定时十六寸电风扇,梅花形淡红色镶花 
大吊灯,大型明星 「美人头」挂历,精印法国印象派画家画集;「万元 
户」买汽车,「个体户」雇工人;梅花鹤翔桩,海灯二指禅;「深圳最 
新豪华住宅——高嘉花园——即日开始发售……可迁移内地亲属入 
住……」,「Fm 屋奇应丸——主要成分:人参、牛黄、麝香、熊胆—— 
功效卓著,群众信赖……香港付款,内地取货……」唉,真是「资讯 
大爆炸」,可让韩一潭如何禁受得起!什么对?什么错?什么好?什么 
坏?什么只能一时?什么能够长久?什么沾而无碍?什么务必远离? 
    天下从此多事。韩一潭从此多忧。而对这种世态,夜深人静时, 
辗转反侧中,他心头竟时时泛起一种酽酽的怀旧情绪…… 
    可是生活毕竟还是安定的,而且他家同别的家庭一样,近一二年 
也开始走向了 「电气化」。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二日那天下午,当他坐 
在沙发上翻阅当天的《北京日报》时,他的爱人葛萍便在厨房中开动 
洗衣机洗衣服。洗衣机开动后的声响固然大了一点,但听来也还是愉 
快的。葛萍开了洗衣机,回到屋中,坐到案前批改学生的作文,心情 
也颇为怡悦。 
    韩一潭读报读到了广告栏中的那一则 「寻人启事」,不由惶惑起来 
——又是一个东北青年,「离家赴京并带大量自写诗稿」,奔谁而来? 
真令人不寒而栗。 
    他不禁呼唤爱人,「葛萍,糟糕,咱们一定得注意——」 
    葛萍只顾批改作文,并不搭理他。 
    韩一潭便大声地读出那「寻人启事」来,把其中最富威胁性的句 
子,重复了两遍。 
    葛萍这下紧张了:「是么?怎么好呢?这回,咱们无论如何不能让 
他进到屋里!」 
      「是呀,是呀,」韩一潭说,「他要再拿出蘑菇什么的,咱们一定 
要马上退还他,坚决不能让他往咱们桌子上搁!往窗台上搁也不行!」 
    两个人议论了一阵,有备无患,以逸待劳,总算渐渐松弛了下来。 
    葛萍改出了三四本作文,韩一潭连当晚东铁匠营俱乐部由中国评 
剧院一团戴月琴、李德琪主演《狐仙小翠》的广告也浏览到了,厨房 
中的洗衣机也停了下来。这时,忽然有人用手指敲著他们屋门上的玻 
璃。 
    两口子不由得惊悚地朝门外望去,依稀是个男子汉的身影,心里 
便一齐发出悲鸣:「糟糕!果然来了!」 
    可怎么办呢? 

        23.一个小流氓朝钟鼓楼下走来。凶多吉少。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于许多成年人来说,仿佛不过是昨天 
的事。由于这场长达十年的动乱扭转,切断了大量过去正在发展中的 
事态,所以,当动乱过去,人们在「拨乱反正」的过程中接续以往的 
线索时,往往不得不把这十年暂时当作一个空白,就仿佛时间到了一 
九六六年夏天突然冻结,而到了一九七六年秋天,才又复苏似的。前 
几年报纸上时常把实际早已超过三十五岁、乃至逼近五十岁的作家称 
作 「青年作家」,便是一例,因为人们——包括他们自己——都觉得他 
们的实际生命,需要从实际年龄中扣除掉一个「十」。 
    可是在「文化大革命」爆发的那一年出生的人,到一九八二年却 
已经整整十六岁,并且经历了他个人生活史中的幼年、童年、少年等 
阶段,而开始向青年时代演进。他们静悄悄地生长著。 
    现在那其中的一个,便在鼓楼前的大街上从南朝北走。 
    他的名字叫姚向东。和他同龄的人之中,有许许多多的向东,卫 
东,立东,颂东(还有卫彪、学青之类,不过都迅即改掉了)……在 
他们上幼稚园的时候,阿姨教给他们 「打倒叛徒内奸大工贼」的歌谣; 
在他们小学快毕业的时候,老师又给他们讲刘少奇爷爷的丰功伟绩。 
在 「开门办学」的日子里,他们参加 「迈社会主义步,堵资本主义路」 
的活动,老师为提高他们的觉悟,组织他们看电影 《青松岭》,回来开 
会批判电影中那个搞 「自搂」的钱广;而在初中毕业的前夕,「分数挂 
帅」的浪潮汹涌澎湃,老师为了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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