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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2届-刘心武钟鼓楼-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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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杏儿早熟。她十二岁就不再去学校上学,天天坚持下地干活。她 
很快成了枣儿的另一个家长,而且往往比娘还更显得强而有力。 
    杏儿争强好胜。当她只能拿 「娃娃分」(即队里给未成年的劳力定 
的低值工分)时,她去找队长争辩:「俺干的一点不比大嫂大姐们少, 
干吗少给俺工分?」可是当她十四岁上终于拿到 「妇女分」(即队里给 
妇女壮劳力定的低于男劳力的工分)时,她又去我队长争辩:「俺干的 
比哪个大小爷儿们差?干吗不给俺满分?」所以「批林批孔」那阵, 
公社把她树成了「争取男女同工同酬」的典型。结果却使得队里干部 
对她极度反感,于是专派她去干那最脏最苦最累、而且往往是妇女不 
适于干的活。当然也不能只派她一个去,每次总要搭配上几个其他的 
女劳力,这样又弄得那几个女劳力对她不满:「让杏儿一个人去『典型』 
吧,俺们不要这路同工同酬!」事实证明,「大锅饭」形式的「同工同 
酬」除了具有理论上的某种瑰丽色彩而外,并不能真正调动起农村妇 
女的劳动积极性。有一天杏儿也不干了,她跑去找公社书记说:「俺要 
求同酬,可不能完全同工!」书记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啦?」杏儿 
瞪圆了眼睛说:「没什么,就因为俺是个女的!」她这个「典型」因而 
崩溃。 
    杏儿想多挣工分,早点让家里富裕起来,确实并不是为她自己, 
她是为了枣儿,为了枣儿也就是为了娘。她知道娘的心思,娘再疼她, 
也跟疼枣儿有区别。她早晚是要离开家的,而枣儿却必须永远留在娘 
的身边。她和娘供枣儿上完小学,又供他上中学。她和娘为枣儿攒著 
一笔钱,从一块钱起头,慢慢地往上增添…… 
    村里有的姑娘,七竿子八棒槌攀上了城里的亲,还并没能嫁到那 
里去,只不过去逛了一趟,回到村里那劲头啊,就象当过了西太后似 
的。有一回下地当中打歇儿,一个叫红桃的姑娘——她不久前刚到石 
家庄去过一趟——掏出一张照片让大家夥传看,那可是在城里照的! 
背景是座高楼,有人数了数,足足有六层。再高的楼他们也从电影上 
见过,问题是红桃就站在那高楼前头,并且说她在石家庄的那几天就 
住在那楼里,这就不一样了;据红桃说,楼里人不睡炕,睡床,那床 
软得不行,她睡不惯,人家就拿来个大铁篦子似的东西,只有半人高, 
说让她睡那个,那咋睡得下呢?她正疑惑呢,人家就把那「铁篦子」 
打开了,敢情那叫「折叠床」,连支子都是现成的,睡著不那么软了, 
可也不踏实,她到第三夜才习惯下来……她还形容了半天无轨电车。 
有个人问她:「咋叫无轨呢?」她眨了眨眼,笑著说:「破除迷信呗, 
没有鬼,不闹鬼呗!」在一旁早就见不得她那张狂劲的杏儿忍不住开口 
了:「你懂啥呀?无轨就是没有轨道!」可有人问:「啥叫轨道呢?」轮 
到杏儿眨眼了,她只觉得心里头有那么个意思,可嘴上就是讲不出来, 
憋了个大红脸。这样,不但红桃扬著声音嘲笑她,在场的人也都哄笑 
起来。杏儿急了,便大声嚷:「俺爹还去过北京呢,你们忘了俺家有他 
的相片啦?」她家躺柜上头的镜框里,正当中的两张就是她爹在北京 
天安门广场上照的。一张背景是天安门,单是她爹一个人,另一张是 
她爹和荀大爷,两人表情过分严肃地站在那里,毫无必要地采取了严 
格的立正姿势……凡到过她家的乡亲们自然都见过那两张照片,可这 
毕竟不同于杏儿自己去过北京,因此他们还是都捧著红桃而鄙夷杏儿。 
红桃更火上浇油地讥讽说:「杏儿你别在姐姐前头夸见识,你连咱们县 
上还没去过吧?有鬼没鬼还用不著劳动你来给大家夥嚼舌头!」 
    杏儿打那天起就下决心一定要进城。七七年麦秋以后,听说县里 
设了自由市场,杏儿就挽上一筐鸡蛋,要去县城。娘不让她去,说就 
在五里外的公社镇上卖了算了,可她偏要去二十多里外的县城。她果 
然一步一步地走著去了,并且在县城边上的自由市场很快卖完了她的 
一筐鸡蛋。她原不是为卖蛋而来的,所以卖完蛋她就赶紧进城去逛— 
—县城让她失望,因为那县城除了一处叫作「大十字」的街道以外, 
其余的地方并不比公社所在的镇子强。那「大十字」不过是以四座三 
层楼房为标志的一个十字路口,各自向东西南北延伸出几十米的商业 
区,便消融在农村式的房屋中了。杏儿进了东北角的 「百货大楼」,倒 
是有不少让她眼儿发亮、心儿发痒、拳儿发紧的新鲜商品,特别是那 
薄得透明,或红或绿之中还闪著金丝银丝光芒的纱巾,红桃脖子上常 
示威性地缩著一条——是她从石家庄带回来的。杏儿真想买下一条呀, 
红桃那条是浅粉的,自己要买就买上一条碧绿的,跟她斗斗,看谁的 
俏、谁的艳——杏儿手里卖蛋得来的钱有二十来块呢,买下一条那样 
的纱巾不成问题;可想到家里的情况,想到枣儿下学期的书本费,想 
到枣儿嘴唇上滋出来的小胡子,特别是想到为枣儿盖房子攒下的钱还 
不够买砖瓦的数儿,杏儿便强咽著唾沫,离开了那挂著一溜纱巾的柜 
台……杏儿不知不觉地登上了三楼,忽然有人大声地叱责她:「你怎么 
上这儿来啦?下去!」杏儿这才发觉三楼原来是办公的地方,而且在二 
楼通往三楼的楼梯那儿立著个木牌子:「顾客止步」。她脸红耳热地赶 
紧转身返回二楼,让她不堪忍受的一声呵斥从她背后传来:「真不懂事! 
瞎胡窜!」 
    杏儿的头一回入城经历给她心灵上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屈辱。她 
一边往家走一边重整她的自尊心。如果说她爹给予了她一笔可贵的遗 
产,那么这遗产就是一种高度的自尊,而同自尊相联系的便是一种甘 
愿为比自己弱小的人提供援助的豪爽。她想那粗暴斥责她误上三楼的 
人才是真正地不懂事——她爹跟她讲过,她印象很深,北京有条大街 
叫王府井,王府井当中有座百货大楼,百货大楼从一层到三层都卖货; 
准是那关于北京百货大楼的印象使得她朝三楼走去,只怪这县里的「百 
货大楼」没气派,也是暴露出这县里的人没见识——在北京王府井的 
百货大楼,人人自然都一直要逛到三楼的! 
    当她路过城边的自由市场时,只见围了一大群人,她本能地挤过 
去看,只见当中是一个比娘还老的妇人,在那儿向围著的人哭诉—— 
她好不容易卖出了两只活鸡,得了四块钱,为的是给老伴买药,却不 
想一出市场,那四块钱就让人给掏了……杏儿没有诉诸理智,她只是 
被老妇人那只皱缩得象鸡爪子似的手,以及那只手所擦拭的翻著红眼 
睑的一双混浊的眼睛所打动,便一下子挤到了最前面,从怀里取出包 
钱的手绢包,打开手绢,从自己的那一叠里,取出两块钱来,递到了 
老妇人手中。她只简单地说:「大娘,俺给您补上一半。再多俺也不能 
了。俺娘还等俺送钱回去呢。」旁边的人嗡嗡地议论起来,杏儿一边挤 
出人群一边高声地说:「不要脸的贼儿,良心让狗给叼了!瞅见了吗? 
俺这儿还有钱呢,有种的到俺这儿试试——咱们今儿个算个总账!」 
    她扬长而去。人们在背后望著她,以为她会武术;那老妇人千里 
攥著那两块钱,比丢了钱时还发懵,竟忘了追上去向她道谢。 
    可杏儿走迷了路。越迷她越慌张,毕竟她是头一回出那么远的门。 
当太阳渐渐睡进远山,田原的色彩变得暗淡时,她急得流出了眼泪。 
    终于,绕了好大一个弯子,她才认准了回村的路。天眼看就要黑 
下来了,杏儿的心象吊桶一般上上下下。她突然感到她十八年所生活 
的村落是那么渺小,离开城市竟有那么遥远。她从未有过的那么一种 
孤独感、空虚感袭上了心头。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没立 
住,摔倒在地,筐子滚得老远。她爬起来,就势坐在一个土埂上,爽 
性哭出了声来。 
    就在这时,有一个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郭——杏——!」「杏儿— 
—姐!」 
    这亲切的声音给了她无限的温暖,无限的力量,她一下子跳起来, 
迎著那声音跑了过去…… 
    当杏儿终于和枣儿汇合到一起时,她见到的是枣儿一张惶急烦怨 
的脸。当她和枣儿进到家门时,娘二话没说,伸手就给了她脸上一巴 
掌。这是多少年来娘头一回动怒打她,可她觉得这一巴掌是那么甜蜜, 
蕴含著那么多深切的关怀和难以形容的挚爱。她迫不及待地扑进了母 
亲的怀抱,尖著嗓子大叫了一声:「娘!」 
    第二天娘原谅了她的一切,包括那舍出两块钱的慷慨行为。 
    八○年麦秋后,他们村实行了包产到户的责任制,二十岁的杏儿 
成了家里名副其实的顶梁柱。枣儿高中毕业,试著考了大学,没考上 
——原也没指望考上,但杏儿一定要枣儿去试试,结果那回他们那个 
区没有一个人考上,所以大家都心平气和。杏儿和枣儿不让娘再下地 
干活,杏儿把地里的活儿包了,由她做主,让枣儿在家里养上了鹌鹑。 
枣儿有文化,买了养鹌鹑的书,能看懂,能照办,还能针对当时当地 
的情况灵活掌握,结果成了村里的小专家,带动起五、六户一块儿养 
起鹌鹑来。县里的食品公司跟他们订了合同,他们不但提供鹌鹑蛋, 
还提供种鹌鹑和肉鹌鹑。娘在家里专管做饭,还喂了一口猪、十来只 
鸡,那猪喂著为了过年时宰来自家吃,那鸡喂著为了自家吃蛋。杏儿 
家眼见著富裕起来,到杏儿进京之前,她家原有的三间房整修了不算, 
还给枣儿盖齐了三间带廊子的新瓦房。枣儿成了村里最拔尖的几个姑 
娘的争夺物件,只要他自己下定决心,挑准了人儿,娘和杏儿立时就 
能给他风风光光地办妥喜事。 
    是秋收后一个天高气爽的日子,娘、杏儿和枣儿坐在院里柳树下 
吃饭,杏儿问起枣儿:「你究竟想把谁娶到娘身边来啊?要是红玉,俺 
可别扭。」红玉是红桃的妹子,随红桃到石家庄去给干部当过保姆,杏 
儿觉得她们姐俩都太张狂,过去一心想嫁个城里人,如今红桃嫁了村 
里腰包最鼓的张木匠,红玉一天恨不能往枣儿的鹌鹑窝边来三趟。 
    枣儿红著脸,笑著说:「姐你放心,她是剃头匠的挑子……」说到 
这儿,朝杏儿望望,脸更红了,终于,把憋在肚子里多少天不好意思 
说出来,可又不能不说的话吐出了口:「姐,不办完你的事儿,俺的事 
儿说啥也不能办。」 
    娘也望著杏儿,叹出了一口气来。 
    杏儿心里热烘烘的。娘早私下跟她盘算过。娘也曾提出来,先把 
她风风光光地送出去,再把枣儿的媳妇风风光光地接进来。杏儿跟娘 
表白过:「俺不是还没恋上哪个人儿吗?再说,不把枣儿的事从头到尾 
操持完了,您说俺能先走吗?俺走了就是人家家的人了,回来操持碍 
手碍脚的,哪能象现在这样甩得开?」娘听了点头。就在那种情况下, 
娘开始提到了荀大爷,提到了荀大爷生下的跟杏儿同年的磊子哥,提 
到了杏儿她爹跟荀大爷的非同一般的关系,自然也就提到了当年两个 
口盟兄弟的 「指腹为婚」。在以往生活贫窘的情况下,娘没心思提起这 
些事,偶尔提及,也只作为一种单调生活中的玩笑式的点缀;然而当 
家里生活富裕起来以后,娘便觉得原有的差距大大地缩短了,因而那 
梦幻般的设想,也似乎有了一定的可能性。近来娘嘴里常忽然间冒出 
这类的话来:「你们荀大爷不知道是不是还住在钟鼓楼那边?」「你们 
磊子哥不知道找上个什么工作?」「荀大嫂不知娶进了儿媳妇没 
有?」…… 
    杏儿越来越成为一家之主,她早用不著在娘和枣儿面前害臊,这 
天枣儿既然当著姐姐面提起了姐姐的婚事,她便爽性给他们一个明确 
的回答,并提出了自己的计划:「枣儿的事俺操持,俺的事说实在的也 
不宜再拖。俺虚岁都上二十四了,咱们村有几个俺这么大还没出阁的? 
两个巴掌都凑不齐了。可你们也知道俺眼皮沈,心气高。俺要找就得 
找个可心可意的。俺这辈子还有个心愿,就是进趟北京城。所以俺打 
算大秋以后去趟北京,一来看望看望荀大爷荀大妈,二来为枣儿置办 
点鲜亮的家当,三来呢……也撞撞俺的大运。」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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