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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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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恐怕没有工夫了。”聂赫留朵夫冷冷地回答,竭力装作没有发觉她的脸红。米西生气地皱起眉头,耸耸肩膀,转身去同一个风度翩翩的军官周旋。 那军官从她手里接过一只空茶杯,精神抖擞地把它放到另一张桌上,弄得身上的军刀不断碰撞周围的椅子。“您也应该为孤儿院捐点钱哪!”

    “我又没有拒绝,不过我想在摸彩会上让大家看看,我这人有多慷慨。 到那时我一定要大显身手。”

    “嗨,那您可得记住哇!”接着又发出一阵装腔作势的笑声。这个会客日过得很热闹,安娜。 伊格纳基耶夫娜更是兴高采烈。“小米卡对我说过,您在忙监狱里的事。这一点我是很了解的。”她对聂赫留朵夫说(小米卡就是指她的胖丈夫玛斯连尼科夫)。

    “小米卡可能有其他缺点,但您要知道,他这人心地真好。 他待那些不幸的囚犯就象自己的孩子。 他待他们就是这样的。 他这人心地真好……”

    她停住了,想不出适当的字眼来形容她丈夫的善良,——事实上,鞭打犯人的命令就是他发出的。 接着她笑眯眯地招呼一个刚走进房来的满脸皱纹、头上扎着紫色花结的老太婆。聂赫留朵夫为了不失礼,照例说了一些客套话,然后起身向玛斯连尼科夫那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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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对不起,你能听我说几句吗?”

    “哦,当然!你有什么事啊?我们到这儿来吧。”

    他们走进一个日本式小书房,在窗边坐下来。

    五十八

    “嗯,来吧,我听候吩咐。 要抽烟吗?等一下,我们别把这地方弄脏了。”玛斯连尼科夫说着拿来一个烟灰缸。“嗯,你说吧,有什么事?”

    “我有两件事要麻烦你。”

    “原来如此。”

    玛斯连尼科夫的脸色变得阴郁而沮丧了。 那种象被主人搔过耳朵的小狗一样兴奋的神色顿时消失得踪影全无。 客厅里传来谈话声。 一个女人说:“我绝对不相信,绝对不相信。”

    客厅另一头有个男人重复说:“伏伦卓娃伯爵夫人和维克多。阿普拉克辛……”还有一个方向传来喧闹的说笑声。 玛斯连尼科夫一面留神听着客厅里的谈笑,一面听着聂赫留朵夫说话。“我还是为了那个女人的事来麻烦你。”聂赫留朵夫说。“哦,就是那个被冤枉判罪的女人吗?

    我知道,我知道。“

    “我求你把她调到医院里去工作。 据说,可以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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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斯连尼科夫紧抿嘴唇,考虑起来。“恐怕不行。”他说,“不过,我去同他们商量一下,明天给你回电。”

    “我听说那里病人很多,需要护士。”

    “好吧,好吧。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给你回音的。”

    “那么,费心了。”聂赫留朵夫说。客厅里传来一阵哄笑声,听上去似乎倒是会心发出的。“这是维克多在作怪。”玛斯连尼科夫笑着说,“他兴致好的时候,说话总是很俏皮。”

    “再有一件事。”聂赫留朵夫说,“现在监狱里还关着一百三十个人,他们没有什么罪,就因为身份证过期了,在那里已经关了一个月了。”

    聂赫留朵夫又说明他们是怎样被关押的。“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玛斯连尼科夫问,脸上忽然现出忧虑和恼怒的神色。“我去找一个被告,他们在走廊里把我围住,要求我……”

    “你找的是哪一个被告哇?”

    “一个农民,他平白无故遭到控告,我替他请了一位律师,这且不去说它。 难道那些人没有犯一点儿罪,只因为身份证过期就该坐牢吗?……”

    “这是检察官的事。”玛斯连尼科夫恼怒地打断聂赫留朵夫的话。“这就是所谓办事迅速、公平合理的审判制度。 副检察官本来有责任视察监狱,调查在押人员是不是都合乎法律手续。 可是他们什么也不干,只知道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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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就毫无办法吗?”聂赫留朵夫想起律师说过,省长会把责任往检察官身上推,心里老大不高兴地说。“不,我会管的。 我马上就去处理。”

    “对她来说,这样更糟。 这个苦命的女人。”客厅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对刚刚讲的那件事显然漠不关心。“那样更好,我把这个也带走。”另一头传来一个男人戏谑的声音,以及一个女人的嬉笑声,她似乎不肯把一件什么东西给他。“不行,不行,说什么也不行。”女人的声音说。“好吧,那些事让我去办吧。”玛斯连尼科夫用戴绿松石戒指的胖手熄灭香烟,重复说,“现在我们到太太们那边去吧。”

    “对了,还有一件事。”聂赫留朵夫没有走进客厅,在客厅门口站住说。“我听说昨天监牢里有人受了体罚。真有这样的事吗?”

    玛斯连尼科夫的脸红了。“啊,你是说那件事吗?不,老兄,真不能放你到监狱里去,什么闲事你都要管。 走吧,走吧,安娜在叫我们了。”他说着挽住聂赫留朵夫的胳膊,情绪又非常激动,就象刚才那位贵客光临时一样,但此刻不是兴高采烈,而是惊惶不安。聂赫留朵夫从玛斯连尼利夫的臂弯里抽出胳膊,没有向谁告别,也未说什么,脸色忧郁地穿过客厅和大厅,从站起来向他致意的男仆们面前经过,穿到前厅,来到街上。“他怎么了?你什么事得罪他了?”安娜问丈夫。“他这是法国人作风。”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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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哪儿是法国人作风,这是粗鲁人作风。”

    “嗯,他向来是这样的。”

    有人起身告辞,有人刚刚来到,叽叽喳喳的谈话仍在继续着。 聂赫留朵夫的事便自然而然成了今天谈话的好话题。聂赫留朵夫走访玛斯连尼科夫后的第二天,就收到他的来信。 玛斯连尼科夫在一张印有官衔、打有火漆印的光滑厚信纸上字迹奔放地写道,关于把玛丝洛娃调到医院一事他已写信给医生,估计没有问题。 信末署名是“热爱你的老同事玛斯连尼科夫”

    ,而“玛斯连尼科夫”这个名字则是用粗大的花字体签署的。“蠢货!”聂赫留朵夫忍不住说。 从“同事”这两个词上特别感觉到玛斯连尼科夫对他有一种屈尊俯就的味道,表示他玛斯连尼科夫虽然担任着伤天害理的无耻职务,仍自以为是个要人。 他自称是他的同事,即使不是有意奉承,至少也表示并未因自己地位显赫而目中无人。

    五十九

    有一种迷信流传很广,认为每一个人都有固定的本性:有的善良,有的凶恶;有的聪明,有的愚笨;有的热情,有的冷漠,等等。 其实人并不是这样的。 我们可以说,有些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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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的时候多于凶恶的时候,聪明的时候多于愚笨的时候,热情的时候多于冷漠的时候,或者恰恰相反。 但要是我们说一个人善良或者聪明,说另一个人凶恶或者愚笨,那就不对了。可我们往往是这样区分人的。 这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 人好象一条河流,河水都一样,到处相同,但每一条河都是有的地方狭窄,水流湍急,有的地方宽阔,水流缓慢;有的地方河水清澈,有的地方河水浑浊;有的地方河水冰凉,有的地方河水温暖。人也是这样。每一个人都具有各种人性的胚胎,有时表现这一种人性,有时表现那一种人性。 他常常变得面目全非,但其实还是他本人。 有些人身上的则特别厉害。 聂赫留朵夫就是这一类人。 这种变化,出于生理原因,或者出于精神原因。 聂赫留朵夫现在就处在这样的变化之中。在法庭审判,在第一次探望卡秋莎以后,他体会到一种获得新生的庄严而欢乐的心情。如今这种心情已一去不返,代替它的则是最近一次会面后产生的恐惧甚至厌恶她的情绪。他决定不再抛弃她,如果她愿意的话,也决不会改变同她结婚的决心,然而现在这件事却使他感到异常痛苦和烦恼。在走访玛斯连尼科夫后的第二天,他又坐车到监狱去看她。典狱长仍然准许他同她会面,但既不在办公室,也不在律师办事室,而是在女监探望室里。典狱长虽然心地善良,但这次对待聂赫留朵夫的态度不如以往热情。 聂赫留朵夫同玛斯连尼科夫的两次谈话显然产生了不良后果,上级指示典狱长对这个探监人要特别警惕。典狱长说,“见面是可以的,只是有关钱的事,请您务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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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受我的要求……至于阁下写信提出要把她调到医院里去,那是可以的,医生也同意了。 只是她自己不同意,她说:‘要我去给那些病鬼倒便壶,我才不干呢……’您瞧,公爵,她们这帮人就是这样的。“他补充说。聂赫留朵夫只要求让他进去探望,什么也没说。 典狱长派一个看守带他去。 聂赫留朵夫就跟着他走进一间空荡荡的女监探望室。玛丝洛娃已经在那里。 她从铁栅栏后面走出来,模样文静而羞怯。 她走到聂赫留朵夫紧跟前,眼睛不看他,低声说:”请您原谅我,德米特里。 伊凡为奇,前天我的话……“

    “可轮不到我来原谅您……”聂赫留朵夫想说,但没有说下去。“不过您还是离开我的好。”玛丝洛娃补充说,用可怕的目光斜睨了他一眼。 聂赫留朵夫在她的眼睛里又看到了紧张而愤恨的神色。“究竟为什么我得离开您呢?”

    “就该这样。”

    “为什么就该这样?”

    她又用自认为愤恨的目光瞅了瞅他。“嗯,说实在的。”她说。“您还是离开我吧,我对您说的是实话。 我受不了,您把您那套想法丢掉吧。”她嘴唇哆嗦地说,接着沉默了一下。“我这是实话。 要不我宁可上吊。”

    聂赫留朵夫觉得,她这样拒绝,表示她不仅因为他加于她的屈辱而恨他,不能饶恕他,也夹杂着一种美好而重要的因素。 她这样心平气和地再次拒绝他,立刻消除了聂赫留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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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心里的种种疑虑,他恢复了原先那种严肃、庄重和爱怜的心情。“卡秋莎,我原先怎么说,现在还是怎么说。”他特别认真地说。“我求你同我结婚。 要是你现在不愿意,那么,我继续跟着你,你被发送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那是您的事。 我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她说,嘴唇又哆嗦起来。聂赫留朵夫觉得说不下去了,也不作声。“我现在先到乡下去一下,然后上彼得堡。”他终于镇定下来说。“我将为您的事……为我们的事去奔走。 上帝保佑,他们会撤销原判的。”

    “不撤销也没有关系。我就算不为这事,也该为别的事受这个罪……”玛丝洛娃说,他看见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那么,您看到明肖夫了吗?”她突然问,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激动。“他们没有犯罪,是吗?”

    “我想是的。”

    “那个老太婆可好了。”她说。聂赫留朵夫把从明肖夫那儿打听到的情况都告诉了她。他问她还需要什么,她回答说什么也不需要。他们又沉默了。“哦,至于医院的事。”她突然用那斜睨的眼睛瞅了他一眼,说,“要是您要我去,那我就去。 酒我也不再喝了……”

    聂赫留朵夫默默地瞧了瞧她在微笑的眼睛。“那很好。”他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说完就同她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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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她简直换了一个人了。”聂赫留朵夫想。他消除了原来的种种疑虑,产生了一种崭新的感觉,那就是相信爱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玛丝洛娃同聂赫留朵夫见面以后,回到臭气熏天的牢房里,脱下囚袍,两手扶住膝盖,坐到铺板上。 牢房里只有几个人:原籍弗拉基米尔省、带着婴儿的患痨病女人,明肖夫的老母亲,以及道口工和她的两个孩子。 诵经士的女儿昨天诊断有精神病,被送进了医院。其余的女人都洗衣服去了。老太婆躺在铺上睡觉;牢房门开着,几个孩子都在走廊里玩。弗拉基米尔省女人手里抱着孩子,道口工拿着一只袜子,一面手指灵敏地不断编织着,走到玛丝洛娃跟前。“嗯,怎么样,见到了?”她们问。玛丝洛娃没有回答,坐在高高的铺上,晃动着两条够不到地的腿。“你哭什么呀?”道口工说。“千万别灰心。 哎,卡秋莎!

    说吧!“她两手灵巧地编织着,说。玛丝洛娃没有回答。”她们都洗衣服去了。 据说,今天来了一大批捐献物品。送来的东西可多了。“弗拉基米尔省女人说。”菲纳什卡!“道口工对着门外叫道。”这淘气鬼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她说着抽出一根针,把它插在线团和袜子里,来到走廊里。这时候,走廊里传来一片脚步声和女人说话声。 住在这里的女犯都光脚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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