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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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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我一点敬意吧。”mpanel(1);说着小玉便举杯,一口气咕嘟咕嘟将一杯酒饮尽了,一张脸顿时鲜红起来,一双飞挑的眼睛眼皮也泛了桃花。“慢来,慢来,别呛着了。”林茂雄赶紧伸出手制止道。“我从来不喝急酒的,”小玉笑道,“今晚实在高兴,所以放肆了!”“啧、啧。”杨教头咂嘴道,“林样,你本事大,这个小家伙脑后那块反骨大概给你抽掉了竟变得这般彬彬有礼起来!”“玉仔一直很懂礼么。”林茂雄笑道,自己也吮了一口酒。“没有的事!”杨教头摆手道,“他在别人面前,张牙舞爪,就像只小斗鸡,你真是把他收服了!”“等一下菜来了,先吃点才喝,空肚子闹酒,要醉了。”林茂雄低声对小玉说道。“好的。”小玉点头应道。女招待送菜上来,头两道是烤花枝,烤鸡腿。林茂雄挟了一块烤花枝,搁在小玉碟子里。阿雄仔看见那盘焦黄油亮的肥鸡腿,伸出只大手爪便去抓。我整天只吃了两枚烧饼,老早饿得肚子不停的叽咕叽咕发响,一闻到那阵烤鸡腿的肉香,顿时一嘴巴的清口水,手上的筷子跟阿雄仔的手爪差不多同时伸到盘中最大那只鸡腿上。“喂,你们客气些!”杨教头喝道,转向林茂雄道歉道:“林样,请多多包涵!我命苦,收了这么个傻仔,又加上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徒儿,处处出洋相!”“让他们去吧,”林茂雄笑道,“难得孩子们吃得这么开心!”林茂雄说着把外衣也卸了,小玉赶忙接了过去,挂到衣架上。杨教头也除下了西装,把领带也松开了。林茂雄双手端起酒杯来,向杨教头敬酒道:“杨师傅,请你先受了我这杯酒。”杨教头也慌忙不迭的举杯回敬道:“林样是远客,我应当先敬。”两人对过杯以后,林茂雄沉思了片刻,却向杨教头着郑重的说道:“杨师傅,今晚请你来,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玉仔是个聪明孩子,我看他也还懂得好歹,由他这样浪荡下去,恐怕糟蹋了”“林样!”杨教头将扇子往桌上一拍,“你这句话,正说到我的心坎儿上!我是他师傅,难道还不望他好?他从前那些干爹,有的开店铺,有的开洋行。他肯上进,谋份正经差事,还不易如反掌?偏偏这个小家伙,天生一副贱骨头!没常性,三天两头,一言不合,大摇大摆的就开小差。他自己不爱好,我当师傅的,拿他也无可奈何。”“当然,当然,”林茂雄赔笑道,“师傅哪有不疼徒弟的道理?是这样的,咱们成城药厂,在台北松江路设了间经销处,要雇用一批人。我想把玉仔安插进公司里,有份差事,学个一技之长,对他日后是好的。所以先向师傅问准,备个案。”“那敢情好!”杨教头应道,“林样肯提拔,是他的福。只是一件:要看他本人如何。小家伙,肚里的鬼,只怕有一打!”“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自己说愿意。”林茂雄侧过头去望着小玉笑道。“替林样做事,我尽心就是了。”小玉一脸正经的说道。“这回可是你自己说的,”杨教头指向小玉,“咱们等着瞧吧这倒好,日后伤风头痛,直到小玉那里拿药就是了!”“我们销的,大部分是补药,‘胖美儿’之类。”林茂雄笑道,“台湾市场小,西德货竞争又厉害,生意恐怕也不太好做。”“人事呀!这里什么都讲人事!要拉大医院,又要拉大医生,药品才销得出去。”“我们已经开始做广告,征经销员了我的意思,就是想叫玉仔跑跑外务经销。”“那行,他那把嘴巴还要得!”杨教头嘉许道。谈笑间,我跟阿雄仔两人已经把鸡腿啃得只剩下几根骨头,一时菜都上齐了,而且林茂雄又一直叫我们不要拘束,我跟阿雄两个人,筷子调羹并用,虾子鳗鱼豆腐肚丝,一人盛满了一盘。梅田的台湾小菜果然胜过青叶、梅子,味道精致得多。我心里想下次不知几时才有机会上馆子,吃够本再说。“这些年,我一直想回来看看”林茂雄呷了一口酒,缓缓说道,“没料到台北竟变得这么繁华,好像十年前的东京一样。玉仔今天带我走过八条通从前我们的老家就在那里现在全是旅馆,眼都看花了!”“那一带变动得厉害。”杨教头接嘴道,“从前咱们在六条通开了一家‘桃源春’,轰轰烈烈了一阵子现在那家酒饭已经换了两个老板,改成什么‘阿里山’了!门口漆得大红大绿,走过那里我看着就刺心!林样这次回来,亲人都看到了?”“老一辈的都不在喽,”林茂雄吹嘘道,“这次回来,我倒想找一位少年时代的朋友”林茂雄若在所思的顿了下来,他的双颧,微微的泛起酒后的酡色,墙上的扇形壁灯,晶红的光照在他那一头花白的头发上,涂上了一层晕辉。他的嘴角漾着一抹怅然的微笑,眼角的皱纹都浮现了起来。“他叫吴春晖,我们住在一格巷子里,两个人很亲近,跟兄弟一样。那时我们一同上台北工业学校,学化工。两人还约好,日后一块儿到日本去学医,回来合开诊所。谁知道战事一来,我却给征到大陆东北,一去便是这么些年”“我也到过东北,冰天雪地,耳朵差点没给冻掉!”杨教头插嘴道。“是啊,我刚到长春的时候,生满了一脚的冻疮,寸步难行。”林茂雄摇头笑道,“后来才知道东北人的靴子里原来都塞满了乌拉草取暖的。”“那个吴春晖呢?”小玉好奇的问道。“嗳,”林茂雄叹息道,“他可怜,给日军拉去东南亚打仗去了,下落不明,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活着没有?”“他长得是什么样子?”小玉问道。“我只记得他年轻时候的面貌”林茂雄沉吟了片刻,他打量了小玉一下,笑道,“说起来,你眼他,眉眼间倒有几分相似。”“是么?”小玉笑道,“那个容易,林样,我陪你去找!”“傻仔,”林茂雄搔了一搔他那花白的发鬓,“隔了三十年,我们相见也不认识了呀!”“不要紧,只要痛下决心,一条街一条街,一个城一个城去找,总有一天找得到,”小玉颇为自信的说道。“真正是小孩子说话。”林茂雄摇头笑道。小玉起身拣了一块烤鳗鱼,敬到林茂雄的碟子里。林茂雄吃了一口,赞道:“这家烧烤,确实不错。”“听说东京的中国饭馆也多的很哪。”小玉探问道。“日本人爱吃中华料理,他们常常在中国饭馆宴客。在日本开餐馆很赚钱。东京有一家留园,是满洲皇族开的。气派大得很,普通人还吃不起哩,一道水晶鸡,日币三千圆!”“林样,我到东京去,在中国餐馆打工,行么?”小玉问道。“你会烧菜么?”“不会可以学么。”“那边餐馆常常请不到厨子。”“那么我赶快到烹饪学校报名,考个厨子执照去,”小玉笑道。“你不必打这些鬼主意了!”杨教头道,“林样回日本,干脆把你装进箱子里,提走了事!林样,听说这几年东京也繁荣了了不得!”“东京变得更厉害,”林茂雄叹道,“战后我们去,差不多炸平了,眼看着一栋栋高楼建了起来。我们老板有眼光,一去便在新宿番众町那一带买下一块地,就那样发了起来他是我太太的舅舅,就是他把我们接去日本帮忙的”“番众町那里有一家酒吧叫一番馆,里面的孩子都穿着和服的。”小玉插嘴道。“你怎么知道?”林茂雄诧异道。“一番馆在番众町七十五番地,”小玉笑嘻嘻的说。“你这个孩子,”林茂雄摸了小玉的头一下,“好像东京去过多少次似的,这么熟!”“我有一本东京地图,”小玉笑道,“那些街道我都背熟了,我去了,一定不会迷路。有一天,我不一定要到新宿一番馆去瞧瞧那些穿和服的日本孩子去林样,要是我穿起和服来,会好看么?”“你穿上和服,倒像个日本娃娃。”“《好色一代男》林样看过么?”小玉问道,“是一部彩色古装片。”“《好色一代男》?”林茂雄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是好老的影片了吧?”“池部良演的,”小玉说道,“他在电影里穿了一件白绸子黑缎带的和服,乱潇洒一阵!林样也有和服么?”“有一件,在家里穿穿。”“什么颜色?”“灰的。”“哦,我喜欢白绸子的。以后我也去买一件;不过听说好的贵得很。要是我在东京穿起和服来,他们真的把我当作日本仔怎么办?我又不会说日本话,只会一句:我哈腰果哉一麻司,还是师傅教的。你肯教我说日文么,林样?”“那要看,”林茂雄微笑道,“你在公司里做事努不努力!”“那我一定拼命干就是了!”小玉笑道。几碟菜我跟阿雄仔两个人,闷声不响扫掉了一大半,阿雄仔用手拉鸡腿吃,两手抓得油叽叽,啃完了鸡腿,又吮手指头。小玉点的烤花枝,他只吃了两夹,其他的我趁他说话,都暗暗的计算光了。几道菜,烤花枝最爽口,又香又脆。吃到最后,一只碟里只还剩下一枚盐酥虾,我挟起送进嘴里,连头带尾一齐吞了下去。吃完菜,我们把两瓶绍兴酒也捣鼓光了,才散席。同文书库doubleads();书香门第(bookhome) | 返回 | 下一部分

第八章盛公家开‘派对’!“这个消息,像一则不胫而走的谣言,从早上开始,便在台北市我们这个隐秘的地下国度里,每一个角落,散布开来。从八德路传到中山北路,从中山北路流到西门町,从西门町越过淡水河吹到三重镇,然后再回头,落到万华三水街那条热臭污秽的死巷中。在大街上,在小巷中,在野人地下室,在新南阳的后排座椅上,当然,最后归集到我们的老窝公园里大家见了面,都会心的一笑,互相传递,互相印证:“盛公又开‘派对’了。”“八德路二段。”“晚上十点钟。”十点钟,八德路二段一条弄堂里,早已停满了脚踏车、摩托车,还有一两部小轿车。盛公那幢两层楼的花园洋房,外面看去,一片昏暗,连门灯都没有开。楼房上下,门窗紧闭,帘幕低垂。外人看见,都会以为宅内的人,早已安息,灯火俱灭。谁也不会察觉,那座外表十分安静规矩的巨宅里,一个秘密聚会,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只有走近客厅时,才听到里面隐隐约约的人语笑声以及管弦的悠扬。客厅门口,一排排,一行行,早已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子,有尖着头系带子的老式生生皮鞋,有镂着小洞的白皮鞋,有泥滚滚发着胶臭的运动鞋,还有几双赤裸裸的高跟木屐。盛公家的客厅,十分宽大,容得下四五十人,可是里面一片黑压压都挤满了人头。客厅中央那盏大吊灯,旋转出红、绿、紫三种颜色的灯光,配着唱机播放出来《碎心花》的探戈节奏,转得偌大一间客厅,像只大水缸,各色水浪,波涛起伏。一个个人的身上脸上,时红时绿,好像一群色彩艳异的热带鱼,在五颜六色的水波中,载浮载沉。里面的人,都扯高了喉咙,叫着笑着跳着,可是谁也听不清谁的话。因为客厅那座两吨半的冷气机,正开足了马力,轰轰的喷射,把人语笑声,镇压下去。门窗关闭得紧,客厅里一径酝着一股清一色浓浊的男人味。主人盛公坐在客厅一端凸起的台上一张檀木的太师椅上,居高临下,睁着他那双老眊的眼睛,既感兴味又无可奈何的瞅着那一群暖烘烘的青春肉体,半刻也不肯安分的蹦跳着,飞跃着。盛公穿了一件黑丝绸香港衫,左边胸袋上绣着一朵醉红的海棠花。头上残剩的一撮稀发,一绺绺梳得妥妥帖帖的覆在头顶上。因为常年风湿,盛公的背一径痛得弯成一把弓,背后衬着两只软泡泡的黑丝绒的椅垫。盛公的万年青电影公司刚推出一部文艺片《灵与肉》,轰动港台,创下近年来的票房纪录。盛公心花怒放,便开起“派对”,来庆祝《灵与肉》的成功。连电影中那支主题曲《碎心花》也得了一个大奖。盛公对我们,确实是慷慨的。时常无缘无故,他会叫一桌酒席,让我们吃得兴高采烈,他夹在我们中间,拍着我们的背,说道:“能吃就吃吧,孩子。像我,连块排骨都啃不动啰。”盛公镶了一口的假牙,只能吃虾仁蒸蛋、鸡血豆腐。盛公喜欢诉说他过去辉煌的故事:他从前在上海,是天一公司的台柱小生,跟徐来、王人美都配过戏。他说徐来最美,不愧是标准美人。他把他从前那些剧照拿出来,给我们看,我们都笑了起来。盛公悻悻然喝道:“笑什么?!难道你们还不相信这就是我么?”我们确实不相信,相片里那个年轻英俊,眉眼灵秀的男人,竟会变成一个瘪嘴驼背的丑老头,上次盛公开“派对”,我们吃完喝完,大家成群结队,一哄而散,谁也不肯留下来陪盛公消夜,喝红枣桂圆汤,听他那些讲了又讲的古老故事。在空旷的客厅里,盛公独自颓然靠在太师椅上,茶几上,烟尸酒罐,糖纸瓜子壳,堆积如山。盛公突然感伤起来,淌下了两滴衰老的眼泪,对杨教头慨叹道:“杨胖子,老来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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