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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语言的生活-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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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吃不完的肉,人中出人是指人才辈出,好呀,在李程的笑声中,我看见舒卉朝我走
来。舒卉小嘴张开,一泡美丽小巧的痰落到我的脸上,我感到舒卉嘴里吐出的疾像早上
我出门时落到我脚背的那泡雀屎,这一刻正冰凉地挂在我的左脸。舒卉说畜生,你怎敢
侮辱我们李家。肉里有肉是指男女干那种事情,人中出人是指女人生小孩,你怎么叫好。
舒卉指着李程的鼻尖说。李程的脸一点一点地黑下来,我看见他把手里的酒杯捏碎了,
杯里的酒在他的手掌流淌,滴到地面上。李程说把这个畜生关起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我被打手反剪了双臂。他们推我走向一间黑洞洞的小屋,然后在小屋的门上挂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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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亡》之四

    李程想来想去最终未对我下毒手,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毒打我,而是要我心甘情愿地
做他的女婿。我被软禁的日子,也是舒卉最忙碌的日子,她在我家进进出出,与母亲共
商我和李媛暖成亲的大计。
    舒卉问我母亲能拿出多少银两来置办嫁妆和办酒席。母亲说家里没有银两了,过去
积攒了一点,但全部供秋雨读书了,家中只有一个十岁的瘫女,没有商客嫖宿,我们孤
儿寡母的实在没有办法,如果他爹还活着或许会好些。母亲话未说完眼圈先红起来,舒
卉白净的脸上也趁机挂出几滴泪。舒卉说要说嫁妆,多少我们李家都办得起,但是李程
他不同意办,他说秋雨太狂妄自大了,如果不割几刀你们的肉,你们就不知道媳妇来之
不易,将来就不会好好地待我家的媛媛。母亲说男婚女嫁是件大事,再穷也得想办法。
    李程的情绪似乎有所好转,一天中午他亲自到关我的小屋把我放出来。在关闭我的
前十天里,不论我出来吃饭或者解手都由打手跟着,他一直回避我。这天他亲自为我放
行,我感到奇怪。
    李程把我领到他家的西厢房,阳光无遮无拦放肆地洒落在房间里。李程指着床上那
些被阳光照得花花绿绿的棉被、布料说,嫁妆都准备好了,你还不同意。站了好久.我
才适应明亮的光线,我看见崭新的嫁妆堆得很高,妹妹多次想穿又舍不得穿的一件花衣
服也堆在其中,母亲常年戴在手上的一对玉镯冷冰冰地摆在毡子上。我突然感到头晕目
眩,我像不适应眼前的这些物件,肚内一阵翻江倒海,我的嘴里喷出李家施舍给我的米
饭、白菜茎和豆芽。我喷出的脏物溅落到嫁妆上,我眼睛突地发黑,我像一截朽木被一
种力量推倒了。
    李家的打手把我抬回家,我知道我病了。在我卧床不起的日子里,母亲一边抹泪一
边照料我。这时我才知道母亲为置办嫁妆、彩礼,已经卖掉了我家的两头牛。那是我们
家仅有的两头牛,一母一子。母牛是卖给一个远处的牛贩子,牛仔是卖给邻村的一个瓦
匠。牵牛的那天,两头牛把牛蹄钉在地上,死活不肯出圈。母亲看见牛的眼睛里滚出了
浑浊的眼泪。母亲边哭边冲进围内,扬起木棒对着牛的屁股一阵狠打。母牛忍住痛不叫
唤也不走动,最后干脆躺倒在牛圈里。母亲的泪一片一片地落下来,打湿了牛背。母亲
说牛啊,你不走我就讨不到媳妇,你走吧。母牛于是慢悠悠地站起来出了圈门。母牛一
步三回头,直到走出村庄仍然高声地叫唤。母亲为了我和李媛媛成亲,活活地拆散了母
牛和牛仔,母牛那种凄然的叫声,萦绕我的耳畔响到今日。
    在李程的势力范围内,我连生病的自由都没有。李程的打手每天都来观察我的病情,
打手一进屋便拳打脚踢,我家的鼎锅、水桶、缸子都是他攻击的目标。打手说李老爷吩
咐,叫你快点好,过几天就是成亲的吉日。你有这么好的福份还装病,我们没有病却没
有这样的福份。我说你告诉李程,我要死了,我的病不会好了。我突然滋生一个念头;
杀死李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李程产生了刻骨的仇恨,这注定了我未来的一生都为仇
恨而活着。

                                   A

    我看见秋雨再次走到余艺的面前,已经是秋天了,戏班木楼的四周铺满枯枝败叶,
因为偏居一隅,所以没有人收拾这些秋天脱落的羽毛。从远处看过去,木楼像是被尘世
冷落在某处的古刹。一股遥远而熟悉的气味,窜进秋雨的鼻穴,他记起这是他出生的季
节,可惜不是雨天,否则他会感到许多温暖。
    秋雨看见余艺的房间里坐着一个肥胖的女人,女人的肥胖粗糙和余艺的精瘦儒雅形
成强烈的对比。秋雨进门时,女人正在为余艺补裤子,一块发黄的布片很显眼地贴在余
艺裤子的屁股部位,女人在布片的周围一针一线地缝着。后来,秋雨才知道女人是余艺
乡下的老婆。
    秋雨把写好的一个剧本放到余艺的书桌上,说团长,你看完了就知道我从哪里来了,
这里头写的都是我所看到的事情,你看行不行?余艺扶了扶眼镜,说你也懂得卖关子了,
这就叫做悬念,你知道我对你从何处来的兴趣比对你剧本的兴趣要大,所以你利用我的
兴趣引诱我读你的剧本。余艺说着,从桌上拿起本子开始浏览起来。
    秋雨惶惶不安地坐在一旁,看着那个女人补裤子,针上的线愈来愈短,那个补巴已
缝了一半,她从裤子上咬断线,秋雨看见她咬线的牙齿很白。这一刻,秋雨不敢正视余
艺脸上的表情,于是目光都集中在女人的脸上、手上。女人的手抖了一下,针落到地板
上,室内光线有些暗,女人怎么也找不到那枚针。秋雨看见那枚针亮闪闪地躺在女人的
脚边,便伸手捡起来。秋雨把针拿到手里,突然听到余艺拍案的声音。余艺说好,好!
余艺头也不回地说老婆,快煮饭,今夜我要和秋雨喝两杯。
    余艺终于从本子上昂起头来。余艺说当初我就是看出你聪慧,才收留你。但我赶走
你也是对的,如果不让你受点苦,你不会写出这个剧本来。秋雨说这个剧本可以排练吗?
余艺说可以,但必须修改一些地方。你把嫖村写得太坏了,特别那个黎成,有那么坏吗?
秋雨说都是真的。余艺说还有那个仇宇的青年不能死在嫖村,他必须冲出这万恶的村庄,
寻找光明。秋雨说去哪里寻找光明呢?余艺皱了皱眉头,没有作声,他似乎也在为仇宇
寻找出路。秋雨突然激动地说延安可不可以?我把仇宇的死改为投奔延安。余艺眉头一
展,随即露出惊恐的神色,余艺说那是要挨杀头的。
    傍晚,秋雨一半的心思在跟余艺喝酒,另一半心思却在听走廊上女演员们的打闹。
秋雨知道晚饭后的时光,演员们喜欢伏在栏杆,一边说笑一边看着夜色降临。屋外的夜
色深了,许多细小的虫子在灯影里飞动,壶子里的酒已经一滴不剩,余艺醉得不能动弹。
余艺说你得把本子改一改,改成仇宇组织一群青年,砸了黎成家,然后就逃出村庄,至
于到哪里,不用交代,戏到这里结束——秋雨说砸黎成家时,要一刀一刀地割黎成,直
到把他割死。余艺说好,好。秋雨说你让我演仇宇。余艺说好,好。
    秋雨在余艺的叫好声中摇出门来,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秋雨感到头重脚轻,双脚
仿佛踏在棉絮上摇摇晃晃。秋雨扶着拦杆下楼,身子正要软倒的时候,突然有一双手拉
住了他。秋雨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华丽,秋雨叫了一声,你是好人啦,我回来都是
为了你,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华丽说你是因为我才被赶跑的,你回来了我高兴,你真
笨,为了偷看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秋雨说我把欠你的还你,我偷看过你屙尿,现在
你也看我屙一次尿吧。秋雨说着把手伸进裤裆,掏出一线响亮的尿来。华丽气愤地跑开
了。秋雨听到华丽骂了声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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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亡》之五

    我和李媛媛的婚期一天一天地近了,但我仍然卧床不起。我恨我自己在这节骨眼上
生病,我想我连自己的双脚都指使不了,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为了打探我的病情,舒卉曾慈善地领着莫太婆来到我的床边。莫太婆切过脉,看过
我的舌头和眼皮之后,开了一副草药。莫太婆说过几天他就好了。舒卉在离开我的床头
时,说你一定是做了什么缺德事,否则怎么好好地就病了。我对着舒卉的背影说,你家
做了那么多缺德事,为什么没有人病死。舒卉的身子怔了怔,然后调过头用愤怒的目光
剜我,像看一个仇人,而不像是看他未来的女婿。
    旧历六月十九日的早晨,嫖村炸响了空前绝后的鞭炮,浓烈的火药味四处扩散,烟
尘从李程家的屋顶腾空而起,像是房屋着火后滚起的浓烟。尖利的鞭炮声,宣布我的死
期来临,我试着爬下床,但没有成功,我跌到了床下。母亲拿着一套新衣服进屋来,叫
我换上,我死活也不换。我说要成亲就这样成亲好了,穿再好的衣服也是给别人看的,
我自己并不能看见。母亲说你不穿,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好歹也办成了一桩婚事,我总
算对得起你爹了。我的身子忽然僵硬麻木,我任凭母亲的摆布。我想这么大了还要母亲
穿衣服,我还真是个小孩。
    李程突发善心大宴宾客,并且不收任何彩礼,嫖村的男女老少和过往嫖村的商人,
都应邀入席。我的母亲被安排在灶间和下人一道用餐,李程根本不把我母亲放在眼里。
母亲没有咽下一口饭,便跑回家来烧香点烛,为迎接新娘作准备。
    李程家摆了五十桌宴席,热闹从早晨一直延续到中午。酒足饭饱的人们,都站在李
家的瓦檐下,等待最后一个节目出场。人们看见李媛媛在舒卉的哭声中走上轿子,一会
轿子便上了青石板路,参差不齐的孩童像一团苍蝇追赶牛屎般追赶花轿,孩童们围着轿
子欢呼雀跃,嘴里齐声喊着童谣,童谣一遍遍响起,最终被唢呐声淹没。大一点的孩童
一边跑着一边伸手进轿去捏李媛媛的双脚,李媛媛不时地伸出头来,与他们打闹。在李
媛媛看来,结婚仿佛是一场游戏,和不结婚时没有两样。
    轿子快进入我家时,有人高叫一声:早生贵子。母亲说还是早生贵女吧,在嫖村女
人比男人值钱。我被两个打手扶着来到堂屋,和李媛媛并排站在我家的神龛前向祖宗鞠
躬。我的头被人按下去又拉起来,恍惚中,我看见神龛上香烟缭绕烛光生辉。突然一阵
风刮过,烛光摇曳,左边的那只蜡烛熄灭了。没有人注意这个细微的情节,但我却有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男左女右,熄灭的那只蜡烛是代表我的。
    当夜李媛媛与我同床,我没有碰她一个指头。李媛媛兴致很高,她说将来我接客的
收入就是你家的了。我感到一阵恶心,我感到嫁过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头畜牲,我决计要
逃离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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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亡》之六

    李媛媛像是李程他过来的鱼饵,正式地进入我的家庭。李程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
暂时不管我的去来。
    灾难要来不来之际,我一直处在惊恐之中。灾难既然来了,我反而踏实起来,病情
日见好转。李媛媛从生下来至今,都没有干过粗活,终日陪坐在我床前,挑逗我于夫妻
之间的事情,我说你过去总是这样挑逗嫖客的吗?李媛媛没有回答我,但看得出她的脸
上漾溢着甜蜜的回想。这种时刻,我感到恶心,我觉得李媛媛实在丑陋,鼻梁像平展的
乡间大路,眼睛像一潭死水,空长了粗手大脚却不能从事乡间农事。这样一个粗人反而
于了许多最需要细心人干的活路。我心里滋生一股恨意,我想我的父亲,能够舞文弄墨
的父亲,怎么给我订了这门亲?父亲一定是被李程灌醉了酒,才订下婚事的。
    我不理会李媛媛的挑逗,于是她便摔忱头砸镜于。李媛媛说你不是男人,你的那个
怎么那么没本事,我嫁给你倒大霉了。我说你痒了你可以回你们家去抱别的男人。李媛
媛说你实在不行了,我也只好那样。李媛媛说话像唱戏,声震瓦屋,一点也不顾忌我家
里还有母亲和妹妹。
    几日吵闹之后,母亲也有些不耐烦了。母亲想不到娶进家门的不是媳妇,而是小祖
宗。往往是母亲叫吃饭之后,李媛媛才摇到桌子边吃饭。一天中午,李媛媛说妈,秋雨
他不像个男人,我也不能闲着没事干,你让我接客吧。我端起菜汤朝李媛媛的身子泼过
去,我说你就不能说点别的,你真是三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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