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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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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禾道:“侯伦若真的参与其中,他所说的那些话便得重新思量了。我去其他路子再查问一下。”

大家散后,姚禾独自回家,刚到巷口,见几个人蹲在大柳树下说笑,其中一个叫庄小七,二十三四岁,精瘦机敏,常日里专门替人跑腿帮闲,人都叫他“油脚七”。

姚禾想起父亲说庄小七口风紧,还算信得过,以前常找他办事,便走过去道:“七哥,我有件事要托付你,去我家说话?”

庄小七立即答应一声,乐呵呵跟了过来,进了门刚坐下,立即问道:“姚兄弟,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我打探一个人的底细,不知道你愿不愿做?”

“当然愿意!这种事我最在行,你就放心交给老哥。你要打探谁?”

“这人叫侯伦,是上一届的进士。我是想知道他妹妹的事情。”

“姚兄弟莫非是要寻亲事?”庄小七黠笑起来。

“不是,不是!我是受朋友之托。”

“那好,给我三百文,我连那女孩儿身上长了几颗痣都给你打探出来。”

“这倒不必,我只需要知道她所许配的人家,最近一两个月的去向,还有他家有什么来往之人。”

庄小七果然有招数,第二天就兴冲冲来回报了——“那个侯伦的妹子叫侯琴,今年二十三岁,模样生得标致,读过些书,性情温顺娴静。不过他家本没什么根基,他爹侯天禧做官也只做到八品,后来又因为贪渎赈灾钱粮,被夺了官职,罚了铜,家里就更破落了,没钱出不起嫁妆,一直没人去提亲。三年前她哥哥中了进士后,才有些人家上门提亲,他爹侯天禧却又牛冲起来,一般人家全看不上眼,把个嫩瓜儿生生就要藏成老瓜了——”

姚禾忙问:“她一直没有许配人家?”

“没有,刚才这些只是零嘴,不值一百文,接下来才是正菜——”庄小七喝了口茶,把一只脚缩抬到长凳上,歪着身子得意道,“我打问出来,侯伦他妹子侯琴这两三个月都没见人影,我觉着里头一定有些暗水,既拿了姚老弟你的三百文钱,做活儿就得做透。我就猫在他家巷口等着,还真让我等着了——天擦黑时,侯伦从家里出来了,往城西头走去,我悄悄跟在后头。他走到新郑门外的车鱼坊青鳞巷,进了一院宅子。那时天已经全黑了,左右都没人,那宅子外有棵榆树,我就爬到树上往里望,见那院子不大,堂屋门开着,桌上点了盏油灯,侯伦和一个年轻女子在里面正坐着说话。厨房里也亮着灯,有个妇人在里面忙活,看样子是仆妇。侯伦和那女子说话声音很低,听不清说的什么,那年轻女子在抹眼泪,侯伦似乎在劝她。看那宅子,还有他们说话的神情,那女子应该不是私娼。一男一女这么斯文坐着,又像是很亲熟,应该正是侯伦的妹子侯琴。”

姚禾忙问:“你敢断定?”

庄小七翻了翻眼皮,笑道:“我‘油脚七’的名头是一脚一脚跑出来的,哪一句踩空过?我猜你就要问这个,今早我又去了一趟,在那巷口晃了一阵子,见昨晚那个仆妇提着只篮子,从那宅子里出来,我就迎上去问道——大嫂,侯小姐这两天身子可好些了?那仆妇瞅了我两眼,说‘你是大官人使来的吧,多久都不见他来了。侯小姐成天愁眉苦脸抹眼泪,身子能好到哪里去?’这不就诈出来了?我支吾过那妇人,就赶着回来告诉你了。”

第十一章总角之宴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李清照

池了了租了头驴子,骑着进了南薰门,来到曹喜家的宅子。

刚才她和瓣儿、姚禾如约又聚到箪瓢巷口的茶坊,姚禾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她们两个。

瓣儿听了纳闷道:“侯琴并没有许配人家?侯伦为何要在这件事上说谎?他把侯琴安置到那个宅子做什么呢?”

池了了却一听就懂了:“那个大官人……”

“哪个大官人?”

姚禾忙道:“油脚七去诈那个仆妇,那个仆妇所说的大官人。”

瓣儿仍没明白:“难道是准备把侯琴许给那个大官人?”

姚禾低声道:“不是许配。”

“那是?”瓣儿刚问完,脸忽然涨得通红,“你们是说侯伦让自己的妹妹去给那个大官人——”她再说不出口。

姚禾低声道:“侯伦虽然中了进士,但朝廷里冗官太多,三年了还等不到一个缺,眼看新榜进士又要出来一批,情势越发严峻,我猜那个大官人是吏部的人,主管进士职任派遣……”

瓣儿一听,双眉紧蹙,惊怒道:“他为了谋个职任,就让自己妹妹去做这种事情?!”

姚禾道:“或许是他父亲的主意。他父亲侯天禧因为贪渎被免官罚铜,所以恐怕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儿子侯伦——”

“为了儿子,就可以这么作践自己的女儿!”瓣儿越发恼怒。

池了了从未见瓣儿这么动过怒,她心里暗叹:瓣儿毕竟涉世不深,哪里知道世间人为了利欲,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轻声安慰道:“瓣儿,咱们先把这案子查清楚,看起来侯伦果然不是个善良人,和这案子恐怕脱不开干系,咱们把他揪出来,就等于搭救了侯琴姑娘。”

姚禾见瓣儿气恼,不知该如何是好,听了这话,忙道:“池姑娘说的是。”

瓣儿这才稍稍平息,愤愤道:“他们三个是同届进士,侯伦一定是怕曹喜和董谦跟自己争抢职缺,才设下这个圈套,在范楼选定房间,利用董谦陷害曹喜。”

姚禾道:“大致应该是这样。只是——董谦为何会被利用?”

池了了道:“曹喜身上那块玉饰!”

瓣儿道:“嗯!那块玉饰很关键,曹喜不知道丢在了哪里?董谦捡到恐怕也并非偶然。还有——董谦那首词里写的青梅竹马,应该就是侯琴。”

姚禾思忖道:“但曹喜从没见过侯琴,董谦该怨恨的是侯伦,怎么会迁怒于曹喜?”

池了了想了想道:“我有个办法——”

她把想法说了出来,三人商议了一阵,觉着可行,池了了便起身回家,取了琵琶,进城先来找曹喜。

曹喜走出门来,见是池了了,略有些诧异,但神色之间已经没有了傲慢,有些回暖。

池了了也不再怨憎他,知道他是被朋友陷害后,反倒有些同情。

“池姑娘,有什么事吗?”曹喜的语气也温和了。

“我是来向曹公子借一件东西。”

“请说。”

“你身上那块玉饰,借用一天,明天就还你。”

曹喜有些纳闷,但并没有问,从腰间解下那块玉饰,递给了池了了。

“多谢——”池了了接过玉饰,抬眼见曹喜眼中满是萧索落寞,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轻声道,“之前……错怪了曹公子,还请曹公子见谅。”

曹喜笑了笑:“哪里,最先是我对池姑娘无礼。”

“那好,两不相欠,一笔勾销。”池了了也笑了,“我要去找侯伦的妹妹侯琴,去查清楚一件事。明天傍晚我和瓣儿、姚禾在箪瓢巷口的颜家茶坊碰头,曹公子若想知道内情,可以去那里会合。或者我来还玉饰的时候,再说给你听。”

“我去。”曹喜眼中仍含着笑。

“那好,明天见。”

池了了笑着告别,骑上驴向城西行去,走了好一阵,仍能觉到背后曹喜的目光,她没有回头。

车鱼坊是鱼商聚集之地,鱼商们在黄河捕鱼,清早由西边的城门运进汴京,所以取了这样一个坊名。

池了了来到青鳞巷,找见那座门边有棵榆树的宅子,下了驴,抬手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仆妇,她上下打量着池了了:“你是?”

池了了照预先想好的答道:“昨天大官人听说侯小姐身子不大好,让我来给侯小姐唱几支曲,开开心,解解闷。”

“哦,这样啊,你进来吧。”

池了了走进院中,见院子里异常清冷,没有多少人家气。那仆妇引着池了了走进堂屋,来到后面的一间卧房,轻轻叩了叩门,轻声道:“侯小姐,大官人找了个唱曲的来给你解闷。”

半晌,里面才传来一个女子倦倦的声音:“你让她回去吧,我不想听。”

池了了不等那仆妇答言,先笑着朝门里道:“侯小姐若嫌吵,我就不弹琵琶,清唱几段慢曲。侯小姐随意听听,若不然,平白回去,不但今天饭钱没了,还得挨骂。我们营生不易,还请侯小姐多体谅体谅。”

片刻,门开了,昏暗中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面容其实十分娟秀,只是眉眼之间尽是悲倦,又穿着件素色衣衫,竟像是春谷幽魂一般。她淡淡瞅了池了了一眼,轻声道:“进来吧。”

池了了道了个万福,抱着琵琶走了进去。

“侯小姐先慢慢听着,我准备晚饭去了。”那个仆妇说着转身走了。

池了了环视这间绣房,陈设布置比瓣儿房中要精致,但处处透着一股冷意,尤其是天已黄昏,只有一些微光透进窗纸,越发显得幽寂。

侯琴坐到床边,低着头,神思倦怠,像是一枝新花被折下来,丢弃在这角落一般。池了了看着,涌起一阵悲怜。心想自己虽然从小只身游走风尘,尝尽冷热,但比起侯琴,又不知道好多少倍。

她坐到窗边的一只绣墩上,将琵琶搁在墙边,笑着道:“我新学了一支《卜算子》,词填得非常动人心,唱给侯小姐听听?”

侯琴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应付一样。池了了略清了清嗓,轻声唱起董谦题在范楼墙上的那首《卜算子》:红豆枕边藏,梦作相思树。竹马桥边忆旧游,云断青梅路。

明月远天涯,总照离别苦。你若情深似海心,我亦金不负。

起先侯琴还倦倦的,并没有着意去听,但听到竹马青梅那一句,心似有所动。等听到后来,竟默默流下泪来。

她忙用手帕拭掉泪水,轻声问道:“这是谁填的词?”

“董谦。”

“董谦?”侯琴身子一颤,惊望向池了了。

瓣儿果然没有猜错,池了了笑着问道:“侯小姐认得董谦吧。”

侯琴点了点头,眼中又流下泪来。

池了了又问道:“这首词是董谦为侯小姐填的?”

侯琴猛地抬起头,流着泪问道:“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

“我没见过他,这首词是从酒楼的墙上看到的。不过,我不是大官人请来的,今天来是为了董谦。董谦失踪了。”

“失踪了?!”侯琴顿时紧张起来。

“他是由于这件玉饰失踪的,侯小姐见过吗?”

池了了取出曹喜的那块玉饰,侯琴忙起身走过来,一看到玉饰,顿时惊问:“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侯小姐真的见过?”

侯琴眼中忽然闪出恨意:“这是曹喜的。”

侯琴不知道上天为何要将人分为男女,既分了男女,又为何偏让女子如此无助。从生到死,自家一丝一毫都做不得主,只能安安分分听命、听命、再听命。甚而不如野地里的草,虽然也被人踩,被畜踏,但自生自长,自安自命,有风来,还能摇一摇,有蝶过,还能望一望。

从开始知事起,她听得最多的一个词是:贞静。

他父亲侯天禧从来不跟她多说话,只要看到她说笑跑动,便会重重说出这两个字:“贞静!”

后来哥哥侯伦也学会了用这两个字唬她,压她。开始,她不懂这两个字,曾偷偷问母亲,母亲说:女孩儿家,不能乱说、乱动、乱笑,要安静。她又问为什么呀?母亲说:你是女孩儿啊。

母亲的这个解释像一滴墨,滴进她心底,留下一小团黑影,再也冲洗不掉。

好在那时母亲还在世,她也还年幼,虽不能随意往外面跑,却能在后院里玩耍。父亲和哥哥很少来后院,也就不太管束责骂她。后院虽然不大,但母亲种了许多花草,还有一片小池子。自小没有玩伴,她也惯了,一个人在那里自己跟自己玩。有花有叶,偶尔还会有蝴蝶、蜜蜂、鸟儿飞过来,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已是十分自足自乐。

她家隔壁是董家,董家在后院墙根栽了一架蔷薇。那年春末,那蔷薇花藤攀上墙头,开出许多红花,胭脂一般。那时她家的花大多都已开败,她望着那些蔷薇,羡慕得不得了,但墙太高,只能望着。

有天下午,她正望着那些花眼馋,墙头忽然露出一张脸,是个少年。那少年爬到了墙上,看到她,笑着朝她做了个鬼脸,是董谦。

董谦有时和她哥哥侯伦玩耍,她见过几回,不过她父亲不许她和男孩子接近,因此虽然彼此认得,却没说过几句话。

“你想要这些花吗?”董谦骑到墙头笑着问她。

她没敢说话,但忍不住点了点头。

董谦便连枝摘了一朵抛给她,并说:“小心有刺!”

她赶忙捡起那朵花,比远看更加好,花瓣胭红,还隐隐有些香气。

“还有!”董谦又摘了几朵,接连抛给她。

她一一捡起来,扎成了一小束,开心极了,朝着墙头的董谦笑着说:“谢谢你!”

董谦笑着摇头:“这有什么?那边墙上还有黄颜色的,我再去给你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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