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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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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幺捧了这对耳坠子,一面垂头低泣,一面将自己耳上的一对素银耳珰撸了下来,换上那对小耳坠子,又将素银耳珰按在风灵的手掌中:“我有的,无不是大娘予的,惟这个还算是我自个儿攒下的,大娘拿着,好歹还觉时常在身边服侍。”

    主仆二人如同闺中姊妹一般互换过赠礼,阿幺再不能伤感下去,忙忙地起身去收拾行囊,细细地将那些日常所用之物,尽量地精减着收拢起来。

    那边风灵同佛奴几乎对坐了大半夜,将沙州的买卖大略盘过一遍,又将西州的情形分说了一回,安排下不少事,虽不能面面俱到,幸而佛一向跟着打理顾坊,熟谙商事,风灵很是放心。

    不觉已四更过半,阿幺帮着她换上石青夹袍,将她的发辫打散重又编结了一回,灯火映照着妆镜,铜镜中的面庞与二年多前如出一辙,毫无变化,连得发辫的样式都不曾有变。可风灵的日子已是天翻地覆,外头或还有惊涛骇浪等着她领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依依送别(二)() 
“大娘,这便好了。”阿幺轻轻地将发辫搭放在她一侧肩膀,嗫嚅着才说了一句,眼泪又再夺眶而出。

    外院火光通明,聚了不少部曲,有马匹低嘶,风灵听得出正是她那匹大宛黑马。

    “大娘。”佛奴在门外低低唤道,却只唤了一声,便不闻底下的话。她会意,定是马匹行囊皆备妥了。

    风灵自妆镜前站起身,将那顶卷檐虚帽往脑袋上一扣,披上毛斗篷,撇开手便走出屋子。

    阿幺跟在她身后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大娘。”

    风灵一扭头,冲她笑了笑。

    外院部曲们皆见她出来,皆默然肃立,到底是死生一处滚过来的,自有千般不舍。佛奴自金伯手中接过缰绳,把那缰绳在自己手中握了片时,方才横下心递予了风灵:“多顾惜自己一些。”

    风灵接过缰绳,粲然一笑:“你几时见我苦过自己?”

    佛奴背过脸去,冲她挥了挥手。满院的部曲唤“大娘”声此起彼伏,风灵牵了马,在大门前回过身,含笑欠身拱了拱手:“大伙儿且跟着佛奴好生过日子,来日待我归来,那时咱们还一处走货!”

    半人多高的大獒犬在风灵腿上直蹭脑袋,好似也知晓她将要离去一般,“呜呜”地低声哀吠。风灵弯腰以下巴抵了低它硕大的脑袋:“大富乖,好好地等着我回来。”

    她再不能停驻一息,转身拉了马跨出大门。

    因是年节中的缘故,坊门不曾关闭,整个安平坊沉浸在天明前最为暗沉的时刻中,风灵翻身上了马,坊道上留下一连串马蹄踏过的声响,黑幕中“咯哒咯哒”声显得尤为清脆。直至一路小跑出了安平坊,踏上敦煌城的主道时,她眼中蕴藏了一晚的眼泪才肆意淌了下来,滚热地落在她握缰的手背上。

    眼泪淌了一会子,折冲府的灯火就在前头亮着。风灵就着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带慢了马,就在折冲府大门外的一株歪脖子的大胡杨树下站定。

    夜寒侵袭,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裹紧了身上的翻毛大斗篷。

    风声低呜,细沙飞走,在她侧耳听了一个时辰风泣之后,五更早过,天蒙蒙亮起来。

    折冲府的朱红大门毫无准备地缓缓洞开,从里头出来的竟不是拂耽延,亦非长安来使,却是齐齐整整列了队的府兵。

    府兵列成两队,沿着折冲府外的大道左右分站,长长地列了一溜,风灵为了不教府兵们将她阻挡,不得不提马上前,才到大道边,折冲府大门内走出一个令她心头一跳的身影:略有些褪色的半旧玄色夹袍,窄袖小领衬托着他幞头下的褐发深目。

    他身形较身边几人都高大些,故而即便衣着再简便不起眼,也是一眼能见的,风灵坐在大黑马上,顿滞在原地凝望他一步步自门内走出来,他却在门前的石阶上怔住,投过来的视线定定地锁住她,满含了歉疚。

    过了片刻,有府兵牵过几匹马来,长安来使共两名,各自得了一匹马,另有两匹给了韩孟和韩拾郎。最后一匹马牵来时,府兵却不将缰绳交予拂耽延。

    但见一名府兵屈膝趴伏在马匹一侧,闷头高声道:“请都尉上马!”

    长安来使的震惊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转脸去瞧拂耽延。

    拂耽延缓步自石阶上走下,站定在那府兵身前,沉声令他起身:“我军中皆是同袍弟兄,从不行这强分高低尊卑之举,你且起来。”

    那府兵却执意不肯,倔在地下。周遭列队的府兵齐崭崭地一同单腿支地,宏声其呼:“请都尉上马!”气势之壮,犹如将要上阵。

    拂耽延略一低头,爽爽快快地一脚踏上了那伏地府兵的后背,瞬息之间便上了马,向众府兵道:“若要相送,便止于此,大伙儿的这份心意拂耽延铭记在此。”说着一手握了拳在胸口捶了两下:“再这般往下送,便是拂耽延逾制了,已是戴罪之身,不敢再添罪名。”

    私设卤薄仪仗从而逾制的罪不府兵们果然不敢再坚持,两列各向后退了一步,将大道让出来。两名长安来使上前向拂耽延拱了拱手,尚算客气:“延都尉,还是早些上路罢。”

    拂耽延在马上向府兵们抱了一圈手,不复言语,抖缰前行。长安使者与韩孟父子紧随在后,一同上了路。

    “阿延。”风灵忙催马追了上去,行到他身旁。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她身上,但凡知晓内里情形的,一个个皆摒住了呼吸,高悬了心,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对不住”拂耽延侧头望了望她,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我害累你至此,你还愿来送”

    “阿延。”风灵果断地打断他的抱歉:“我并非来送你。”

    她认真且炽烈地望着他的眼眸:“六礼只差一礼,我是来随你同去长安,成那最后一礼,你认是不认?”

    拂耽延的目光在她兴师问罪模样的脸上慢慢一转,忽地笑开了,重重地点了点头:“认!自是要认。”

    一行人离了折冲府,沿着大道往城门走去,留了两列府兵直直地在原地立着目送。

    此时天光已透亮,年节中人出门走动得早,尚有隔夜未燃尽的爆竿,在路边时不时地炸开一声,浓浓的年节味儿,与这一行人毫无干系。敦煌城于拂耽延等人而言,即将成为一段过往云烟,或在梦寐中,或在年老追忆时,还会在心头一跳。

    可于碌碌百姓而言,仍旧是这座城,换了都尉,撤了军府,这些小小的改变,在他们的生活中无知无觉,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几句闲聊。

    路上有人向他们指点围看,不知为何闲话在敦煌城中一向是流转得最快的,不过一夕一夜,好似满城皆知拂耽延获罪的事,自有那等唯恐不乱的端着手在路边冷言冷语,亦有自觉经事甚多,颇有些资历的闲人,一副“我便说罢”的神情,冷眼旁观。

    大道两旁的人越聚越多,前头仿佛更多。风灵心向下沉,墙倒众人推原是人之常情,她早已做足了打算,想过各种不堪的冷对,当真面对时,仍是不免心寒气恼。她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动怒,不与愚者一般见识,一面向拂耽延更靠近了几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依依送别(三)() 
前方的人群忽然动了起来,长安使者上前低声询问拂耽延:“都尉若觉不便,不妨下官命人清道。”

    “不必。”拂耽倒是从容。

    话音甫落,前头突然跑出几人来,迎面挡在了道上。风灵探望过去,竟是几名粟特大商户,还跟了些衣衫寒陋老弱妇孺,风灵不识。

    那妇孺涌了上来,跪伏在地,口中高呼什么的都有,一迭声的俱是谢语,情状很是激越。拂耽延下马去搀扶,风灵亦跟了过去,原都是拂耽延自播仙镇外解救回来的外城廓存余人。

    领头的大商户上前向拂耽延与风灵行礼,扬声向四周道:“都尉获了什么罪,某并不知晓,可都尉在敦煌城的这两年,使得商道安顺,流寇绝迹,旁人或不知,咱们这些走货讨生的最清楚不过。做人不能没了良心,都尉为沙州所做,有目共睹,这份恩德,没齿不敢忘。”

    拂耽延抱手还礼:“客气了,既食俸禄,这些便是份内,不足挂齿。”

    “商家人微言轻,无以为报,却也不能无动于衷。”领头的商户转身从身后另一名商家手中取过一卷黄麻纸,在拂耽延与风灵跟前小心地展开。

    风灵的一路看下来,脸上惊愕与触动交织,终是抬手掩住了口。

    黄麻纸上端寥寥数行,大略写了拂耽延这两载来的功绩,字字句句皆实,绝无虚夸。再往下粗粗细细不同笔触的署名与各式各样的指印,将大片的空白撑得满满当当。

    “这是”风灵睁大眼问向那商贾。

    商贾感怀道:“不枉都尉在沙州赤诚一场,这虽称不上万民书,却也是沙州百姓的一番诚心敬谢。”他将黄麻纸仔细地重新卷起,递交至拂耽延跟前:“都尉的功绩与功德,全在此了。倘若回了长安果然要论罪,不妨将沙州百姓心意上达天听。”

    战场上的血肉白骨都不曾令他动过容,变过颜,此刻拂耽延心间却猛然一震,面上愧色甚重:“拂耽延受之有愧。”说着他躬身接下黄麻纸,手掌心中犹如燃起了一小团火苗,烫手得紧。

    那几个商户见他既接了,俱面露了笑意。他们中大多认得风灵,纷纷围拢上前同她说话。官媒中不知哪一个多嘴,泄了风声出去,那些人好似都知晓风灵与拂耽延的亲事,只当他们已成了礼,一个个拱手称贺。

    有人当即便道:“顾娘子这样的人品,也是突厥蛮人娶得的?放眼沙州望望,也只延都尉堪配。”

    众人放声笑了一回,却不过是善意的虚衍。谁心底不知拂耽延回了长安后是该问罪的,罪大罪是何罪名,尚不可知,可单看兵部等不到年节之后,如此火急火燎地要将他押送回京,只怕要落下不轻的罪名。

    风灵接过拂耽延手中的那卷黄麻纸,细细地卷了装入行囊中,向那些商户与百姓道了别,重回了马上。待她再上马时,四下扫看了一圈,冷眼冷面尚在,似乎并不为这一幕所动。然她心底却只认个死理:在世为人,一言一行,并不能教天下人皆服,与其耿耿于怀,不若行端坐正,无愧于天,无愧于己,便足矣。

    一行人走走停停,走得甚慢,将出城门时,张伯庸亦来相送,这却是风灵始料未及的。自索氏倾覆之后,张伯庸倒是看淡了许多,甚至无奈地向拂耽延笑道:“我与都尉一根绳上的蚂蚱,今日兵部来人,我送了都尉,明日吏部来人,又有哪一个肯送我的?”

    风灵咂了咂味儿,倒也是这话。同是获罪,拂耽延终究是圣人眼里能瞧得见的人,情形很不一样,张伯庸大约是要等着吏部文书,就地解职的,连押送回京的资格都不会有。

    既如此,风灵也少不得下马,作出冰释前嫌之态,宽慰几句,同他辞别。

    及到出城驰上官道,已近晌午。

    众人跑上一处地势较高处,拂耽延与韩孟皆不禁停下马朝敦煌城回望过去。那两名使者一路出城亲眼目睹了府兵们与百姓的拥戴,多少对拂耽延起了敬重,他驻马回望,他们也不催促,只在一旁候等。

    城楼的轮廓在强烈的日光下显得略微虚幻,大风裹着沙尘盖向敦煌城,整座城仿若缥缈在风烟中,亦真亦幻。

    再远处,千佛洞背了光,成了一堵沉重的阴影,却仍能领受到佛力感召,风灵在心里头默默念了一声佛:前景不明,吉凶难测,惟愿诸佛怜悯,多垂加护。

    韩拾郎夹了夹马腹,走到风灵身边,似乎隐隐难安,因怕韩孟听见,特意说了高昌话:“姊姊,延都尉与阿爹会获罪么?”

    风灵收回视线,半大的小子了,她也不想骗慰他:“恐怕是。”

    韩拾郎微微失神,过了片晌,喃喃自语道:“都尉与阿爹并未做错什么,有什么罪?”

    “你不明白,姊姊也未必能懂,可朝堂自有朝堂的规矩”风灵不能确定韩拾郎是否能听懂这些,她瞧了一眼他怅然的面色,终是不忍:“拾郎莫怕,菩提萨埵皆在看着,是非总还在的。再者,都尉开了佛窟,韩校尉也有助力,功德深厚,且有福报呢。”

    韩拾郎朝千佛洞的方向投望了一样,慢慢点了点头,不甚相干地自语道:“拾郎无依靠,横竖阿爹在何处,家便在何处。”也不知他在安慰谁,风灵勉强勾了勾唇角,算是赞同。

    望了一回,长安来使颇为客气地向拂耽延抱了抱手:“都尉若是方便,还是赶路为要。”

    遂众人重又打马赶路,马蹄飞踏,惹起一片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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