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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团看了眼那个药箱，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十”字，神色恍惚。
她是认得那个药箱的。
这个药箱是她来到这个家之后，这个没什么情商也没什么养孩子经验的男人为她在这个家里添置的第一样物件。
她当初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父母双亲去世，整个人就像蔫儿了的小白菜一样，干瘪又脆弱，才在客房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发烧了。这个药箱就是在她被这个男人送到医院之后，这个男人在咨询了医生护士之后备下的。
不过事实上，这个药箱用到的机会并不多。
男人的身体本来就强壮地跟一头牛似地，一年四季连个小感冒都没有，而她在他的精心照顾下，也不曾有过什么病痛，就算偶尔有些鼻塞，捂着被子一觉睡醒也就一身轻松了。
除去有一次她和隔壁班的小混混打架，受了伤用到过这个药箱以外，这一次，是她第二次用药箱里面的药。
她的监护人依旧在给她受伤的这只手上药。每一次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伤口，团团的手总会忍不住抖一抖，而每当她的手颤抖一下，南书给她上药的动作就会停顿那么几秒钟，两条眉毛又会皱上一分。
等到一只手上好了药，南书的眉毛好似都要纠缠到一起了。
一只手上完了药，团团一声不响地把另一只手又伸到了南书的面前。她看着他因为看到自己另一只手一样的惨状收缩的瞳孔和静止的动作，心中一股委屈就涌了上来。
而这股委屈，在南书责备了她一句“怎么那么不小心”的时候，瞬间爆发了出来。
“手腕上的那个红肿的块是上次你让我打扫卫生的时候，我够不到上面的柜子，跳起来伸手去擦柜子的时候撞到弄出来的……”
她感觉有一股酸酸的滋味从心底一点一点涌到了喉咙，那股又酸又涩的情绪卡在她的喉咙里，不上不下，惹得她的脸一点一点开始变红。
“手掌里那个泡是那会儿我口渴，你让我自己烧水的时候，我把水从水壶倒出来的时候溅开来烫到的……”
眼睛因为自己的一字一句变得热热的，仿佛有泪水开始储蓄到眼眶里，想要掉下来，又被她不住地眨眼睛憋了回去。
“手指上的那块被挖掉的肉是洗碗的时候被铁丝球刮掉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自己这些话神情变得越来越愧疚的男人，终是忍不住，开始抽抽嗒嗒。
“你，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洗碗的……”
团团吸了吸鼻子，开始自己的控诉。
“你是，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去够那个柜子，明明知道我够不到……”
“那个水壶那么重，我根本就拿不起来，你明明看见了，也不帮我……”
有些事情，不说的时候，她憋在心里，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苦。
可一旦打开了话匣子，真的一点一点去细数自己这一个星期所受的委屈，突然间就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承诺过会好好照顾她的男人丢到了一边，独自一个人在角落里受了那么多的苦。苦到让她现在回想起来，只想要把那些委屈统统摆到这个男人的面前，让他好好看看这个星期他都干了些什么。
“你，你说过要好好照顾我的，你明明承诺过的！”可是你却没有做到，不仅没有好好照顾我，还让我一身的伤。
“说会每天送我上学放学接我回家的也是你。”可拒绝了接送我，把我一个人扔在学校里逼得我自己独自回家的还是你。
“说不需要我叠被子，只要我每天开心就好的也是你。”可骂我懒惰连被子都不叠，嫌弃我的还是你。
“你言而不信！”
所有的承诺就像吹出来的泡泡一样，只维持了多久，就被戳破了。
“你明明就是嫌弃我，把我当成了一个包袱！”
果然，果然她当初就不该相信，不该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像她的爸妈那样对她千依百顺，将她视若珍宝，不该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去依靠别人。
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一颗颗顺着脸颊掉落。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惊慌失措的他，那个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他。
“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学会独立……”
他的语言，苍白到让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让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对不起。”
良久，他低下头如同叹息一般地对她说。然后又继续为她的那只受伤的手涂药膏。
而她，却仿佛终于得到了什么许可一般，在一瞬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手抱住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腰，把头埋在男人的胸口，任由自己的眼泪蹭到那人的衬衫上。
一个星期的冷战，她已经受不了了。
就让他们把话在今天说开吧，把所有的彷徨，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纠结和情感，都在今天，都在这一刻，说清楚吧。
第38章 孟泽（）
南书抚摸着怀里这个女孩子的头，放任她在自己的胸口哭泣，把所有的鼻涕眼泪都擦到他的身上……把所有的委屈愤怒都发泄到自己身上。
耳边依旧充斥着女孩的哭声，她哭得凄惨，哭得让他觉得心疼。
他还是把一切搞砸了。
南书伸手，安慰一般拍了拍女孩的背，希望她能止住哭泣，却没想到这样的举动让她哭得比原先还要严重。
她的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腰，紧紧地，就像幼崽在惊慌时会钻到大个子的里衣里一般，让他除了回应她、安抚她，不知道还能够再做些什么……
他又还能做什么呢？
他本来是想在这一年内，在他还活着的一年内，让这个一直依赖着他的女孩能学着去独立，能够适应未来没有他的生活，可事实上呢？
他根本不忍心，不忍心看着她在他面前受伤，也不忍心隔着墙壁听着她在午夜的哭泣。
面对她，他什么也做不了。
“对不起。”
对不起，我用错了方法，我自以为是，我错误地认为把你放在自己的眼前，看着你摔倒看着你受伤，这样就是在教会你成长。
“对不起。”
对不起，这个星期让你过得那么辛苦，明明打算好了最后的一年里要给你留下美好的回忆的，却没有一天不是让你在哭泣。
“真的，真的对不起。”
即使成了人形，他依旧无法像人类一样，说出一长段一长段的话，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去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那些愧疚，那些不舍，那些不甘，和那些压抑，全部都只融化在这三个字里，一遍又一遍地靠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从自己口中说出。
明明教一个女孩子独立的方法有很多，他偏偏选择了最容易受伤的那一种……亏得他还活了那么久，结果居然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年里抽了脑子，伤了他最不想伤的那个人。
那个女孩终于在他一声又一声的道歉中，停下了抽泣。
她红着眼睛，从他的怀里脱离，跪坐在沙发上，仰着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头上扎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丸子头，周围一圈凌乱的刘海和几缕头发散开，身上是那条当初她逛超市为他挑的那条粉白格子条纹围裙，鼻子红红的，脸色却是惨白，她盯着他看的样子，就像他每次上班路上路过的那家玩具店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直白单纯又让人难以挪开眼。
她的双手仍旧抓着他卷起的衬衫袖子，南书知道，眼前的她虽然表面上平静了心绪，但实际上内心依旧在不安。这一个星期他的疏离，让她变得失去了安全感，也让她开始不信任自己。
多么让他痛心的事实。
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就在南书为了自己这一个星期的做法而忏悔的时候，却感觉到那双扯着自己袖子的手又加大了力气。
他抬眼，看向了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看的女孩，等待着听清楚她说出的每一个字。
他看着她的嘴型，听着她对他说：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心脏，在一瞬间停止跳动。
他嚅了嚅嘴唇，半响才费劲地回答道：
“没有，没有不要你。”
南书的脑海里不停地回忆，回忆自己这一个星期来对女孩说的话，还有自己的种种举动，想要从里面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一点上做得让眼前的女孩发现了痕迹——
发现了他未来会离开她的痕迹。
“没有？！没有不要我，为什么要我学会独立？”眼前的女孩并没有因为南书脑子里乱成一片就停下自己的发问，相反，她加快了她的攻击。
“如果不是不想要我了，又怎么会放任我一个那么怕黑的女孩子自己一个人上学放学？”
“如果不是不想要我了，怎么会要我一个人去买菜，还要我自己烧饭烧菜洗碗叠被子打扫卫生？”
她说着说着，又是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看得原本就脑子一团乱的南书脑子更混乱了。
“你就说实话吧，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女孩说这话的语气那么脆弱那么可怜，脸上的表情却是“你要是敢点头承认，我就死给你看”的威胁样。
南书一直都知道，他养大的这个小女孩，从某种程度上和他就很像。一样的不愿意低头，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愿意成为别人的负累，一样的嘴上说着不要不想、心里却恨不得立刻冲上来一把把东西抢过来。
就像现在这样。
虽然表面上口口声声说着“你嫌弃我也很正常，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连洗个碗都会受伤巴拉巴拉的”，可眼神中却一直带着一丝的别扭和傲气，仿佛在暗示着他，快点说些什么话来否认，快点说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要抛弃她。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她……
在他还不知道自己只剩下一年可以活的时候。
想到这里，原本打算脱口而出的否认又再一次被南书咽了回去，他开始沉默，或者说，他开始比一开始更加沉默。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她。
事实上早在当初把她带回家的时候，他就已经打定主意哪怕会暴露自己是一只长生不老的猫妖，他也要把她抚养好，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守着她从小孩儿模样，长成少女，到一个女人的年纪，到结婚，生孩子，甚至是……死亡。
他曾打定主意要伴她一生，他曾想着就算团团一直依赖自己也没关系，他的生命比她长，他的力量比她强大，他有足够的资本和能力被她依靠。
却不想……
所有的未来被打破，原来只需要别人的一句话。
而他的沉默，让原本止住了哭声的团团再一次咬住了嘴唇开始了哭泣，默默地哭泣。
“你是不是想要娶老婆了所以不想要我了？”
即使是哭泣，她依旧没有放开抓住南书袖子的手，她抬着头，直直地看过来，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南书皱了皱眉，举起那只没有被团团扯住袖子的手，贴着她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擦拭着女孩脸上的泪水。
“没有。”
“没有要娶老婆。”
显然，他苍白无力的解释没有让女孩相信，她依旧认定他是嫌弃了她。
“一定是不想要我了，一定是嫌弃我了。”
她的眼泪越来越多，多到即使南书不停地用拇指擦拭着她的脸颊，也无法把那些眼泪全部抹干。
而眼前的女孩，即使哭得凶猛，咬字发音虽然颤抖却依旧清晰到可以让他可以辨认出她在说些什么。
她在说：“隔壁班的小虎说过的，只要哪天你想要娶媳妇了，哪天你有了一个想要相伴一生的女人，就一定会嫌弃我是个累赘的。”
隔壁班的小虎？
南书开始回忆这个名字，最后在某一年的家长会后的小会上的记忆里翻出了这个名字。
隔壁班的小虎，不就是当初团团她带了班里一帮男孩子去揍的那个隔壁班的男孩么？
那时他问了她许久到底是为了什么揍的人家，他不相信自己养大的孩子会没有理由地揍一个不相干的人，可他的女孩一直低着头，闷着嘴，一句也不曾透露。
现在看来，那个时候，那个叫小虎的男孩子，一定是跟她说总有一天她的监护人会为了自己的家而抛弃她，她这才又惊又慌又气地揍了他一顿吧？
啧，打得好。
多年后终于找到了当初自家的孩子动手打别人家的孩子的原因，南书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撸起袖子变回猫的样子守在那个叫小虎的男孩子放学的必经之路给他跳起来来那么一爪子。
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