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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土财主-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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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传贵,我知道你也累了,也饿了。这样,厨房锅台上坐着半盆菜糊糊,你对付着先喝了。然后到东屋里的炕上好好睡他一觉。去吧,这儿没你的事了。”
  董传贵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两天一夜水米没沾牙了。听老郎中这么一提起,顿时像起了连锁反应一样,没出息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噜地叫个不停。不由一阵眼冒金星,饥饿难耐。但又转念一想,在这特殊时期,老郎中孤身一人,粮食也受定量限制,他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怎么好意思端老人家的饭碗。因而推托说:
  “老伯,我、我……嘿嘿,我不饿……”
  “说啥话呀?我说传贵,十多年前咱们就是老相识了,要是换个别人,门我都不敢让进呢!你和我客气啥?”
  董传贵想想也是,如果客套得过分了反而显得生份,人家把娃的命都救了,这是多大的恩德?自己还在这些事上做什么样子?这样想着,他就端起饭盆,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呼噜噜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面盆都跟着舔了一遍。儿子没事了。肚子里又有了食物,心里头也扎实多了,头还没挨着枕头哩,房子里就响起了震耳的鼾声。董传贵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日上三杆了。他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爬起身来到厨房里洗把脸,然后到西厢房一看,老郎中俯着身子正给坐在炕上的榆生喂稀饭哩!
  榆生眼尖,侧过身来叫了一声“爹”。董传贵顿时心头发热百感交集,眼圈一红,他赶快背过身去。老郎中一见,笑嗔道:
  “传贵呀,还不过来帮帮忙,站在门口晒太阳啊?”
  董传贵终于忍俊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三两步进到屋里,朝老郎中深施一礼。哽咽道:“老伯,您老人家的恩德我董传贵怕到死也报不全哩!”
  “看看看,说啥话呢?见外了不是。”老郎中喜眉笑眼地站起来,把空碗搁在小炕桌上,找了条毛巾擦把手,说,“传贵呀,你是谁我是谁,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正是因为咱们都知根知底,我才敢给娃治病。你忘了昨天你敲门半天我不是就没开吗!实话对你说吧。我已经三年没干过这行道了,不是我不干是人家不让我干。有几把药材也是这儿藏一点,那儿塞一点,时间一久,我自己都记不清哪儿放哪个哪个放哪儿了。你来看病的事,万一传出去,少说也得开我一次批判会……”
  不是亲眼见,谁能相信这是事实:这么好的人品,这么精的医道,竟会落到这般地步?董传贵正百思不得其解呢,老先生又说:
  “传贵,你是我信得过的人,因此给你说说无妨。我膝下无子,老伴过世的早,只有一个女儿从小就开始跟我学中医,长大以后送去外国读书,学的是洋医。坏就坏在女大不由爷,姑娘在外国私自做主,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洋女婿。洋女婿就洋女婿吧,白头发蓝眼睛不就是人种不同罢了。咱笑话人家没准人家还笑话咱哩!可谁能想到女婿他不是外国人,他也是咱中国人,他是从台湾那边过去的中国人!”
  “台湾过去的中国人?!”董传贵忍不住插嘴问道。
  “是,是从台湾那边过去的。听说还是咱西北人呢!”老郎中肯定的回答。
  “西北人!西北啥地方?”
  “这我没记清楚,好像是、好像是……不是南山县就是北山县。”
  “北山岘!”
  “啊。”
  “他姓啥?”
  “姓于。”
  “叫啥?”董传贵喘气都有些粗了。
  “叫于什么水来着,于得水还是于什么水,反正占点水。”老郎中有些含糊其词。
  “哦——…”董传贵陷入了沉思。
  “你认识?”老郎中看董传贵神经兮兮的表情,心里有些纳闷。
  “老伯,你真会开玩笑,这怎么可能呢?我一个土包子,咋会认识那儿的人呢?”董传贵推诿的也很巧妙。
  老郎中信以为真,又开始继续讲他的故事:“这下麻烦可就大了。消息从那边传来,这里马上就有人找我说话,他们说我那个女婿是国民党特务……”
  “国民党特务?”董传贵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是啊!是这么说的。”
  “他们有根据吗?”
  “有啥根据,瞎蒙呗!”
  “噢,这就好。”董传贵的心又恢复到了原地方。
  “好啥呀好?从这以后,我的苦日子就算开头了。民政部门给我开了两个条件,一是马上写信让我女儿回国,二是让他们两人立即脱离关系。”
  “你答应了吗?”
  “我说了算吗?我写信把情况给我女儿一说,女儿一下子就火了,她回信说,回国可以,要回俩人一块回。脱离关系没门,谁说她丈夫是国民党特务,谁就是王八蛋!”
  董传贵苦笑笑,问:“最后这事怎么解决了?”
  “怎么解决了?两头子僵住了呗!最终倒霉的还不是我老头子。”
  “他们把您怎么样了?”
  老人叹口气,说:“怎么也倒是没怎么,就是给我定了个里通外国嫌疑,限制了我的一些自由。比如说,以后凡是给女儿写信,要经过他们检查啦,女儿的回信不经过他们过目不准私自拆阅啦等等。再有就是给我布置了许多附加规定:不准出门走远路;不准行医看病;不准留宿亲戚朋友;不准……”
  “老伯,这回我可是真给您添大麻烦了。”董传贵很是有些歉意的说。
  “没事。他们知道我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居简出的,所以也就放松了对我的监督,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有人检举揭发他们是不会来找我的麻烦的。”
  董传贵说:“老伯,真可惜了您这个人,真可惜了您这一身本事!”
  老人摆摆手、摇摇头,说:“说不得,说不得。先人没给我留下一分地一分钱,只给我留下了这院房子和袓传医术。看样子到我这一辈子就要失传了!”
  董传贵有心想让榆生跟着老郎中学医,他张了几次口,最终也没有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榆生小孩子家,病来得快也去得快。上午吃了顿饭,下午就能下地满院子活动了。董传贵见儿子没啥大碍,决定连夜赶回去。老郎中明白他的用意,也就未加挽留。临行前,董传贵拿出身上带的二佰元钱,郑重地递到老郎中手中,恳切地说:
  “老伯,君子不言谢。你救我儿一命,又担了许多风险,此恩终生难报,这两百元钱,您老无论如何得收下!”
  老郎中断然拒绝,变脸变色说:“传贵,如若你要放下这些钱,从今以后咱俩就算换了一层关系,你是你我是我了,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大街上碰见谁也不理谁。世上有些东西,比钱要金贵的多。一分钱不要,你也过意不去,这样吧,留下五块钱,我的几根草药最多也就值这些了。”
  董传贵知道老人的脾性,多说无用。就悄悄出门,在黑市上买了二十个锅盔(大饼),一网兜提来,搁到壁柜上,说:
  “老伯,您要是再不收,我可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老郎中沉吟了半晌,才说:“放下吧。随即他又从网兜里掏出其中四个锅盔,硬塞到榆生手中,说,“娃娃,你爹一个你一个,留到路上吃,剩下的两个给你爷爷和你娘,就说我问候他们着哩!”
  榆生是个懂事的孩子,哪里会接受老爷爷的馈赠。董传贵拗不过,让榆生接过来装到包里。榆生收拾好东西,扭头问爹说:
  “爹,我没啥礼物送给爷爷,我就给爷爷磕个头吧!”榆生也不等董传贵发话,恭恭敬敬趴在地上,咕咚咕咚磕了仨响头。
  老郎中高兴得眼泪花都流下来了,他笑吟吟地抚摸着榆生的头,激动地说:“好娃娃,好娃娃,爷爷愧领了,愧领了。爷爷也没啥礼品送你,就送你一句话吧:以后咋做人,你爹就是楷模!”
  老郎中依依惜别地送走了董传贵和他的儿子,他也有心收下榆生做他的徒弟。他和董传贵想的正相反,董传贵想的是老郎中家传绝技不外传,老郎中则是怕落下横刀夺爱的坏名声。许多年以后,一百多岁的老郎中亲口向董榆生告诉了他当年的想法,而父亲的心意则是母亲后来说给他的。
    上部 第二十二章 那风那雨那个年代
     更新时间:2009…5…10 14:50:12 本章字数:5336
第二十二章 那风那雨那个年代
  董传贵从城里回来,就病倒了。
  妻子赵春莲按下葫芦冒起瓢,儿子刚刚逃出命来,丈夫又病成这样。她跑前忙后,焦虑万分,生怕男人再有个好歹。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怕啥就来啥。正在这当儿,公社派人来找董传贵了解上次各大队支部书记会议的落实情况。董传贵躺在炕上起不来,他压根就没落实,而且也不想落实,因为根本就无法落实。董传贵吱吱唔唔,一问三不知,来人无奈只好如实向上级汇报说凉水泉子大队有抵触情绪。公社刘书记怕把事情搞大,立即组织了个工作组,亲自带队到凉水泉子检查工作。
  凉水泉子地方偏僻村庄不大,可是代代都出些奇人怪人,眼下就有三位不同凡响者。他们是“倔(犟)个子四爷”、“恶婆子五奶”、“谝(吹)客子七叔”。这三位高人都是“兵团”的骨干力量,因而和董传贵都有些脱不了的干系。起因是有人告状告到公社:凉水泉子红旗倒了,社会主义墙脚挖了,资本主义大泛滥了,说的有名有姓、有根有据,一点也不像夸大事实、恶意中伤的样子。公社感到问题严重,立马开会,责令董传贵如实写出书面汇报材料,报告上级。董传贵一回家就赶上儿子那一档子事,折腾了几天,回来就得了重病,这也是实情。
  刘书记带工作组进村之后,也不和董传贵打照面,直接住进忠诚可靠的贫下中农家,扎根串联,分头行动。工作组非等闲之辈,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能兵强将,效率之高非常人可比,不几天工夫就把来龙去脉搞得清清楚楚,几位“高人”的严重问题渐渐浮出水面。下面就是工作组写给公社的书面材料:
  一、关于侯四海同志的情况汇报
  侯四海性别男家庭出身下中农年龄七十左右文化程度两年私塾政治面貌群众家庭成员儿侯广胜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上校侯四海同志的主要问题……
  “倔个子”方言,意为犟。四爷在村里辈分高、寿数高、威望高。正直的人说他正直,凶狠的人说他凶狠,老实人说他老实。给这样的人下结论,还是人家工作组,换了别人,难。四爷因行四,村里人大小皆称他“四爷”。他的儿子就是董传贵的二排长,大名鼎鼎的侯广胜,如今是海军某部的军官,四九年参加革命到如今还没回过一次家哩!在当地娶了个渔民的女儿,算是扎根海岛了。广胜的部队驻扎在海疆要地,几次探家都因战备任务重而放弃了。奈何儿子想爹,探家其实也就是探爹,因而索性写信让爹去探他。起初四爷不肯:山高路远,跨江过海,想起来都心惊,哪有他们凉水泉子安稳可靠。但终归架不住儿子的撺掇,自己想儿也想得心切想得苦,大腿拧不过小腿,老子给儿子让了步,最终还是老的看望小的去了。四爷一出门就是汽车、火车、还有轮船。除了飞机,什么样的洋马车他都挨个“享受”了一遍。老头儿生就的两条腿走路的命,没福气享受那些现代化的代步工具。胆战心惊,头重脚轻,胸闷气短,恶心呕吐,肠肠肚肚全翻了一遍,吃下去的都倒腾出来了,而且至多不少。那会儿他甚至不想活的心都有,昏昏沉沉,好不容易熬到七天头上,睁眼往周遭一瞧:哎哟天老爷呀!满目皆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水,儿子的部队就在一块巴掌大的小岛上。头天上船是在夜里,黑咕隆冬没看清,否则,打死他也不会被人“拐骗”到旧社会发配犯人的地方来。四爷上岛之后,就没有过好脸色,好像受了多大的委曲似的,整天都是愁眉不展、坐卧不安的样子。儿媳是个孝顺贤慧的渔家姑娘,看老公公一人寂寞,就想方设法和他说话聊天拉家常。谁知说话还不如不说的好,咕哩哇啦说的全是些听不懂的怪腔怪调。部队上生活好,顿顿都有肉,雪白的米饭,新鲜的鱼虾。四爷干瞅着吃不下,时时忘不了老家的洋芋馓饭(煮熟的土豆里撒点面、盐、辣椒等即成)。不久老汉就病倒了,儿子把他送到大陆上的军医院里治病。他躺在病床上给儿子下话说:“儿啊,爹没病,让爹回家吧!我知道你的孝心,可让我住这儿比蹲班房还难受,那儿好也没咱凉水泉子好哇!”
  儿子知道父亲的脾气,只好把他送上归去的火车。老头儿又照原样儿享受了一遍翻肠倒肚的体验,才回到他那魂牵梦绕的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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