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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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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越是担心,那只羊越蹦得厉害,不一会儿工夫,已经拖着一条草绳越了一道坡。
  他再也没有和二叔争论下来的心,大声说:“阿叔。我的羊跑了。”说完拨马回去,扯了缰绳,朝羊逃走的方向狂奔,身下的几条狗也跟得像箭一样。它们一奔,这边的羊也到处乱跑,狄阿鸟只好回头,手忙脚乱地撵着自家的狗,让它们回去看好别的羊。
  狄南良看到这一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走吧。”
  他挥一挥手,带着恋恋不舍的狄阿孝离开,驰往来路,等狄阿鸟拖着实在抓不回来,只好射穿的羊回来,他们已经走远。
  狄阿鸟喘着气撵上高处,只见他们越走越远,身影变成黑点,只好折回来舞刀奔走。
  坐骑怪他发泄,振鬣狂蹿,他怪坐骑不老实,上下给巴掌,最后人马感到疲倦,慢慢安静下来下来,人挂在马背上躺倒看天,马随意地走动,敲蹄,叮叮地扯动脖子上的铃铛,而羊群则忙忙进食。
  他一天一天地放着牧,而段晚容和风月却越来越不出力,他们当这是狄南堂的惩罚,乐呵呵地接受供养。
  狄阿鸟发现自己要养三张嘴,舍不得在春天杀羊,眼看冬天备些干肉、腊肉,确实不够,撵段晚容说:“先生年纪大了,光吃不干。阿姐也光吃不干呢?!都盯着我的羊,我什么时候才能把羊养出来?!你去吃我阿爸家的,让我把刚下的羔子养大起来吧?!”
  春上疾病滋生。
  他刚把段晚容撵走,风月就生了病,这时遣送风月回家休养,再呼段晚容,段晚容岂肯被他撵来拉去?!赌气不去。
  他已经卖掉冬天积攒的皮毛、鹿茸、山参,换来二十一只羊羔,加上几只母羊中两只,次序下崽,多出二十六只羊。段晚容却不来,他精力不济,白天放牧,夜晚也要注意,最后干脆住羊圈。
  这样过了几天,他有点儿撑不住,放羊放着打起瞌睡来。
  地下的草已经织成细毯,映在人眼里一个劲儿晃,他也越来越浑,坐在马上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歪。
  明亮的阳光突然一滞,天地陡然一沉。
  狗、马、羊都竖起耳朵,四处注视,头脑中的念头像是一杆箭,前后左右迅急乱闯,惊慌失措地分开荒草。
  狄阿鸟一下儿惊醒,四处看了一看,再次阖上眼睛,回归混沌。
  草堆里似乎闪过一丝阴冷,像是一阵风,警惕的牧犬争相奔去,狂吠不止。一声震天的咆哮,拔起一个巨大的身影,斑斓的皮毛上下绽开,迅急之中,两只巨掌和血盆大口发出粗咆像是一股气浪,掀起一只牧羊犬逮下去。
  狄阿鸟感到自己的身躯腾空,本能地抓紧可抓之物,盘结实两条腿,睁开眼睛,只感到自己的“笨笨”夹着尾巴乱蹦怯嘶,风一般奔走,当时被震撼和恐惧笼罩起来。
  然而他想到自己的狗,忠诚可靠的狗,想起自己的羊,仅有的财富,两只眼睛顿时就红成血球。他猛地提住缰绳咆哮,使命地勒马,打了个转奔回来,并顺手摘了弓箭。
  人说老虎怕狗叫,说龙犬不惧老虎,能咬死虎,然而一只牧羊犬已经半身血红,只有半截身体能蹦跳,而产崽不久的“雪地虎”也浑身赤红。
  犬是有着领地和荣誉的灵性生物,它们虽然和虎周旋起来胆怯,却不肯让虎衔起咬翻的母羊离开,个个杀红了眼,硬是从东滚到西,得了机会就下嘴。
  它们四处奔撞,加上巨大的虎躯也时不时翻滚摆脱纠缠,踩死、踩伤好些咩咩发抖的羊羔。
  狄阿鸟的血冲上脑门,挟弓驰骋,一气朝猛虎身上射去。
  猛虎和犬抖擞互咬,翻动迅疾,时分时和,有时都像是突然爆炸开来,狄阿鸟为不误伤,只能射两箭,虽然深深钻进猛虎的血肉,却一点也阻拦它下山般的气势。
  它反而疯狂起来,再也没有刚才按倒一只犬,被另外一只犬一纠缠就转身的浮躁,猛地回旋,将威胁最大,咬得自己伤痕累累的“雪地虎”拔倒,而尾巴像是枪杆,砰地打翻一犬,继而发觉猛地下嘴,咬中一只要走的牧羊犬的背,将牙齿钉了下去,最后用爪子猛拽,扯裂半片肚子,犬肠都流溢出来。
  这时狄阿鸟的四只牧羊犬,只剩下两只保持战斗力。
  他眼看“雪地虎”已经逐渐和老虎单斗,血汩汩地冒,发了疯地拔起插在地上的枪上,举起来往上奔。
  雪地虎也咬上了老虎脖下的皮肉,猛虎用爪拔住“雪地虎”的头,往下探身啃,倒也一时啃不到正好。
  雪地虎到处翻滚,也挣不脱。狄阿鸟驰骋过来,看准虎背,将枪直掼进去。猛虎吃痛,放开雪地虎,转眼间反扑上来。狄阿鸟持枪咬牙,两脚夹实;老虎拧身,满腮尽血;战马跨起前蹄,放于半空。
  情形刹那间改变。
  马调身短缩,老虎趴压马臀,而狄阿鸟一跟头掉下来。
  “笨笨”来不及蹬起后腿,屁股就开了花,上面血迹斑斑。狄阿鸟用满腔的恐惧和痛恨,野兽般一叫,狗一样蜷着身,拔刀往上扎。老虎把注意力转向了他,一盘身就将他抖落,回过来去嘶咬,危难之际,“雪地虎”电闪而过,咬到它的脖子上面,两条前腿上了虎身。
  狄阿鸟持刀剁了上去。
  老虎还是把“雪地虎”甩脱,翻滚时扛着狄阿鸟的腿,狄阿鸟又一次滚倒。
  “雪地虎”发出类似老虎的吼叫。
  老虎还以更威猛的声音。
  狄阿鸟也大声地咆哮,挥舞一把带血的刀。老虎向狄阿鸟扑来。“雪地虎”迎了上去,将狄阿鸟替下来。两兽一人呈三角碾磨,最重还是兽和兽咬起来。两兽咬一起挣抖,支楞得草泥四起,撒得四周哗啦啦响。
  “雪地虎”终究不是老虎的对手——尽管是一条浑身是伤的老虎,一转眼之间,半个身子都被老虎咬在嘴里,它咬老虎的脖子,老虎拔着它的头。
  狄阿鸟耳朵里充斥着老虎的咕喘,慢慢冷静下来,他趁着老虎被咬住脖子,前半身没有回旋余地,举起自己的刀,用尽全身力气,朝老虎脖子后面半揸的地方捅去。他将老虎杀死,看看狗,一死三伤,看看羊,也死伤惨重,而自己跟着拼命,要不是“雪地虎”奋不顾身地护住自己,现在都进了老虎嘴,想着看着,不禁哭了起来。
  但他还要为“雪地虎”止血,还要将受惊的羊拢回来,带回家、只好揩着眼泪,甩着两条腿撵羊。
  他把老虎拖回家,是越想越气,当天就把老虎的皮拔了,虎骨剃出来,老肉晾起来,接下来一连几天,都不停地为狗、马、羊看伤,再一个早晨,最后的一只奄奄一息的羔羊被他扔出去拔了皮,这事才算翻过去。
  他慢吞吞地拢着活物,正想出去放牧,听到清脆的喊声:“阿鸟。阿鸟。”
  他回过头来,见是龙琉姝带着钱串串站在外面,笑看他家里四条腿的几乎一半都被裹起来,撇着嘴要哭,哭不出来地吞吞哑嚷:“老虎咬的。”
  龙琉姝一下惊诧,说:“你就骗我们吧?!”
  狄阿鸟带着她们往前走两步,让她们看一看被自己撑起来的老虎皮。两个少女都发了疯,争先问:“你打的?!”
  放在平日,狄阿鸟一定肯定地告诉她们,可现在确实没有心情,想起当初的搏斗,立功最大的是“雪地虎”,就说:“是我的龙犬咬死的……”他这时才奇怪地问龙琉姝:“你怎么来了?!”龙琉姝说:“我离家出走。到你家玩,你阿妈让我们来你这儿玩几天。没想到你的奇怪狗还能咬老虎。”
  狄阿鸟大喜,心说:“媳妇来啦,六畜一准繁衍。”
  他们一起去放牧,玩了一天。
  晚上回来,狄阿鸟开始炖虎骨汤,人喝完,让牲口喝。
  钱串串提醒他说:“虎骨贵着呢。你要拿去卖,能得来好多钱呢。”狄阿鸟想不到她竟然大惊小怪,顺口告诉她说:“我前天治伤,还用了麝香?!”钱串串怪异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地说:“你用麝香给你的牲畜治伤?!”她掰着手指头算帐。狄阿鸟感到好笑,把一个拉肚子的小羊羔搂到怀里,心说:“为了让它们不生病,快快长大,赶明我还进林子找猴头给它们吃呢……”
  龙琉姝正喝羊奶,一眼看到他抱着沾着稀屎的臭羊羔,一脚踢过去,大叫说:“赶快给我放下。找死。看谁抱着沾一身屎的羊羔?!”
  狄阿鸟争执说:“它病了。你将来有个儿子拉稀怎么办?!”
  龙琉姝只好决定先把他打扁,再讲道理。
  晚上三个人挤一起,搂搂抱抱,一夜乐趣不在话下。第二天天亮,狄阿鸟还是早早地起来,熬一锅虎骨汤给活物饮,幻想自家的羊长出老虎的后腚,钱串串以前就对狄阿鸟有恶感,虽经一夜的磨合,内心中还有好些看不惯,抢过他的虎骨,拢起来,说:“你不要我要。”
  三个人斗斗闹闹,上午赶羊出来,在空地上跳髀石。
  到了中午,对岸河滩上突然多出来十多骑兵。
  他们像是一群无头的羊,撞到河里,搅起白花花的碎浪,向对岸一阵汹涌,把水中的马屁股抽上岸。
  狄阿鸟大声警告龙琉姝两声,拉匹马奔上去,还未到跟前,这些乱发、筒帽的骑兵就已经嘶嚎狞笑起来把月牙似的弯刀轮过头顶摇晃。
  他们看到了几十只大大小小的羊,尽皆呼吁,使出贪婪之奋,妄想扎进去。“雪地虎”箭一般地扑上去,缠住一名轮刀的骑兵,但就在一刹那,后面有一名高大的披发骑兵拈弦,把一支嗖急的箭射去。
  他用的不是十二岁少年的瘦弓,箭过三尺,乌黑似电。
  “雪地虎”在半空中和箭撞在一起,浑身蜷缩,脚不离地着翻倒。
  射进去的箭头身躯另一侧窜出一截,它悲嚎声落,就到了马蹄底下。前头的马蹄迈了过去,后来的马蹄却踢中头颈,把狗身踢得像一团败絮,就地折出十来个滚。
  狄阿鸟刚刚引而待发,眼前花花的,他嗖地射了一箭,急急折回,嚎呼到龙琉姝身边,三人望风而亡。
  大部分的骑兵转头,围绕着一群大、小羊,狄阿鸟泪水都迸了,伏马回头,只见有人在马上往下一捞,拽一只羊羔起来,欢呼得像是哭泣。
  这一刹那间,已经有几名骑兵用沉重的战马冲撞来。
  狄阿鸟回过神来,一只套索就在半空中伸展,虽然没有撒中狄阿鸟,但一条狰狞的面孔却已经在他眼前打了个照面。
  狄阿鸟正巧把弓抱到怀里,对准他仰身舒展的胸膛射去,走马跟上呼“逃”的龙琉姝。
  骑兵们感到无比兴奋,声音澎湃:“有女人。”
  两条伤狗“亢亢”悲鸣,沦丧到血刃和棍棒之下,一队骑兵蜂拥而赴,拉得像是一道大网。狄阿鸟盯住龙琉姝,不要命地往北面的山岗老林上钻,到了跟前,只听得一声惨呼,回头借树影一看,左右不见钱串串。
  他知道钱串串凶多吉少,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痛骂,却不敢稍作停留,只是掩到龙琉姝,顾住二人。
  老林里密不透风,马却能在树与树之间蹿越,过得像蜥蜴,像闪电,擦得一、二树枝梭梭响。狄阿鸟浑无侥幸,陡然灵光闪现,大喝道:“往这边来,这里都是陷阱!”他只在那儿布置两个陷阱,然而,走马过去,他拉起树上的绳头,让一杆大网随着石头的落地,撤着许多的枝叶,呼啦往树顶蹿。
  人马响动小起来,身头响着马匹的吐气声,他奔到龙琉姝身边,只听到外面有人吹角,激烈地往左右喝:“我们在这儿守着。绕过去。绕过去。”
  狄阿鸟头上密布了汗珠,看龙琉姝也和自己一样,两眼闪得像是松鼠,下马往前指一指,带着她往前面走。
  这种在阴暗中的对穿就是一场昏黑的噩梦,躲躲藏藏,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去。
  两人走了好大一会儿,时而还能听到敌兵在两侧迂回发出的声音,不知走到什么时候,下到一个山凹里,在这里歇了一歇。
  天已经黑了,黑夜像是一个喘息的魔鬼,敞开猛兽出入的闸门。龙琉姝这才顾得过于回想钱串串,静静坐在黑暗中,问:“钱串串被他们抢走了?!”狄阿鸟也没有看到,说:“也许被杀掉了。”龙琉姝判断说:“不会。她是个女人,人家只会抢走她做老婆。”狄阿鸟想争辩说,她是个女孩,还不是女人,但他只是张了张口,说了句:“可是——”
  他朝龙琉姝看去,觉得龙琉姝才是个女人,昨晚摸了一晚,该有的都有,龙琉姝慢慢地走到狄阿鸟身边,把他抱住,用低低的声音说:“我很害怕!”
  怕什么?怕死人?怕敌人?怕被杀?怕黑?
  狄阿鸟感到一团的草香味,被汗水沁得像是一股奶鲜,他同样感到害怕,却还是说:“不要怕。”一只手伸过来让,湿湿的,却不是吃东西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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