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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秦楚-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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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支可天就离开了四月春舍。
    支可天离开四月春舍不仅仅是北门晨风下了逐客令。支可天是个明白人,这事他虽泄了恨,却是一笔糊涂账。他知道这事与美丽居有关,但又不肯确定,因为这时他正在情迷之中,自己已无数次地为美丽居开脱过,相信这事只是云实一人所为。但是,又有一个问题出现了,他受了重伤,一切都得靠四月春舍,他实在不敢相信这四月春舍,这关乎自家性命的事,他当然有所顾忌。还有一点,突然受到这么大的刺激,对美丽居的欲念也淡了。所以他还是决定离开四月春舍,等养好了伤再说。这样支可天就离开了四月春舍,回到他自己在成都北郊的庄园中去了。
    支可天一走,四月春舍就恢复了平静。
    云实之死,不能说美丽居不伤心,但说来也不信,在私下里,她又暗自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窃喜。正是云实之死,给了支可天一个警告,迫使他离开了四月春舍,还了美丽居一份安静。她不敢想这样最好(不敢亵渎死者),于是越发思念起云实来,也就更加痛恨北门晨风的愚腐。她和北门晨风大吵了一架,又冷战了一场,又指责葛仆、云想不会办事,以至铸成大错……。
    云想不是不明白,但嘴上不好说。不过,也理解主人的心,毕竟她不知道主人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支可天手里?再说主人毕竟是主人。她倒真心地责怪起自己来。如不是自己说出那一句话,后来又叫云实出走,云实又何至于此?想到姐妹一场,不免十分伤心。她只有责怪自己的份,哪有猜度主人的理?于是云实之死,倒成了四月春舍的一个心结,谁都不愿提起,大家都希望这事赶快过去了才好。至于沈执之死,更没人理会,那两个帮手,也自然逃得远远的,不敢再来出面。
    日子恢复了正常,北门晨风的新鲜感又过去了。朝廷焚书的旨令早已来到成都,他们还未回来时,家里的藏书就已查抄走了,没有了书,日子多苦闷。美丽居和北门晨风除了清晨习剑练功之外,便无所事事。倒是美丽居因为右手残了,反倒想起徂徕山至简堂的耕织生活,并深受感染。这时美丽居才发现,在夕阳西下时,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荷锄菜畦,支架豆棚,或在菜畦里铺上一层又一层青草,然后浇水施肥,那真是极纯朴、充满了诗一样情绪的生活。每到这时,她就会想起慈祥宽厚的上古师,生出一种悲悼怀念之情,因而心生感悟,她的心安祥起来。
    这一天,她和北门晨风、瑞兰、云想、素心在菜田里摘四季豆、丝瓜和拔第二遍苋菜。炎夏的清晨还是有些凉爽的,耕种不易,收获也一样,他们将多余的菜蔬收起后派佣工送去早市。不一会儿,汗水就濡湿了美丽居的额发和鬓发,她把鬓发拂向一边。天气很有些炎热起来,收获开始是快乐的,然后是单调。美丽居伸了伸弯酸了的腰,北门晨风早已不做了,坐在那里看美丽居。他好象是第一次才发现,美丽居还有这一种美,从那弯腰中略一伸展的腰身,一拂鬓发的身姿中,美丽居宛若一道孤线从幻梦中呈现出来,完美得近乎是在撩水的仙子一样。
    他这样看着美丽居,美丽居当然知道,她不理睬他。
    因云实事,家中的奴仆都与北门晨风不亲,在他面前显得拘紧。只有云想不,这小女子聪慧,知道这不能怪姑爷,要怪也只能怪……。她不愿想下去,也就故意来打破这主仆间的尴尬,这时她打趣说:“老爷,怎么这样看夫人,还看不够吗?奴婢也是人哪!”
    美丽居就笑骂起来:“越发没规矩了。”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这样的日子不多,北门晨风是个呆不住的人。当时交通闭塞,隔一个县,就是天涯海角,再说朝廷也没有发出什么缉捕从望夷宫逃脱剑士的敕命饬令,当然,这一切他们也不会知道。北门晨风到底是有重案在身的人,不敢抛头露面。美丽居虽也有案底,但她是女人,又残了,不曾为官家所察知,所以倒不避。美丽居看见北门晨风郁闷,于是叫他和自己第二天去拜访翁鹤林的翁士廉和他的夫人李苌楚。翁士廉的母亲和美丽居的母亲是好友,因此,算是世交,有通家之谊。
    第二天,夫妇二人带了云想来到翁鹤林。翁士廉是个儒生,长得略胖,一团和气。他的夫人李苌楚也是儒生的女儿,长得不漂亮,但清清秀秀,气质极佳,别有另一种风韵。两家母亲是朋友,自然是世交,并不忌讳什么。翁士廉知道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的侠士就是北门晨风,早已敬仰备至,二人推心置腹地谈起来,从望夷宫之变一直说到焚书。
    一说到焚书,翁士廉就激愤起来,说:“皇上怎会下这样的旨意,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可能真是老了,有些老糊涂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李氏说,“皇上行韩子之术,韩子之术就是只为一人。就是说百姓黔首要听话,你不听话,我就处置你。韩子认为,为君者,不行仁义:‘吾以是明仁义爱惠之不足用,用严刑重法之可以治国也。’你听听,在这样的思想导引下,整个国家严刑峻法,百姓怎不苦甚?我认为《韩子》最大的特点就是无心。我不是不要法,但要有个‘度’。现在,国事艰难,皇上不从自身找原因,反信韩子《五蠹》之说,怪罪天下读书人,这不是本末倒置吗?殊不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只可导,哪有可堵的?这是极不妥当之举,必将引起很大的混乱,并遗害后世……”
    “姐姐所见极是。”美丽居知道李氏见解不凡,她带北门晨风来这里,正是有此得意之处。
    北门晨风惊讶地看了看李氏,他自己都没有这样认真的归纳过韩非之说,尤其是李氏也讲“度”,这使他想起了在几微山庄,黄公虔也有此一说。
    “皇上的臣民如果都成了愚蠢的臣民,那皇上的国家又成了什么国家?姜太公在渭水上对文王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岂可存一家之说,燔烧诗书,禁绝思想?‘人心,机也’岂可以禁锢,禁锢是扼杀几微,这有违天下之利,是自寻衰亡之道……”
    “夫人真是明悟之极。”
    “先生嘲笑我了。”李氏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我们且不去管他朝廷,成也好,败也好,那与我们无关。”美丽居向来如此。
    “可我们是士呀!”翁士廉说,“现在,连书都没有了,不读书,这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我看那些下民,如猪狗一般,却又自以为聪明,成天拱拱拱的……”
    “正是。”北门晨风亦有同感。
    这一天,大家谈得高兴,第二天,美丽居和北门晨风又去了翁鹤林。
    说话间,李氏忽然有了个想法,她说:“我倒有个主意。”
    “有什么主意?姐姐快说。”美丽居素敬佩李氏常会有些新颖别致的想法。
    “我们不都闲得无聊吗?不如这样,我知道妹妹满腹诗书……”
    “好呀,我就知道,姐姐不怀好意。”
    “就算是吧,妹妹听我说,北门子也是饱学之士。反正无事,我们不如来记诵一些诗书,这,不就有了书!”
    “这主意不错,四人一人一点写下去,——这太好了!”
    “对呀,各人记诵均不相同,可补不足。”北门晨风也有同感。
    翁士廉立即拿来文房用具,命家人准备竹简。
    “翁兄字写得好,你来写。——那我们先写什么呢?”美丽居问。
    “写《诗》吧,”李氏说,“这大家记得最多,北门子先来。”
    “这怎么行?他懂得什么?敢在二位面前卖弄。”
    “他是飘零子呀,当然应由他先来。”翁士廉提着笔,等着北门晨风。
    北门晨风不好推辞,想了想,说:“先来一首《卫风?竹竿》吧。”于是,他念道:
    (竹瞿,上下)(竹瞿)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王差),佩玉之傩。
    淇水(氵悠)(氵悠),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北门子怎么就记得这一首?”李氏兴奋得涨红了脸说,“这也是我最喜欢的。”
    “他呀,他就记得这一首。”美丽居刻薄地说。北门晨风一说出这个题目,她就想起了洗心玉卧室里的那幅《许穆夫人垂钓图》。
    “为什么?”李氏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
    北门晨风尚不明白,呆了呆,才知美丽居所指。不由得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知道美丽居又想到那里去了。只是他没有,他确实没有,纯粹就是喜欢,是自然而然想到的。没想到的是,这又触到了美丽居的痛处。只是他不知道,这正是他对洗心玉的爱,爱她的一切,无须刻意,这爱已深入到他的潜意识中去了。
    “该姐姐念了。”
    “是不是北门子与妹妹相识前,有什么红颜知己?”李氏非常聪明。
    “不是,他有什么红颜知己!姐姐念吧。”美丽居遮掩过去。
    李氏念了一首《周南?汉广》。
    翁士廉接着写了一首《秦风?蒹葭》。
    当李氏念出“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时,美丽居惊讶地看了李氏一眼,旋即笑了笑,不去理会。她就诵读了《郑风?溱洧》: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蔺,内改月)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讠于)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讠于)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芍药。
    这首诗恰巧表示了她此刻的心态——豁达而又有成竹在胸的宽容。
    李氏红了脸,没有理她,她知道美丽居就是这样的人。
    四个人,你一首我一首念下去,凡是美丽居会的,就不让其他三人说:“这首,我会的,得让与我。”三人也不与她争,一笑了之。这一天,写了七十余首,其中有争锋互不相让的时候,更多的是惊喜。到了第二天,又写了五十余首,美丽居就背不完整了。其中,美丽居想考考李苌楚,利用自己所获得的特权,一连说了七个“会背的”,想难倒李氏。结果李氏硬是没打一点坎儿地念了下去。到第三首时李氏就明白了美丽居在使坏,却不言说,两人大笑着斗下去,真让美丽居不得不佩服。背的大多是《风》《雅》《颂》中的小诗,对《雅》《颂》中的大诗,只有一些零星的记忆,不敢涉及。到了第四天,只有李氏和北门晨风还能朗朗上口,翁士廉只是一介乡儒,在北门晨风面前,显得非常浅薄。对某些字句,有取得一致的时候,也有坚持己见的时候,又没有权威,谁也不服谁,争得面红耳赤的,往往只能不了了之。这样五六天下来,得了两百余首。还有一些零星片段,却是再也不能了。
    李氏拿着这些简编,哗啦啦地展看,甩着写得酸软的手(这一天是她在写),说:“想不到,也有大半部《诗》了”。五六天下来,除了翁士廉尚精神十足外,其他三人都有点昏头昏脑,李氏的脸都显出一丝疲态的苍白。她从坐榻上站起来时,感到一阵心悸目眩,差一点没栽倒下去。
    北门晨风见状,忙一把扶住,又叫美丽居来接过去,说:“日子长着呢,不如休息个一两天?”
    “下一部写什么呢?”翁士廉依然兴趣很高,没关注到李氏。
    “你呀!”李氏笑说道,“成书呆子了。北门子不是说了,休息个一两天,这样最好。美丽居,我们是不是出去玩一玩?找个好地方,一起去?”
    “正是,嫂夫人所提极是。”北门晨风最喜欢浪迹。
    “我也正是这主意,姐姐说,去哪里?哪里最好?”美丽居急切地问。
    “成都都一样,没什么好去处,不过有一个地方,还真值得我们去一看,决不是荒山野岭,也不是枯树寒鸦……。”
    “哪里?”
    “《诗》曰:‘江有沱,知子归’。”
    “都安堰呀!这倒是真的,我和北门都没去过,那就说好了,明天,我们一起去。”
    “我们再写哪一部书呢?”翁士廉就是转不过弯来。
    “你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李氏又好笑又好气,“我们不正在说,明天到渎山去吗!”
    “我就佩服士廉兄,”美丽居刻意地说,“做一件事就要有他这认真劲儿。”
    “你还夸他!”
    “翁兄真有点大智若愚的味道。”北门晨风不知为什么要这样附和(也是真心),“这样吧”,他很理解翁士廉的说,“都安堰回来,我们写《论语》吧?要不就《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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