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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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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深秋紫冥宫色彩斑斓,深紫明黄里娘对着一地落叶微微哀叹,她善良至不忍天时更替枯叶飞落,父亲便命人日夜打扫枯叶,只为不令她颦眉那一刹的触动愁肠。
我记得冬日大雪满昆仑,檐角下垂无数晶莹的冰棱,娘紫裘白衣,立于窗前,看父亲亲自在梅树上扫雪,再在树下埋下贮雪的青花瓮,来年春,梅花雪沏得玉毫茶,那水轻浮幽香,回味无限,一笑间又一个四季轮回。
我以为,那便是我父母的一生了。
我以为,我可以始终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一对夫妻相守,生儿育女,然后老去。
然后那年,我有了双生弟弟,那时我已经住在自己的广元殿,仆从带了我去看弟弟,一对瘦弱的孩子,大的那个在嗷嗷的哭,皱着眉头和鼻子,奶娘过来抱起,给他喝浓浓的药汁,我看着他哭得满头汗珠,稀疏的眉毛似乎都要被哭掉了,只觉得吵闹又可怜。
我不想理这个爱哭的孩子,就去看另外一个,热热软软的小人儿,粉色的小嘴唇如初绽的鲜花,他对我笑,极纯净的笑容,小小婴儿,笑起来甜蜜芬芳,明澈得象昆仑雪顶从无人履足的深雪。
我很喜欢他,奶娘却在一边叹气,我去握他的手,他一下攥住了我的手指,小小的手柔软如绵,带着淡淡的乳香,我突然暖到了心底。
好像有很久,没有人这般给过我相握或相拥的温暖。
娘一直身体不好,精神恹恹,久居深宫之内,少见外人,连我,也只是每月见她一次,每次见她,她都哀哀的注视我,她的目光那般苍凉又那般用力,似乎想从我的脸上,挖出另一张脸来,然而看到最后,她总是叹息,然后,倦倦的睡倒下去,背对着我,侍女轻手轻脚将纱幕放下来,重重帘幕深垂,挡住了她的背影,她遥远如远山,而我永不能触及她衣袂。
而父亲,总在练武,永远在练武。
我微笑着想着这些事,一边轻轻搔他的掌心,他咯咯的笑,奶娘也笑,说,这孩子虽然有些痴愚的样子,难得少宫主竟喜欢。
痴愚?我皱眉,掠过他微有些呆滞的眼珠,转头去看奶娘,她正在笑,却在我眼光下越笑越僵,讪讪的不知道如何继续。
我对她笑一笑,她舒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我已道:“他是我的弟弟,是宫主的儿子,如果以后我再听见你说他痴愚,我就把你填入荷池做肥料。”
她惊骇的瞪着我,捂住了嘴,眼里渐渐聚集了泪光--她是我们兄弟三人的奶娘,我亦曾喝过她的乳汁,在她的心里,她是有身份的下人,不当对这样对待,不当被自己奶大的孩子,这般对待。
可是那是我的弟弟,我不能任他被人欺负取笑,被人轻贱,谁也不行。
我只看见。
他们孤单躺在房内,陪伴他们的是仆佣无数,却没有最应该在的人在。
没有亲生母亲的温暖怀抱,没有亲生父亲的慈霭笑容。
和我一样。
我笑着,不看那个只知道哭泣的女子,轻轻俯下身,看着我的弟弟,娇嫩的小脸。
靠上他的脸颊,感受那柔糯细腻肌肤传递于我的难言热力,我在贴心的温暖里轻轻微笑,这样的一个婴孩,他的血里,流着和我同样的血,他如此纤弱,如茸毛初生的幼鸟,我揽他在怀,发觉这一刻原来我如此有力而强大。
弟弟。
我会保护你,我能保护你。
如果这世上你和我再得不到拥抱的温暖,
那么,请我们互相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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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贺兰悠番外:一生错(二)
     更新时间:2010…10…11 12:32:48 本章字数:3736
五岁那年,天地颠倒。
父亲带着弟弟出外求医,一去不回。
娘搬进居安院,终日诵经念佛,谁也不见,奶娘带着我,在居安院外等了足足一天,才有一个婢子出来,说:“少教主请回吧,夫人说今日要诵完《金刚经》,怕是没工夫见少教主了。”
奶娘还要再说,我拦住她,仰首看了看天色,浮云四塞天日窈冥,天际,一线微光如女子娥眉,淡淡的黛青色,转瞬即逝。
而星光渐次亮起,斑斓华美,却遥远如沉落深海的珍珠。
属于我记忆中的最好的日子,终于也从此逝去了。
我将眼光放下来,看了看有些惶惑的婢女,对她笑了笑。
她更加惶惑。
我笑道:“那我便不打扰了,请转告夫人,好生珍重。”说完转身就走,路过侧殿双生子的院子时,我停下脚步,吩咐:“把小少爷带回广元殿。”
广元殿的仆佣虽然不少,但是现在大多不在原处了,她们或者寻机偷懒,或者另寻了他处侍候,往昔恭敬的神情渐渐转为怠慢漠然,叔叔那时已经大权在握,而每个人都在传说,父亲不会回来了。
我沉默的听着这些消息,用银针小心的试着刚送来的午膳。
自从上一次送来的饭被弟弟不小心推翻在地,我养的雪犬追风赶来吃了一口便暴毙之后,我学会了用银针试毒。
那次的饭,是奶娘亲自捧来的,她在这之前,一直忠心耿耿的跟随着我,无微不至的帮我照顾弟弟,我甚至为当初对她口出恶言而后悔过,觉得她终究算是个厚道善良的女人,我那样对她,太过分了。
而当我抱着陪伴我数年,自我记事起就在我身边的追风僵硬的尸体时,我终于明白了,我确实是个很幼稚的孩子。
我把追风葬在了花园里,然后叫来奶娘,我说,我肚子好疼。
她一脸惊惶的来扶我,却不问我为什么疼,我瞟着她眼神,一抹难以掩饰的喜意,我笑了笑,藏在袖底的短剑,温柔而决绝的捅进了她的腹中。
她软倒在血泊中时,眼睛瞪得仿佛要凸出来,她至死不肯相信我会亲手杀了她。
我对着她尸体,淡淡道:“你本可以做我半个娘的……可是也许命中注定我不会有疼爱我的娘。”
我挖了个坑,在追风之侧,葬了她,追风是愿意和她做个伴呢,还是愤恨得死掉了也要爬起来咬她一口呢,我不管。
你们都陪过我,安慰过我寂寞的一段日子,所以,我葬你们。
之后,还有很多接近我的人,关怀我的人,然后最后,想反咬我一口的人。
比如那个宫女,曾想用被子闷死弟弟。
她们无一例外都死了。
都不是我杀的,奶娘死后,轩辕无出现了,他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他去终南山寻找父亲未果,听说新教主即将继位,日夜兼程赶了回来,他一回宫,立即直奔广元殿,正看见我在用银针小心翼翼的试汤。
于是他呆在殿口。
那时我很专心,只是忽然觉得殿口光线暗了一暗,一回首,看见立在门口的男子,他背光,我看不清他容颜,只记得那一刻他沉默而怆然的眼神。
他回来后,我们谈了整整一夜,思考了父亲的去向,商量了今后如何生存,离开,是不可能的,广元殿外,处处关卡,轩辕在宫中也没有太大的行动自由,何况紫冥的很多武功,是必须在昆仑才能修炼得成,我们相对默然,寄希望于叔叔的慈悲--最起码直到现在,他还没亲自对我动手。
那夜轩辕于一线烛火之下,语气坚决的对我发誓--无论如何,定保你兄弟周全!
我看着他,感激他的忠诚,不知怎的,心里却有模糊的不安。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没有自保能力的弟弟诈死,将他藏入我的密室,而轩辕与此同时,收了一个侍童,比弟弟大一岁,我们打算,等到过几年,弟弟长大,容貌有变,便杀了这侍童,瞒天过海换成弟弟。
轩辕经常被叔叔派出去,我大多时候还是一个人在,后来云横来了,他跪在我殿门口,一遍遍说,少教主,相信我,我是真心要来侍奉你。
我不相信用嘴说出来的真心,轩辕为我杀了那么多人,那些尸体埋在花根下,用一园繁盛得近于疯狂的花朵向我证明了他的忠诚,我相信了他,云横不肯杀人,我怎么知道他的心思?
我对他说。
“如果要我相信你不是来刺探我伤害我,自然首先你得永远也不可能做到。”
他二话不说,磕了一个头,离开。
我站在殿门前,讽刺的笑,呵,忠诚是个多么可笑的东西,经不起言语轻轻一击。
然而晚间,我看见自己刺瞎双眼,烫哑喉咙,刺穿耳朵的云横,昏倒在殿门前。
我收留了他,他成了跟随我最久的老仆。
多年以后,当那个有着飞扬长眉的清艳绝丽女子,看着云横的背影,用目光责问我的无情时,彼时我很想笑,很想告诉她,这世间最无情的人或事,你还远远没有看见。
可是,我爱的女子,我但望你一生,永不要看见。
哪怕你因此误会我一生。
自此轩辕回来宫中,都守着我,并教了我许多如何识别别人恶意,如何保护自己的方法,那些想伤害我以向新教主邀功的形形色色的人们,被他当着我的面一一诛杀,那些尸体被扔在花园里,埋下花下,那年夏天,广元殿的鲜花开得妖艳葳蕤,我双手搁膝,静静端坐在桐阁深绿之中,看风中烂漫流光飞舞,宝焰千枝,微香细细,穿堂入户,而遥远的更远之处,昆仑山顶积雪未消。
我对着那一庭繁花微微笑,看,尸体无论多么丑恶脏臭,化做肥料,孕育出的花,依旧美艳绝伦,毫无不洁。
而我的余生,便要在这极度的美与丑之中,寻找出属于我自己的路,没有退路的走下去了。
数日后,我搬出广元殿,搬到我看中的一个小小的院子,那个院子,父亲没有离开时曾告诉过我,连接着紫冥最隐秘的一个密道。
一个月后,叔叔继教主位,那时父亲已经失踪半年多,第十一代紫冥教主的继位大典上,风姿绝艳的叔叔,似笑非笑的接过了象征紫冥最高威权的紫晶玉剑,剑上硕大的深紫晶石光芒流转,如同他绮丽浓艳,妩媚氤氲的眸子,又或是月圆之夜昆仑绝顶升起的月光,似近实远,飘摇不休。
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想,他是不是,很开心?
有人轻轻走到我身侧,对我道:“少教主,这位子,本应该是你的。”
我抬眼,看见是大护法甲辰,他正一脸古怪的看着我,目中有深而黑的幽光,宛似暗河永久缓慢流淌的重水,粘腻而沉滞--我三岁时,父亲带我亲眼看过暗河,我从此永久记得那散发着古怪色泽和气味的怪异的河,它不住翻腾,冒着黑色泡沫,那泡沫如此硕大,如同自水中挣扎而出的死者的头颅,再啪一声破裂,每裂一次,便如幻灭了一个生命。
父亲当时指着暗河,对我说,“悠儿,这是紫冥教最为黑暗神秘的地方,拥有巨大的吸力,轻易不要靠近。”
父亲,你错了,最黑暗神秘的地方,不是暗河,是人心。
你不知道,当你离开,母亲坐禅,叔叔即将做教主,我的广元殿里,二岁犹自不会说话的弟弟,不哭不闹,却也不会笑。
芙蕖殿,父母居住的正殿,自主人双双离开后,宫人仆佣,一批批悄无声息的死去,我在暗夜里扒着相邻的广元殿最高的摘星楼的窗棂,看着那些僵硬的尸体被一具具拖出,扔进冰谷,有一夜月光很好,最后走出的男子,身姿曼妙,他立在殿门前,掠掠鬓发,整衣挽袖,回身一笑。
他隐在半边月影里的容颜,明明是一朵春日浓烈里开出的桃花,香草美人,兰芝芬芳,然而那一刻看起来,却凄艳如黄泉彼岸,花叶永不相见的荼靡。
半山的月色沉入深谷,银河轻浅,一天的星光俱都隐没。
我对自己说。
没关系,我会笑,会说话,我还活着,会很好的活下去。
甲辰依旧目光灼灼的盯着我。
我心生厌恶,面上却维持着先前的笑容,偏偏头,我看着他,道:“是吗?可我觉得,大位当有德者居之,难道你是认为,叔叔还不如我这个五岁孩子?”
他语塞,我却已走开。
我宁可回到我的院子,对着我那个不哭不闹不笑的弟弟,他纯稚的眼睛,不会令我想起暗河。
静夜悠悠,小院深凉如水,远处紫冥宫楼台万千,倒映我心海深处幽蓝无垠,那些宫阙无数的繁华荣盛,那些父母双全的温馨日子,从此永久在我心中沉睡,我想这一生永远不会再有人来唤醒。
密室里水幕飘摇,映着我的影子,五岁,十岁,十五岁……那一帘秋影映着月色黄昏,我微笑穿过水幕,十七岁少年纤长的手,按上四壁密宗神符。
今年,叔叔说,我可以出宫历练。
我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那个遥远的甘肃深山里,神秘的山庄,轩辕告诉我,也许我能找到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站在死亡谷外,深深呼吸谷外沁凉的空气,深夜密林散发着青翠氤氲的气息,苍苔和木叶的清香令人心意宁适,风拂起树叶的清音,仿如精擅音律者奏起的七弦琴。
我微微的笑起来。
十七年第一次出谷,宛如放飞。
那长天之西,绝巅之上,可有山石,供我落足?
我会遇见谁?找到谁?邂逅谁?结缘谁?
还是只是红尘里匆匆过客,一瞥间飞掠而过,点尘不惊?
那时,我不知。
俱无山庄,巧笑嫣然的少女,亦于此时,宛然回首,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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