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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嘲讽地笑了一声,道:“都是乌戈的君主了,还主子来主子去的,就不怕被人笑话。”
他亦苦笑了声,道:“主子,你我都明白,乌戈早在六年前都已灭国,所谓君主,本来便是个笑话了。东明曾发誓终身效忠主子,纵然天崩地裂,绝不食言。”单膝屈地,深深弯下腰来。
那人瞥了他一眼,失笑道:“当真如此?不是为了你身上的药吗?”
他不觉亦笑道:“主子,你若想对东明下药,早就下了,何必等到现在?我身上有没有异样,难道我自己不明白吗?”
那人目光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回转去,淡淡道:“纵然没有下药,我也不准备给你恢复容颜的解药,你就莫要指望了。我杀了你们乌戈这么多人,还将其他人都变成药人,你就不恨我么?”
他摇头道:“乌戈已经没有人了,他们自投入寒霜王朝,早都是寒霜王朝的爪牙而已,若非那边有令,也绝不会来到这里协助于我。东明若非主子,早就亦变成他们中的一员,终身不得摆脱其阴影。他们与其将灵魂卖给魔鬼,倒不如索性变成药人,至少在主子手里,还可少造些杀孽。至于为何不肯给东明解药,主子纵然不说,东明亦明白得很,主子只是……………………妒嫉罢了。”
那人在塌上浑身一震,蓦地抬起头投过来冷冷的一眼,他笑容不减,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柔声道:“主子终于能直视自己内心,东明只有欣慰而已。主子对慕容姑娘必然有情,只是碍于人事种种,解不开自己的心结,差点天人相隔,永成憾事。如今主子不惜和容国公和寒霜王朝翻脸,自然是作了深思熟虑,痛下决心。”
那人冷冷道:“你这激将法,用错地方了。恐怕你是看错了,若是有情,我何必将她撂在那里不闻不问达三日之久?”
他笑容更深,道:“主子何必逞强,那朵十全香,并非东明所得,怎会在慕容姑娘手上?且东明蒙主子青眼,亦得观五毒心经,知道其上所载修炼之法,以辟谷为要义,素闻慕容姑娘得了璇玑心经,所习心法,本与我们同源,自然是饿不死的,那处本是主子练功之地,慕容姑娘在幽境中,恐怕还能有所得益。如今主子已将一切障碍铲除,而慕容姑娘身上的伤,东明也记得地宫内有灵药无数,其中正有一味龙骨断香涎,有接骨续筋之奇效,虽然历经波折,眼看将苦尽甘来,东明贺喜主子!如今慕容府人尚在城外苦苦相候,因主子毫不理会,又不得其门而入,无计可施。如今只要主子将慕容姑娘平安送回,自然前嫌并释…………………”
那人蓦然从塌上起身,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前嫌并释?!你竟然要我和我的灭门仇人,握手言欢不成?”
他呆了呆,失声道:“难道主子并不打算这么做?”
那人从来清冷的目中,有熊熊烈火灼灼燃烧开来,从塌上蓦然起身,向他一步步逼来,冷冷道:“难道我会忘记,若非萧宁远,我梁家怎么被朝廷弃如敝履,一夕之间,成为丧家之犬?若非杜长卿,我梁家怎会满门俱损?若非张涵真,我为何拖着一身残躯?若非楚天行,我母亲焉能魂归黄沙,骸骨不得保全?”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凄厉地仰天高呼一声,似乎要将腹中积郁下来的重重怨气,都籍这声抒发出来,引得宫室中瓮瓮回声,犹如孤鸿哀鸣,令人不忍卒听。无数的泪珠,沿着他清绝的面孔滚落下来,润湿了他脚下的地面。
魏东明垂下头去,低低道:“主子…………………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你忘了吧。事已至此,难道你真打算为难慕容姑娘不成?你不错是在伤害她,可你一样在凌迟自己啊!”
那人剧烈地颤抖了下,最后摇头道:“不,她的事,正如你所说,我已经想通了。我与她之间的恩怨情仇,就此作罢,我也实在是,做不下去了。”
魏东明舒了口气,紧跟着道:“寒霜王朝对慕容姑娘志在必得,经此一役,必然恼羞成怒,定会举重兵而来。寒霜王朝势力滔天,主子纵然与他们有隙,为保全慕容姑娘,只能和他们握手言和,才能有一线生机。否则,只怕大家都脱不开身。主子,世事种种,都难以预测,总是造化弄人,还是就此放开,同心一意,共击敌军的好。”
那人冷笑道:“要我和他们齐肩并敌,还是叫我死的干脆。”突然声调转柔,目光凝望远方,淡淡道:“你怎知凭我之力,便不能保全她?”
魏东明急急道:“主子,只怕纵然你有此心,若是慕容姑娘明白过来,也断然不会接受你这份心意。你还是不要固执了。”
那人淡淡道:“那便不要让她明白。”
魏东明倒吸了口冷气,道:“主子这话从何说来,你难道能瞒她一辈子?”
那人定定看着前方,自语般道:“能瞒多久,便是多久。一辈子……………………就算是做梦,我都不曾这般想过。”
当时错(一)
一道道金光徐徐从云霭后折射出来,原本如狰狞巨人的古老城堡,在霞光中逐渐褪却了黑暗的保护色,犹如一个卸完了浓妆的老妇人,袒露出难以掩饰的本来面容。风声渐渐小了,那各种阴沉恐怖的声音亦随之淡了下去,终于消散在晨岚中。阳光慢慢炽热起来,一一扫过城堡东南侧或蹲或立的人群,最后映在最前面一个直立的黑衣少年身上。少年面容虽然憔悴不堪,一双凤眼里满是血丝,身形却笔直地挺立着,生满燎泡的薄唇亦紧紧抿着,脸上刚毅的线条缕缕分明,无一不彰显着其百折不挠的钢铁般意志,静默半晌,启唇高呼道:“蔷色,萧宁远在此,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开来!”每吐出一个嘶哑的字,唇边刚愈结的血痂便跟着摆动一下,不久便又裂了开来,血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似乎毫无痛觉,呼了又呼。不知呼了多少声,底下依然毫无回音,一旁跌坐一人,面容清减得不成样子,一双星目倒明亮如昔,缓缓张开,淡淡道:“宁远,没有用的,他们铁了心要为难楚楚,休说不曾理会于你,纵然是全盘应承下来,都要提防有诈。”
他身旁立着一少年,本来秀雅的面上深深凹陷了下去,闻言眼圈都红了。另一人呆呆盯着城堡不语。有一人本来背对着众人将自己抱成一团,听了这话,倏地立起,手指险些点到跌坐那人面上,冷笑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指望着你那些窝囊废的部下送死就行了?若不是获鳞族还有些能耐,你早就迷失在那幻阵中,葬身于虫腹了。我却嫌他太多事,若是早些除了你,楚楚何至于在底下受苦?”
他们身旁本来端坐着几位女子,见他们争执,其中一鹅蛋脸红衣女子满面为难之色,刚要开口,凤眼少年眉头一皱,已喝道:“天行,你有完没完?!”刚才说话那男子梗了脖子,反倒更高声道:“没完!楚楚还在下面,我怎么都没完!我姑且相信你们,再等杜长卿七日。再若拖延下去,楚楚只怕被那疯婆子折磨得不成人形。我就怕我那时再跳下去,若是找她不着,又如何与她同死…………………”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哽咽。
一绿衣女子白了面容,低声道:“五姑爷,你又胡说,若给小姐得知,可是又要生你的气了。大姑爷已率烈风骑日夜兼程,只是西域诸国不知何故,处处为难。大姑爷夺城攻关,所向披靡,朝夕便至。小姐定会等到他来的………………”眶中珠泪滚出,忙举袖擦拭。
突听得马蹄声声,远远传来,人吼马嘶,响成一片。绿衣女子满面惊喜,正要起身相迎,她旁边一男装丽人一把将她按了回去,皱眉道:“不对头,这声音分明是从西北方传来。杜太傅既然说了还需七日,自然没有提前这么多天的道理。”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一骑,当先而来,将马勒定,突然出现在城堡的西面。但见其座下黑马,凶悍非常,端坐那人,全身都披着长及足踝的黑袍,面容罩在同色的斗篷里,难以分辨。黑袍边滚着金丝红边,左胸口缀着一枚紫晶霜花,闪闪生辉。他虽然没有露出面容,但神态之间,分明有种未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的傲然。有人失声惊呼道:“寒霜王朝!”
他身后,军队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团团包围上来,几乎挡住了西北面的霞光。跌坐之人缓缓立起,已有一面目刚毅的男子大步而至,向他躬身道:“少主,风、雷、电各部已集结完毕,北庭、安西、河西、陇右四道节度使亦已点兵起程,并调红衣大炮,增援少主!”
他淡淡点头道:“石康,你一贯做得很好。”那男子浑身一颤,扑通一声,双膝屈地,垂首道:“属下自知罪在不赦,待救出夫人,必会自向夫人领罪,千刀万剐,任由发落!”红衣女子早闪将出来,将他一把拖起拽了下去,口中连连道:“情势如此危急,哪里还有工夫在这里掉酸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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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四个同样身披黑色长袍的女子慢慢从黑衣人身后显出身形来,一样是黑色长袍,却用银线绣着各种花卉,衣料十分单薄,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走动之间,柔软的腰肢款款摆动,犹如水蛇扭曲着身体。全身都覆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张丰艳的面容,雪肤碧眼,妖娆异常,如水眼波四处抛洒,不少兵士被那妩媚的眼光一横,都觉得心不由得跳快了一拍,忍不住盯着她们看了又看,不看犹可,一看之下,只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口中都干涩得难受,明知道不对,目光却如牵着般定在那里,竟无法别转头去。
凤目少年面上一派肃杀之意,忽听一人冷冷道:“青天白日,竟然有妖魔在这里抛头露面,这不敢见人的,莫非就是那寒霜王朝的甚么劳什子的艮主吗,自吹自擂,说是什么狂魔,不过是个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难保!”说来奇怪,他这清冷的声音响起后,很多士兵蓦然发觉自己能动了,眼前也不过是几个姿色尚可的女子而已,风骚得简直让人难以忍受,纷纷厌恶地将头别转开去。
一轮椅徐徐推至东南角最前沿,其上端坐着一人,丰姿英发,头束碧玉,雪色衣衫在风中轻扬,说不出的风姿翩然。那黑衣人已缓缓将头上斗篷解下向后一掷,露出一张飞扬的面孔,一双浓眉极为突出,斜斜向上方挑出,冷笑道:“获麟一族看来没人了,只能推出个残废来主持大局。你们死命抱着什么护国圣女的大腿,又有什么用来?她是我们战神的献祭品,为寒霜王朝而生,你们也配得到她?”
轮椅上那人啧啧道:“如果来的是那什么只有半口气的老妖,或许还真需要圣祖亲临。不过来的既然只是些许小鬼,我看连我这废人都不必上场了,清源,你去将我的桃木剑挂起,朗朗乾坤,妖雾弥漫,实在有辱圣明,我还是去歇息片刻,等这毒气消散一些,再出来清扫路径不迟。”
黑衣人怒道:“忘机老道,你!”眼看就要发作,突然又缓下面孔来,冷冷道:“懒得跟你这牛鼻子作口舌之争,我今日来,是替我们战神将他的祭品带回火罗,你且眼睁睁看着,你们的所谓护国圣女,昨晚便已死了,她的尸身,你不久便能看到!”
星目少年身形一阵晃动,眼看便要瘫软下去,幸亏他身侧两名少年齐齐伸手,一左一右,将他扶住。忘机子眯了眼笑道:“艮卜,我们不妨来打个赌,若是你今日不能得到护国圣女,你便自裁以谢天地如何?”
艮卜面色顿冷,目中怒火大炽,好容易按捺下去,冷声道:“待我将大事了结,你获麟一族,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正在这时,地底下突然有了动静,但听得喀嗒一声,靠近西北方的一个洞口訇然打开,抛出来一个女子的身形,又迅雷不及掩耳般闭合了。地上之人,都几乎弹跳了起来,艮卜大笑道:“如何,我说………………”声音突然一变,冷冷道:“怎么只有你,人呢?!”
地上那人已慢慢爬将起来,鬓发散乱,露出一张杏脸来,目中都是怨毒,直直盯着那凤目少年,一字一顿道:“萧宁远!”随后纵声大笑起来,厉声道:“她就在下面,你跳呀,快跳,快拿你的命去换她的!”
楚天行双手握得死紧,方欲冲将出去,被凤目少年一掌按住,冷冷道:“蔷色,你今日简直宛如丧家之犬,还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谈条件?”已向身后忘机子迅速地使了个眼色。
忘机子宽袖一动,桃木箭穿空而去,眼前幻境渐渐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