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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兽传奇猎人峰-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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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白中秋摆脱白椿的拉拽向前跑,他要赶快逮住那受伤的金丝猴。就在这时候,白中秋看到那受伤的猴子站了起来,双手举着,腿流着血,胸前两个女人一样的奶子。白中秋不知它举手是为何,那伤猴又用手指了指一块石头背后,再指了指自己胸前。白中秋好生诧异,看这伤猴怎么搞。那伤猴闪进石头背后,一会,又跑了出来,又举起双手,又指指石头、胸前。这样往返三次,最后,爬上石头,拖着一条断腿,用手招呼白中秋,大约是要他去抓它吧。
白中秋疑疑惑惑地走了过去,那伤猴果然没跑,往石头后面一看,还有只小猴,嘴上沾满了白色的汁液,肚子已经凸出,估计是吃饱了奶,再看石头上,用一张芭蕉叶圈成的一个碗,碗里剩满了白色的液体,还冒着袅袅热气——那是奶,猴奶啊!刚才这母猴原来是在给小猴喂奶,并且给小猴挤了一碗奶搁着,然后等打匠把它抓去。看着那奶“碗”,看着那“碗”边一滩滩的血迹,等白中秋明白一切之后,他的心一震,手上的枪差一点掉落地上。那受伤的母猴虽然断了腿,淌着血,可一派平静,那张天生的蓝色的脸上,没有疼痛和赴死的恐惧,只是护着身后的小猴,用手向白中秋摆动着,要他别伤害那只小猴。白中秋鼻子一酸,就要哭起来。可还是把酸压了下去。心不能软啊,它再有人性,也是畜生,我要靠它活下去的,它就是咱的银行啊。他狠了心,就去抓伤猴。这时,儿子白椿一阵风一样扑了上来,一把将白中秋压到了地上。儿子大声说:
“爹,别打金丝猴啊!这不是一般的畜生,爷爷从来也不打的。再说它是顶级国家保护动物,要掉脑袋的啊,爹!”
白中秋被这一惊吓惹恼了,且腰给硌在石头上,一阵生疼,断了一般。那小子还不松手哩,紧紧把他箍着,使其动弹不得,还用手抓住了白中秋手上的枪管。
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7)
“椿儿!做啥哩?疯了么?疯了么?!”
“爹,不能,您可不能疯啊,家里人都疯了,您不能再疯!”白椿喊。
父子两个在草丛里滚作一团,一个要出来,一个不放手,两人滚来滚去,挣挣扎扎。天上的鸟就叫了,远处的猴群也狂叫。
“你懂个屁!你知道你眼是咋瞎的吗?还不是因为没钱你大伯才疯的!没钱人才疯咧狗日的!我这辈子算完了,你不找个媳妇给咱传宗接代?生娃儿不要个女的,你一个人能生啊?女的就要钱!一只猴子李八棍说了,活的五千块,胀死你的荷包!狗日的!……”
“我不要老婆!我不要老婆!您别打猴!……”
父子在地上滚着扯着,又一阵风卷来,十几只壮年的猴突然从天而降。白中秋转过头来,那伤母猴和小猴都被抢掳走了。可儿子的双手还死死不放。
“放啊,放啊,狗日的,猴早跑了!”白中秋沮丧地朝儿子一拳,把他的双手打脱了,站起来,衣裳也扯烂了。山里一片寂静,桦树林兀然屹立,落净了叶子。只有那血迹,那一碗冷却的猴奶。
“喝吧,狗日的。”白中秋小心地端起那“碗”猴奶,送到儿子燎泡累累的嘴前。
“啥东西?”
“猴奶。狗日的。”
“我不喝猴奶,我不打猴,我捡漆树籽去,漆树籽也能卖钱咧!”
“那你捡去,滚!狗杂种!”


白椿果真就走了,背上空空的背篓走了。
“你回来,杂种!你到哪儿捡啊?讨牲口吃了!”
可儿子不回,儿子不回头,用探竿摸索着往峡谷走去。
“你这个犟糟瘟!狗杂种!”白中秋骂。
山影如浪,山林血红。
白椿往前走着,心想哪儿来的一碗猴奶呢?
白中秋没唤儿子,他不想唤了。他感觉到儿子这回在这高山里,一定会被野牲口吃掉。他颓然地坐到地上,呃呃哽哽地哭了起来。

那是个大集。逢九。
白中秋背着满满当当一背篓麻羊子肉。他在山上守了三天,下了二十几个套子,吃方便面。这次想搞个大的,却让儿子给搅黄了,金丝猴无影无踪。他先是打死了一只黄麂,麂子太小,一顿烧烤就给它吃了,皮先放着。第三天套了只麻羊子,掂了掂,有四、五十斤,肝让他趁热吃了,增加了点热量。想着先把它出手,就奔下山来。
集上人山人海,白中秋瞅了瞅周围,找了个空位置就开始卖肉。刚开始大家不敢买他的肉,以为是死猪肉,他先是没吭声,后来急了,就说了出来,就是说麻羊子肉,八块钱一斤。买肉的闻闻,是内行,说是的,也还新鲜,一传十,十传二十,肉就卖得很快,并且打抢了。谁都爱吃野味儿,这是没办法的事,而且还便宜,比猪肉还便宜两三块。白中秋是急着脱手,也不晓得行情,乱开的价,准备把钱弄到手了找李八棍卖两张皮去(麂皮和麻羊皮)。白中秋卖到兴奋了,就告诉镇上的人怎么个吃法,说煮党参、牡丹皮或者牛蒡,或者野山药、山枣、榛子、锥栗,红烧、煮汤都好,天下第一美味……白中秋正说着,“轰”地一声,就齐齐地被两个人压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刀也收缴了。白中秋以为是吃黑的,定眼一看,用腿跪在他身上的两个人分明眼熟——派出所的!白中秋一声“呜呼”,就整个身子软了。
再说白椿。
他没被野牲口吃了,背着一背篓沉沉的漆树籽下了山来,不过他头上、脸上给划了无数道口子,都是树枝给划的,膝盖破了,结着血痂,两只手也是,指甲都翻在外头。刚把漆树籽卖给一家山货店出来,手攥着八十三块钱,就听到街上乱哄哄的有人叫“让开,让开”。白椿问是什么,有人给他说派出所抓到了一个打麻羊子的,白椿问是哪儿的,有人就说是白云坳白秀的儿子。
“爹!”白椿脸就红了,就躲在那路边的礓碴坎子上,手捧着脸生怕别人认出他来。
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8)
“蚀人!”家里又抓了一个。爹又抓了一次。家啊,家。这个家怎么啦?
白丫儿啊,白丫儿妹妹,快救救我那可恶可恨的爹吧,快给镇长说说,放他出来,家里爷爷奶奶还没人管哩!……白椿几乎是跑着去了镇长家,眼睛又被戳瞎了一次——被那做生意的人搭凉棚的竹竿,眼里流着红艳艳的鲜血,上了那镇长家的楼梯,妹妹白丫儿就惊叫起来:
“呀!哥呀!哥呀!咋搞的呀?!”
白椿眼里汩汩流着血,嘴里啊啊哭泣着,抱起他的白丫儿妹妹就站立不稳了,就晕倒了。这几天在山里头摸摸闹闹,吃没吃的,喝没喝的,是怎样把个身子撑着背上百斤的漆树籽来镇上卖的,只有老天爷知道一个瞎子的苦楚。
白丫儿把哥哥扶到椅子上坐下,给他灌了一瓶老拔子的牛奶(豁出去了),哥哥白椿才慢慢苏醒,便把他爹的事给白丫儿说了。
白丫儿听着,看着他哥白椿这一副可怜凄惨满是伤痕血痂的样子,也放声哭了起来,兄妹两个抱头痛哭。哭过白丫儿要哥哥白椿别急,她自会给镇长崔叔叔说的。
这时那个手拿木刀的混蛋老拔子回来了,见有人喝了他的牛奶,朝白椿乱砍。白丫儿只好要哥哥白椿赶快走掉。

派出所后院那个死气沉沉的围墙就横亘在那里,它圈着死亡和寒意。它圈着生命,养着天下最厉害的警察和号子里最凶的老鼠、臭虫和虱子。虱子一个个像蜘蛛,鼓着红沉沉的肚皮,朝白中秋瞪着毛刺刺的眼睛。天下有这等可恶的地方啊!几只夜鸦子站在那蒿草墙头,哑哑歌唱,像几个唱丧歌的巫师,像鲁瞎子。他现在开始怀念起村里的家了。家比狗窝都不如,可毕竟是家,有火塘啊。在干草里冷得簌簌发抖的白中秋,用手背揩了一把清鼻涕,手上还留有分解麻羊肉后的油腻、血迹和羊骚味。他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想哭哭不出声。我这个命啊!假如——假如卖给那个巴东的牛杂碎老板,假如让李八棍参考一下……就是看那么多人,想立马换成钞票,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呀!……悔死。
还有什么可悔的呢?到了这个地步。正在想日后怎么办时,就有人喊他了:
“白中秋!”
派出所最高长官文所长踹门进来,迎头就朝他两耳光:
“我操你妈!打不死你!我操你妈!”
文所长愤怒地叱骂着他,手还在捏着,还想抽。白中秋脸被抽麻了。心想如果所长把气出了,放了他,这脸挨几下也是万福啊。
文所长把他带到办公室。他提着裤子(因缴了裤带)磕磕绊绊地跟到那个昏暗的、空旷的、透风透亮的办公室。办公室空荡荡,一桌二椅而已。文所长不给他坐,让他站在墙角,踹了他一脚,又开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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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你的妈!说,还杀了什么?杀了金丝猴没?!”
“杀了。”这嘴顺了,就顺着说了。
“什么?”
“没,没杀呀!”歇斯底里地纠正。
“咱们的崔镇长要我问你,杀了虎没?”
“没!”
“杀了豹没?”
“没!”
“杀了人没?”
“没,没!没呀!”
“我操你的妈,尽给我添乱。你这个老不清白的东西,要你逮猪的呢?逮活猪的呢?”
“我是逮猪呀所长,我是听您的逮猪,可麻羊子撞到了我枪口上您说……”
“没要你用枪打啊!”
“那我用什么?”
“阎王塌子千斤榨!千斤榨!千斤榨!”
文所长脖子粗粗的,因血胀得发黑,头发一根根竖起来,两只耳朵像两只锅耳,蜂眼豺声,甚是恐怖。
“您让我再去逮猪啊……”声音是乞求。
“你们乱砍滥伐,乱捕滥猎,乱采滥挖,专跟政府作对啊!你们是些什么东西?是哪一种野牲口?你们咋就不死绝呢?死绝了省得害我找我的麻烦啊!你们这些狗打匠,猎人,你们要翻天不是?!”
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9)
文寇所长要他跟着自己往一个乱地方走去。白中秋磕磕绊绊走那坍塌台阶断砖碎瓦,就进了后院中的一道隔门,进了一栋破败的房子。文寇所长用钥匙把门打开,门吱呀一声开了,霉气就冲了出来。白中秋心想给我换地方哩,让我更遭罪的地方哩。可是灯一拉开,豁然开朗。金黄色的灯光照着那四壁:哇,全是猎具,全是白云坳子的打匠们使用过或很久没见到了的老猎具。这么多枪啊,你看,火枪、鸟枪、铳、自响枪、管子、垫枪、猛一搂、一把捏;短枪、一丈多的长枪——打鸟的;笨重的、轻灵的,胡桃木柄、红桦柄、枸骨过冬青柄、五脚槭柄、枫香木柄、野核桃木柄;有精美的,有粗糙的;有刻了人名的,有刻了花纹的;有山牛皮做的背带,有兽筋背带,有拖拉机皮条背带;有钢箍、铜箍、铁箍;有拴了小链,有拴了铜钱的,有拴了民国镍币的……
再进一个门,墙上是各种猎刀,各种刀鞘;刀口缺头凹脑,沾满乌黑的血迹;刀鞘大多呈暗红或黑赭;牛卵子皮的火药囊、狗卵皮的火药囊、羊皮缝制的火药囊;有圆形、椭圆、方形、不成形;有蓝布子弹袋、黑布子弹袋、绣花子弹袋——绣着山椒鸟、八哥、喜鹊、荷花、梅花、牡丹、杜鹃;有香签筒——箍铜皮的、不箍铜皮的、楠竹的;各式牤筒,大大小小,数十个之多;还有脚码子、挠钩、猎叉——二齿、三齿、五齿、七齿、九齿,钢丝套、绳套、藤套、地弓、驯鹰眼罩、手套,铁猫子;这铁猫子大的达一米,重如石硪,机关重重、弹簧巨大,抓耙抓爪如巨魔之手,铁都可以抓断——这是谁的啊,这是文所长从哪儿收来的?好阴沉的铁猫子啊!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咱打匠村也没见过这大的铁猫子,咱爹猎王也没打造过这般铁猫子,难怪难怪,难怪山上野物绝迹了,难怪逃脱的成了精,这样的猎具大海里,跑出来的还不成精成啥哩!
再一间屋子,那就是地狱了:各种野牲口的头栩栩如生,恍若隔世地挂在那石灰剥落的墙上:狼、扒狗子、野猪、獐子、灵猫、虎、豹、青羊、麻羊、岩羊、大羊、黄麂、青麂、梅花鹿、毛冠鹿、豪猪、獾、石龙子、熊、猴、貂、狐、鼬、狸、兔、竹溜子、飞鼠,还有一个个鸟的标本:鹭、鸢、老鹰、金雕、苦恶鸟、大斑鸠、鬼瞪哥、松鸦、红嘴蓝鹊、山凤、乌鸫、歌鸫、树莺、鸦雀、山雀、太阳鸟、绣眼鸟、白腰鸟、红腹锦鸡、娃娃鸡、长尾雉、灰雉、骨顶鸡、啄木鸡、腊嘴雀、松鸦……这就是昔日的山林,这就是那阳光灿烂,百鸟争鸣,万兽奔跑嬉戏的山林,可突然之间一下子在这里冻住了,喑哑了,仿佛是凝固的一瞬间,让白中秋惊骇得呆怔在那里,睁大眼睛望着这一切,这墙上的景像。而墙上的千千万万双牲口的眼睛、野鸟雀的眼睛,都好奇地看着他,充满了孩童般的、单纯的善意。它们并不凶啊,它们像是与我们同路的路人,它们与我们擦肩而过,也是去赶集的,也是去吃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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