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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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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花坛假山,亭台楼阁,像易安反复劝我加入的实用美术系列那样创造。春夏秋冬,白天夜晚,我幽灵般地抄起画笔蘸了浓墨,把挂在墙上铺在地面和画桌的宣纸,通通涂了个遍,那是一种真正的信笔涂鸦。当我筋疲力尽地停下来,望着满画室张牙舞爪的墨痕,我一阵眩晕,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我创造出来的“作品”。我从橱柜里翻出一瓶劣质烧酒,拧开瓶盖,把清冽的酒,倾进粗糙的大碗。我盯着酒液泛起的殷殷绿光,然后,“咕噜咕噜”,像桃园结义的猛士,豪饮而尽。先是一阵透心的火焰,灌入愁肠,又冲向脑海。接着,眼前金光四射,顺势倒在床上,山峰远云,丛林大象,海马珊瑚,重重叠叠,一夜噩梦。
  我想,我不应该这样,在精神丛林中漫无目的地晃悠。即使不作画,我想也应该过实际的生活。佳苇的学校,和我们西岭画院相隔不远。但我没去找她。她给我介绍的瑁黧,始终没有出现。骗我,还是佳苇和瑁黧都各有隐情?无论如何,我想,我和她之间,还是疏远些为好。少接触人,就增加了我心灵一分平静。突然,有一天,没下雨,也没有刮风。佳苇来到西岭画院,还是站在那株巨大根雕麻柳树树桩下面,神色慌张地告诉我。她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梦见死尸、战争、地震、洪水,在她的家乡大河泛滥云云。并且絮絮叨叨地告诉我,她的学习已经进入高潮,前天开始学人体解剖课,老师带她们看了人体标本室里储藏着的那些死尸,浸泡在装着福尔马林的缸缸罐罐里,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长长短短、形态各异姿态各异。晚上饭也吃不下。那些死尸的幻影,在脑海中闪现不断。并叫我给她分析一下做那些梦的原因。我安慰她,说,你都当兵两年了,还学医,怎么怕见到死尸?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她说,自己并不是没有看到过尸体。没有上过战场,但她参加过抗洪抢险,而且在昆仑山,在遥远的边防线上,有老百姓,还有军人,她曾抢救过垂死的病人,一点都不可怕不能怕。她说,是不是我的亲人出了什么事情?不会是刚强吧?要不是我瑁姨?或者我爷爷?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露出一丝不安。我对她说,不可能,这段时间,我浏览过弗洛依德解析梦的书,梦到死尸、洪水、地震、战争,恰恰可能是好兆头,说明有什么好运,正悄悄靠近你。也说不定你的命运,会发生重大改变。如果洪水浑浊,你可能会经历一段感情的波折。如果水很清澈,说明你即将变换的生活会顺利度过。她听得半信半疑。她说她生日又要到了。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减肥,不然这么长下去会发福,那就太胖了。我说,你的生日,如果愿意,我可以把你带到这个城市最高级别的迪厅去蹦迪。或者到你认为最有意义的地方,度过你二十岁的生日。她很高兴地接受了邀请。至于减肥,我告诉她没有必要,况且从边防线回到内地,有一段适应过程,吃住条件改变,可能会引起生理的改变,可能会显得胖,但是你并不臃肿。她半信半疑地和我告别。这次我没有带她去看画展,我觉得现在的绘画值得看的不多。不过,既然做了这行,而且从心底里热爱它,我想我还是应该继续往前走。我依然没日没夜地翻读那些光怪陆离的,记载着西方现代哲学和现代艺术的书。我觉得西方现代哲学、现代艺术,依然发展得很严肃很艰难,但我坚决不愿意把我的创作划入现代艺术的行列。我那些绘画的朋友纷纷开起画廊卖画,开起歌舞厅唱歌,虽然他们有的生意兴隆,我并不羡慕。我觉得艺术还是应该保持一些它特有的高贵。并非世上所有的钱,都适合所有人去赚去找。这是我深深隐藏在心里,而且,每次都没有和我的朋友、女雕塑家易安发生争执的原因。她常开玩笑似地警告我,不要把别人求生的路堵死,我们现在首先是生存的突围,然后才谈得上艺术的突围。虽然,我心中闷闷不乐,那时,我还没有想出什么特别能说服她的理由。我尽可能带着容忍的目光,平和的心境,观看那帮自称标榜为划时代艺术家的大孩子、小孩子,沉醉于搞那些哪怕是毫无根底的现代艺术和行为艺术,以创新艺术为幌子来追求那些很刺激的心理、视觉和感觉的效果。我想,也许艺术发展到今天,真的需要这么一种完全消解艺术的方式?我完全可以不参与不接受,但我完全不能阻止他们这样做。虽然,这些年我没有拿出什么轰动全国的作品,我正处于创作的艰难期和积淀期,我觉得艺术不应该只是一种轰动,轰动全国,不如轰动人的心灵。世界上没人知道这种艺术上的沉淀期,会给我带来多少心灵的痛苦茫然与煎熬。我应该知道,未来的路该怎样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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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苇(11)
果然,佳苇生日的时候,她告诉了我一个很好的消息。她的朋友,就是那个叫做刚强的小伙子,已经正式提了排长,并准备送他到北方一所著名的军校学习指挥。她对我梦的解释,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说,当你完全不相信我那些解释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哪些值得相信,那些值不得相信。迷信生活等于迷信人生。当你对某些事物发生迷信,我想首先你应该对这些东西大胆怀疑。她说你简直不像一个画家,而且,你的语言越来越难以使人明白,你究竟想要说什么?不像你在库阪兵站的山茶花树下给我们兵站上的军人画的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是不是有点像个哲人?我说,哲人和画家并没有截然的界线,他们有时可以相通。绘画,可能从根底里是在讲述一种形象的哲学,也许,真正的好懂的哲学,也是充满诗情画意。我问,你看过维纳斯和大卫吗?你知道莫奈、戈雅、康德、黑格尔吗?她把赵一曼式的小分头脑袋,深深藏进彩灯的暗影里,轻轻点点头,然后又使劲摇摇头。我叹了口气。我知道接下来,我们不需要再说什么了。那天晚上,我十分勉强地把她带到那个这座城市最高级别的迪厅里蹦迪。她说,我喜欢你的绘画,但是除了绘画,你就不会说其他的东西了么?比如,谁不想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些呢?不过,她直起身……迪厅里狂放的音乐和动感十足的人影儿,渐渐平息下来,整个迪厅变成了一片温柔宁静的大海。靠窗座位上的少男少女,嬉笑如初、狂放如初。她说,我也不能理解不能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中去。我只想感受一下现代生活的气氛和他们的表现。其实我亦如此。眼前浮动着的是一群充满动感的生命,但也是一群裂变的生命。从绘画的角度看,那些变化不定的光影,那些灯红酒绿的寻欢作乐,不过是一种生命态度的表证。虽然,我也无法证明,他们完全是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但是,很难说这些活动,显示了一种多么有价值的精神。我们的生活像泡沫一样在眼前飘起来爆炸了,说不定正好显示出了更加炫目的斑斓。它们是真实的,感性的,只有沉入到生活的底层去,才能看清楚它们的来龙去脉,说不定也可以看清楚五彩缤纷的表象背后的淫荡空虚。当然,我们不能用道德来评判来判断,这些生活的是是非非,也不是所有进入这种场合的男女,都是为了寻求刺激。这是一种生活的消费,生命的消费,青春的消费。有人消费得起,有的人无法消费。生命,到底是一种多大代价的消费啊!
  在灯光闪烁的迪厅,我们坐在靠边的座位上,佳苇似懂非懂地听我说话,喝着可乐或者咖啡。我说的话,她似乎依然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感叹这里的一切和遥远的兵站,和白雪皑皑的昆仑山,相比起来是那样遥远。远得像两个互不相干的世界。我说,这些感叹实际上不仅仅代表了你的观点,究竟怎样融入这种生活,还是拒绝?也许都不是我们今天晚上能够看到答案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面临选择,未来的路怎么走?其实都没有人能够给你现成的答案。
  那天晚上,佳苇和我都觉得过得无趣。本来她也喜欢跳舞,她说,他们跳的那种,算什么舞啊!走吧!当然,我们也没有心思谈论瑁黧和刚强的话题。
  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在佳苇的引导下和瑁黧见面。不知她的房地产公司开得怎么样了。香港、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何处留下瑁黧匆忙的身影?出入于高级酒吧、宾馆、总统套房,还是在飞机、火车、轮船上遨游或者颠簸?她还请了保镖。她身边围绕着一群金钱和肉体欲望都很强的男人和女人,和她想要利用的男人和女人。她的公司越做越大,大得网遍全球。有时候看起来也很小,小得连她自己本人也找不着。究竟她赚了多少钱,佳苇不肯告诉我。但从佳苇的穿衣打扮和平常开销看,佳苇并没有得到瑁黧的帮助。佳苇当兵,有津贴,她不是需要任何一个男人的帮助,才能使自己过得好起来的女学生,恐怕她自己都没有这方面的欲望和需求。佳苇的兵站在大西北,她好像依然是南方青翠的山峦间流淌着的一泓清澈的水,一缕洁白的云。像田里的禾苗,自自然然地生长。只是在她想减肥的时候,我才觉得她肯定有什么目的。那就是二十岁的姑娘力图保持的美与青春。
  
瑁黧(1)
分别十多年后,我和瑁黧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高级酒楼,也不是总统套房和高级宾馆。似乎那也是一个秋天。我在我们的这个城市最著名的美女出入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行走,或者,正准备到哪个地方去绘画、写生和采风。总之,那是一次特别平常、特别普通的偶然。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来描绘瑁黧给我的第一印象和感觉。而且,那种印象和感觉让我回想起来是那样的愉快和艰难。临近中午,温暖的阳光照耀着这个城市的林林总总的街道和楼房,楼房上面无涯的天空,明镜似的高朗。街道两旁,平静的人们川流不息。绿树和鲜花装点着这个城市某些看起来无所事事的人们心灵深处苍白的颜色,嘈杂得分不清什么是嘈杂的街道上,有流线型的大小车辆,疾驶而来,飞驰而去。市中心的花台前摆放着盛开的芍药和牡丹。花红柳绿中,一个高挑的女人,三十开外,一米七八的个子,使她那穿着绿色套裙的高挑身影,在人流中显得鹤立鸡群。脚穿一双崭新的棕色鹿皮鞋,淡青的丝袜套着她修长的双腿。满头乌发高高盘起,后脑勺上斜斜地别了一朵精致的紫色玫瑰花发卡。她高贵而不妖冶,矜持而不冷漠。肩挎一个时髦的白色小包,目不斜视,款款而行,把她那端庄俏丽的背影,留给川流不息的人群。也许出于画家职业的习惯,我尽量加快步子抢上前去,远远地瞥了她一眼,我看到她的白亮的额前飘着一绺清秀的头发,清秀的柳眉下嵌着一对黑白相间的眼睛,瘦削的脸庞很白,中间挺着如刀砍斧削的高鼻梁,圆润的下巴上,两片朱唇轻轻抿着,显得自然优雅。我没有向她靠近。我们经常听说,画家出于职业习惯,常常有意仔细观察那些绝色的美女,也许,我此刻正是要从眼前这样行走的精灵中去发现美的踪迹。那时,我还没有把她作为和我有任何关系的女人来看待。或者,她仅仅是一个比一般女人更漂亮高贵的女人。以至于后来我们终于见面,我们说了好多好多似是而非的话,经过反复提示与暗示,我才印证了那天,在我们这个城市常有美女飘然而出的地方,看到的正是来去匆匆银行取款的她——王瑁黧。
  后来,我开玩笑地对佳苇和瑁黧都说过,瞧她走在大街上那神态,简直不像一个做生意的女人!沉重的生活和做生意的艰辛,都没有给这位绝色美女的脸上和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应该去做某大老板的情人,去过养尊处优的生活。我们的生活和社会,也许,对这样的美女太不公平了。她们难道只应该作为美的对象供人欣赏?但是,佳苇和瑁黧都不这么认为。女人不一定就只能做花瓶。她必须具备应对的生活的本领,这是上帝的赐予。每个人都有应对的生活权力和智慧,就像我们的身体,属于大自然的杰作。可惜,后来,经历了许多和我有关或者无关的事情之后,我才知道瑁黧这个绝色的美女,也承受了她所不能承受的一切灾难和痛苦、欢乐和荣耀,也许,她的命运印证了一条古老的格言:
  红颜薄命!
  一个春天的晚上,佳苇来到我的艺术殿堂,西岭画院。她显得很高兴,没穿军装,而且在我看来,她的打扮,是非常时尚清纯的那种。她急切而絮絮叨叨地对我说,那次我对她奇怪的梦的分析,果然应验了。她的命运已经开始发生了一些根本变化。而且这种变化,使我莫名其妙地吃惊。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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