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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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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车驶过新修的大桥。宽阔的大桥两旁,是玉兰花瓣形状的路灯。通往新县城的宽阔道路两边,新栽的松柏郁郁青青。某某超市、百货大楼、农资公司、电信局、公安局、检察院、法院、人大、政协的大红招牌和门牌,应有尽有。政府大楼修建在坐北朝南的涞滩广场,半月形的高楼上,挺立着一杆鲜艳的五星红旗。五星红旗下,一枚巨大的国徽镶嵌在楼檐正中央,金色夕照里,闪闪发光。我的心里,立即生出一种庄严的感觉。望着对面浩浩荡荡日月奔腾的大江,我想,这就是我们的政权,我们的心脏,伯瀚和水英、老商和水灵们,为她的诞生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们在不知新中国黎明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被枪杀,或暗杀,不知是不是他们冤魂诉说的一种?辉煌气派的政府大楼里,郎天裁镇长或者蓝一号,是不是在里面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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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牙(3)
历史的乐章,沉重而飘渺。我必须亲眼看到那对革命又被诬为叛徒的野鸳鸯。革命和叛徒,在他们生命中,也许都变得很实在很沉重,唯有他们作为情人和恋人,才可以化为野鸳鸯,留给涞滩码头那一带浩荡江面上的月白风轻。
  一代代爱情生命之歌,就这样在自然肉体之上,翩然而至,悠然而逝,来无影去无踪。随我的身影与幻影,生动异常地走来,模糊迷幻地逝去,给人们心中留下那样深重的刻痕与伤痕。
  柳如风的双胞胎女儿,柳水英和柳水灵,一曲呜咽悲愤的乌溪河女儿之歌。关于她们的传说,还在乌溪小镇人们心中流传。县城省城档案馆解放战争和剿匪的历史档案里,有零星记载。廖佐煌在国军川军中发迹,在云贵川边界驻防。抗战兴起,初期,已是国军某团团长,回到乌溪小镇,在狮子岭城堡协助开办牵到大后方的黄埔军校,任本地江防司令兼保安团长,权贵一方,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地方势力。征兵派款,为抗战前线供应人力物力,名正言顺地把方圆数百里的政治经济大权抓在手中。乌溪小镇柳家的染坊和烤酒作坊,当然也在廖佐煌征集范围之内。为顾全大局,也为一个合适的安排,柳如风成了廖佐煌万年台歇马场廖家大院的管家。廖佐煌并没有把柳如风仅仅看成奴才,他们相处不错。你想,不是自家人,廖佐煌怎么会把廖家大院的管理权,交给外姓人?可是,管家和主子之间,他们的本质关系不会改变。柳如风的一切家产,必然都成为廖佐煌私有,当然,还包括柳如风的两个女儿。为这件可耻的事情,柳如风曾气得跳进了乌溪河。他的女儿刚满十六岁。那是一九四八年,国军节节败退之际。廖佐煌从打了败仗的国军队伍里,捞回一大笔军饷,偷偷逃回乌溪小镇上来花天酒地,享受人生的同时,又试图东山再起。柳水英是廖佐煌的第某个姨太太,柳水灵则是水英的伴娘。收房的日子是在乌溪小镇的秋天,乌溪河对岸的田畴,稻谷金黄。桑树林里,百鸟鸣唱,青翠浓密。当时,倔强的柳水英坚决不从。廖佐煌和柳水英,达成了什么协议,后来他们住在一起了。柳如风继续在万年台廖家大院当管家。他们在新修的洞房里,住到了冬天。远处战场上的枪炮声惊天动地。狮子岭城堡军号声声。显然,廖佐煌逃回老家的目的,也不是仅仅为了新添一房姨太太。也许为了扩充势力,也许还有更阴险的目的,廖佐煌把水英和水灵,送到几百里开外的省城,一说是进入女子学校读书,一说是送给他的上司某某省主席和什么司令长官,当佣人保姆、情人和间谍内线。总之,水英姐妹俩离开乌溪小镇进入省城的真实身份,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都没有人完全说得清。
  那是冬天的早晨,乌溪河两岸,桑树凋零。红得发白的太阳,高高地挂在灰蒙蒙的老君山巅,把凝重的冬水和两岸青霜,辉映得闪闪发光。从万年台通往河边的小码头上,一叶桐油漆过的乌篷船,头戴着金绒帽、身穿貂皮衣的水英和一身小姐打扮的水灵,向乌溪河下游的涞滩码头驶去,而那时,身穿青色长衫的高瘦汉子柳如风,扛着沉重的棕色皮箱,把姐妹俩送上小船之后,立在码头上,望着朝阳下的小船,手搭凉棚,擦着汗珠。那时的水英水灵姐妹俩,同为双胞胎,长着同一张水绵绵的白净面孔,柳叶眉、葱头鼻,明目皓齿,青丝如云,活脱脱一对乡间美人,一般人很难把她们区分清楚。只有她们的父亲,给姐妹俩的手腕上戴上不同颜色的玉镯子。水英的鹅黄色,水灵的浅绿色,以示区分。此刻,姐妹俩立在船头,看岸边的水竹,看远山的晶莹,看远水的渺远,而给他们划船的小伙子,是便衣打扮的廖佐煌的家丁。据后来乌溪小镇上的人们说,这天早上,发白的青霜和冬日的暖阳中,俏立船头沿溪而下的姐妹俩的剪影和远影,清晨,或者黄昏,常常在人们的幻觉中出现。因为,她们的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双双回来。
  一九五零年,春天。水英死在涞滩码头。把她用手枪打死的,正是划船送她出门去和王伯瀚会面的廖佐煌的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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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牙(4)
一九五一年,暮春。水灵死在女儿峡深处,被廖佐煌起义又叛乱的土匪抓住,和土改工作队队长老商一起,吊在女儿坪,或万年台歇马场的大洋槐树上,点了天灯。
  而那时,廖家管家柳如风,则改名换姓,逃进了深山。
  柳水英一九四九年在省城究竟做了些什么?有一种说法是,她完成了廖佐煌交代给她的使命,在省城某司令公馆里做了该司令,当然是廖佐煌的顶头上司的姘头,不久,回乡躲避战乱的廖佐煌,被分到了一个新编练军,重新任命为我们这一带的江防司令,驻扎在狮子岭城堡,抵抗有可能从云南贵州入川的解放大军。还有一种说法是她没有做姘头,而是进入教会办的女子师范学习音乐和绘画,认识了当时的地下党员王伯瀚,并深深相爱,后来,临近解放,党组织派他们二人回来做廖佐煌的策反工作,当晚,即被廖佐煌指使家丁特务杀害。有人说,不是当晚,而是在柳水英给廖佐煌摊牌之后。所谓摊牌,就是说现在已经解放,我不会再和你过三妻四妾的生活。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恋人。他是地下党革命者,我要和他结婚,如不同意,我就和他私奔。廖佐煌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气极,便表面答应,同意水英叫来王伯瀚,最后,将二人分别杀害在涞滩码头的鸳鸯桥下。这件惨案,历史书上有明确记载。至于廖佐煌属于起义,还是被解放大军打败,说法不一。有人说是柳水英早就偷出了廖佐煌的城防江防部署图,交给了王伯瀚。有人说,不是罗乌支,而是柳水英亲自打开狮子岭城堡迎接解放大军。也有人说,两件事情都可能已经发生,具体情况,现在,廖佐煌和柳水英,都已经死去,无法对证。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我们这一带,远远不止乌溪小镇,在解放大军占领狮子城堡、渡过涞滩码头,解放百里开外的江边小城时,基本上没费一枪一弹。廖佐煌是一个比柳如风更加随风倒的角色。解放前夕,他在狮子岭城堡勉强拼凑起来的新编练军,根本就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捞军饷、搞女人,然后跑掉。他的那支部队,有上万人马,装备不齐,毫无战斗力,被追来的解放大军勉强收编。
  柳水英和王伯瀚是不是被廖佐煌指派的家丁特务,枪杀在涞滩码头的鸳鸯桥下,本来已有了结论。可现在又有一种说法,在那里被枪杀的柳水英和王伯瀚,仅仅是替身,而真正的王伯瀚和柳水英,已经随着鸳鸯桥下的那一片水葫芦,烈日或月光下,随大江边日夜徘徊的船只和大鸟飞去。还有人说,王伯瀚和柳水英的尸体,被抛入大江后,并没有死,而是被大江上打鱼的船队救了上来,他们随一支叫“大鸟”的船队,漂流到大江下游某支流一个如诗如画的小镇上去,开荒种地,生儿育女。这些不是很清楚的历史事件和我们家族中男人女人们的命运,常在暗夜里把我从梦中惊醒。那时,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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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九年,冬日。坐着小船,贵族小姐打扮的柳水英,为了爱情,为了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离开乌溪小镇,失去了生命。和她一道到省城的妹妹柳水灵,又开始了她另一种命运。水灵离开乌溪小镇,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她是怎样在一九五零年春天,乌溪河两岸,油菜花金黄,鹅黄的桑树枝条,正蓬勃生长的时候,被廖佐煌的叛匪抓住,吊在女儿坪或万年台的洋槐树上“点天灯”?这是残忍的历史事件,真实的生命画图,当时,柳水灵被土匪,大约是从观音洞,或女儿峡深处女儿洞,披头散发地拖出来游斗。历史书上记载,那个桑树林里长大的柳家少女,不满二十,满脸惨白,头发蓬乱,被土匪押着游斗,路过乌溪小镇老街,路过万年台区公所,集中到女儿坪,沿路围观的老人小孩,汉子妇女,看见她和老商,五花大绑,上身赤裸。她的乳房,被观音洞里的土匪用烟头烫伤,肿得像茄子吊在胸前,晃晃荡荡。当年整理剿匪征粮历史资料的同志,删去的这个细节,几十年都没有恢复。现在的资料,基本上还原了当时的历史。不过,我也担心,可能会被乌溪小镇新编剿匪历史电视连续剧的写手,添油加醋。我想,可能,如果她已经怀孕,如果她和工作组长老商一同被捕,他们在观音洞,或女儿洞的土匪老巢,经历了怎样非人的折磨。关于柳水灵的传说,现在还很神秘,令人琢磨不定。有人说,她并没有怀孕。她仅仅是当时省城速成革命青年干部培训班的学生,普通的土改工作队队员,在老商的领导下回乌溪小镇,协助征粮土改工作队的队部机关工作。那时,我们这一带,粮食最多的当然是军阀地主土匪头子廖佐煌。来乌溪小镇搞征粮土改工作队的同志,在老商的带领下,包括水灵在内,也只有十多位解放军战士。他们穿着姜黄色的粗布军装。他们把万年台作为新政权的区公所和征粮小分队临时指挥部。他们唱歌跳舞欢天喜地。他们唱的歌必然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他们把乌溪小镇的人们集中在万年台阅兵场上,敲着腰鼓,挥舞红绸,跳集体秧歌舞。柳水灵,当然也穿着姜黄色军装,腰挎小鼓,手舞红绸的舞姿和身影,把镇上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水灵和老商的双人秧歌舞,在宽阔的阅兵场上,跳得可真叫绝,美艳无比。当然,水灵和老商的关系,也令镇上的人们猜测不透,议论纷纷,甚至有人骂他们伤风败俗。他们暗地里污蔑说,革命噢!征粮噢!解放噢!就是柳如风的幺女,带回一个野男人,当然是骂老商。这对狗男女,外加一群丘八,回来抢老子的粮食和土地。这样污蔑和咒骂的,现在看来,就是乌溪小镇那时的坏人。就是这群坏人,不少做了后来水灵和老商被裸体游街“点天灯”幸灾乐祸的观众。所以,老商和水灵在乌溪小镇人们心中的形象,历来就有争论。他们还说,土匪吊死在女儿坪洋槐树上的男女,老商和水灵,是一对奸夫淫妇哩!当然,这是廖佐煌手下那群土匪的话。水灵带回乌溪小镇的土改征粮工作队,开始的工作很不顺利。从寒冬腊月,到乌溪河岸的油菜苗返青,征粮一无所获,土改一筹莫展。廖家大院只剩空架子,没有一粒粮食。廖佐煌的忠实管家,柳水灵的父亲柳如风,已经把廖家所有粮食藏在了女儿洞和观音岩。柳如风如何看待他女儿和老商带解放军战士回来征粮土改,以及水灵和老商之间的男女关系?我们不好判断。既然是管家,廖佐煌的粮食,也有柳如风一份。水灵和老商在万年台阅兵场,带领乌溪小镇翻身的人们跳秧歌舞闹得正欢的那段时间,柳如风并不在小镇上。有人说,柳如风逃进深山,是为了藏廖佐煌家的粮食。有人说,征粮队的解放军战士,和柳如风带领的廖佐煌的家丁打了一仗,发现了藏在观音洞和女儿洞深处的廖家上万担黄谷和玉米。有人说,柳如风现在走路是跛子,就是因为,不知是他女儿,还是老商,射出的手枪子弹,打中了他的右腿。而且,这颗子弹,现在还没有取出来。唉唉,难道他们父女之间,父亲和没有过门的女婿之间,面都没有好好见,就有了举枪对射的血海深仇了么?难怪,水灵和老商被“点天灯”的时候,柳如风并不在场。难怪,柳如风一辈子都和他的外甥,现在乌溪小镇的郎天裁镇长,虽结为一家,同处小镇西头吊脚楼上,同一屋睡觉,同一锅吃饭,但,他们从来就很少说话,貌合神离。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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