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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银--今朝玉-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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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你仍是怨着的。
  
  六百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足够西王母瑶池里的菡萏开了又谢,足够灵宝天尊练出一炉丹药来,那么一颗心呢?不过拳头大的一颗心,是否又承载得了六百年无尽的苦楚和思念?今朝,你道是你不怨不恨心甘情愿,却不知方寸大的血肉心上若被刻了一道道刻骨铭心的痕,便再也抹杀不去。六百年等待,六百年寻觅,每一天便在心上刻一道痕,纵然抹去了不代表便不存在,你敢说你这六百年从未恨过怨过后悔过?清心寡欲的上仙尚且做不到无嗔无怨,你一个动了情的人如何又能做到?爱与恨不过一线之隔,其实你早已怨我。
  
  这一夜,屋内的两人辗转反侧,听屋外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听烛火燃烧的毕剥声,听小厮巡逻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却独独听不到彼此的心跳。将将才闭上眼睛,已是天明。
  
  天师死了的消息传遍了妖界,众人欢欣鼓舞下还不忘悼念一番死去的人,早有在妖界待不住的人解了锁一般往人间冲,嘴里念叨着人间的吃食人间的酒,脚下生风,满脸喜色。
  
  消息传到麻雀精那里,已然能够下地的麻雀精闲不住,跑去问今朝:“天师死了么?怎么死的?”
  
  “他……”这一次没有腹稿好准备,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今朝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
  
  “当然是本王杀死的。那日算你运气好,本王和今朝心血来潮想去你们人间的老宅子里看一看,恰好碰上天师正要收你,便顺手杀了他。”妖王正自长廊尽头走来,顺口接过,滑溜得没有丝毫破绽。
  
  “哦。”麻雀精点了点头,又问:“迟桑呢?说是去参加长生大帝的寿宴,这都过了三天,怎么还不回来?”
  
  纵然是妖王也被问得一时语塞,哽了半晌方笑道:“想来是喝多了,正酣睡着呢。长生大帝府里的酒向来烈,还有一种醉千年呢。喝了下去,不到三五年是醒不过来的。玲珑,你再耐心等等吧。”
  
  “哦。”麻雀精不疑有他,继续回去数她的铜板,“那我等迟桑回来,给他买糟鸭掌吃。”
  
  现实却是再冷酷不过。派去天界打探的人回报说,堂堂的上古神兽被关进了囚仙阁,按天帝的意思,不过是小惩大诫,闭门思过三百年便罢了,派去天府大帝通传的天奴照这意思向天府大帝讲了一遍,那人正闲闲地逗着笼里的一只翠鸟,晾了天帝派来的天奴半晌,才慢悠悠地说:“既是天帝的定夺,本君也不能置喙什么,我这里可以代我天府说声无妨,可天师那边,你们却得要去好好问问,问清楚,他若说一个‘不’字,便是我天府也说不了这个人情。”悠悠地说完,手掌一缩,那翠鸟就被掐断了脖子,还来不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
  
  天师?那个天师不就是他的转世么?根本是同一个人,何来征求天师意见之说?天奴心内疑惑,口中却不敢问,只连声应“是”,又躬身等了半天,那人才懒洋洋一挥手:“回去吧,就这么和天帝说。”
  
  出了天府大帝的洞府,抬手一抹,满头满脸的竟都是冷汗,便照着天府的话原封不动地向天帝转述了,宝座上威仪八方的天帝思忖了片刻,无奈地摇头:“罢了。就把朕对迟桑的惩罚决意取消了罢,传话下去,迟桑如何处置,一切但凭天府大帝做主。”
  
  于是又把这消息传到了天府大帝那里,这一次这位上神正逗着一只八哥,照例是等了半天,才等到他敷衍的一句话:“本君明白了,回去和天帝说,本君就将脸皮厚一厚,收了他这礼了。”
  
  可眼下却已过了三日,他依旧是将迟桑关在囚仙阁不闻不问,仿佛已然忘了有这么一个杀了他转世肉身的人。
  
  这一拖便从暮春拖到了炎夏,派去打听的人回来只有一句:“还关着,不知要做什么。”急得今朝恨不得亲上天庭抓着那天府问一问究竟要如何,幸而被颜渊拦了下来。
  
  素来聒噪的麻雀精近来愈来愈安静,初时还会问:“迟桑怎么还不回来?”今朝便又掏空了心思编谎话,喝醉了;被长生大帝留住了;寿宴虽然结束了,可恰好观世音大士又开了一场法会,众仙皆要去听的;在法会上碰到从前两个好兄弟,司乐的龙四子蒲牢和司水的龙九子螭吻,被拉住了定要去叙旧喝酒,便又耽搁了……一个接着一个,总要以更大的谎来圆之前那一个,有时连自己都不信了,更何况玲珑。可是她就在眼前,一双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你,于是心里再苦涩也只能编下去,恨不得瞧见她便落荒而逃。可后来,她却不问了,素来聒噪的人一旦沉默下来,便安静地有些可怕,只缩着手耸着肩,蹲在墙角呆呆地看着不知什么地方出神。
  
  “玲珑……”今朝小心地靠近她,一开口唤了名字却不知说什么,墙角里的麻雀精抬起头,两相一对面,彼此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张惶和茫然。
  
  “仙子,我想回人间。”几经沉默,她终于说话了。
  
  人间有她的大宅子,有她与迟桑养的几只小鸡崽,如今大约应该是长成芦花母鸡了,“说好等鸡长大了给他炖鸡汤喝的,我要回去顾着点啊,那些鸡啊,被迟桑养得叼了,非要香油拌着小米才肯吃……”她睁大了眼睛絮絮地说,眼神却空洞得很。
  
  “妖王府不好吗?留下来,我和你作个伴。”今朝轻声说。
  
  麻雀精一颗头摇得好似要掉下来,说什么也要回人间。哪怕独自守着空荡荡一个宅子亦好过妖王府,只因那宅子里有迟桑留下过的痕迹。一个旧板凳,亦是昔日他坐在上面翘过二郎腿的;一个旧瓷盆,亦是昔日他拿香油拌了小米,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笑嘻嘻地喂那些小鸡的;一张床一个枕头,亦是昔日他枕过睡过将她搂进怀里一觉至天明的。思念到了尽头,旧物事触目皆是伤,却偏生要依靠着这伤痛来略略慰藉一些思念,心灰成烬。
  
  没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只得陪着玲珑回了人间,一路沉默与安静,直到推开那扇褪色了的门时,麻雀精脸上的表情才略微动容。
  
  一切如旧。那几只小鸡确然长成了芦花母鸡,因为生人的到来惊慌失措地四处奔走。廊下还摆着那张旧藤椅,闲来无事时迟桑便喜欢抱着麻雀精,躺在那藤椅上轻轻摇,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在耳里,说不出的舒适和安然。正举步要走,墙角忽然一声高亢的凤鸣,今朝和玲珑同时停住了脚齐刷刷地往墙角看去。
  
  那墙角处有一株梧桐,不知何时便长在了那里,与另外的那株香樟树遥相呼应。玲珑和迟桑未曾费心思打理过,它兀自长得枝叶繁茂绿荫如盖。此时那树上却盘踞了一只凤凰,长长的华丽尾羽垂下来,十分耀眼。
  
  凤凰是清高的鸟,非梧桐木不栖,非清露水不饮,大约是看中了这院子里这株繁茂的梧桐树,不经主人同意,施施然地便霸占了。高昂着线条优美的脖颈,看向同为鸟类的麻雀的眼睛里三分轻蔑三分鄙夷,像是嘲讽一般地又鸣了几声,转过脖子去梳理自己的羽毛。
  
  今朝傻眼半晌,回过神来,低声问玲珑:“可用我帮你赶走它?”
  
  “……不用。”依旧是淡漠的一声,也不搭理今朝,兀自走进了屋子。平日里两人磕磕碰碰吵吵闹闹,占地几十丈的宅子都显得拥挤,如今剩了一人,才蓦然发现这宅子未免太过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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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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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破空而来的斑鸠扑扇着翅膀,落在颜渊窗台前,幽幽落下一根黑羽,横空里伸出一只莹白的手来,指尖将那黑羽夹住,在掌心里闲闲地玩弄。
  
  “如何?”
  
  “有消息了。说是押上诛仙台,行诛仙刑,行完后灰飞烟灭不入轮回。”斑鸠鸟嘴一张一合,口吐人言,平板的没有一丝感情。
  
  残暴荒唐的天府不懂悔悟不懂慈悲,不过杀了他下凡历劫时的转世,于本尊不痛不痒不大不小的一个波折,到了他手里却被逮住了把柄大做文章,本就是由不得别人说一句逆耳的话,经不得别人做一个忤逆的姿态,更遑论如今杀了他,自是恨不得将迟桑往死里整。偏生却又不给个痛快,慢慢地拖着,拖得迟桑和周围的今朝、玲珑俱是满心焦焚,拖得一众人心里起了希望以为大约就这么罢了,他才施施然下了指令,将平地炸起了一声雷,旁人如五雷轰顶五内俱焚,他却看得兴致盎然。
  
  身后忽然有人绊倒门框,踉跄一下,发出沉闷的一声。
  
  “今朝?”颜渊回头,“你听到了。”
  
  那仙子勉强站定,面沉如水:“听到了。颜渊,我要回天庭一趟。”
  
  颜渊,这一去,也许便是回不来了。我断了与天界所有人的关系,东王公、崇恩、青耕,一概皆断了来往,如今再要回天庭求人情,只怕是难上加难。又或许,天府也正等着我回天庭,一时兴起,给我也安个不守天规的罪名,如同玩着走投无路的老鼠的猫,嫌只迟桑一个还不够,偏还要再加上我,那才有趣。
  
  其实也没什么的,回不去便回不去吧。也许只几个月,等到炎夏变作了深冬,你颜渊身边的容颜就换了一张。这世上总有万种风情,姹紫嫣红地撩人眼花。固然你念旧情仍惦念着我,要找我有这样一张普通容颜的人又何其容易,总会有人和我相像,眼睛、嘴唇、侧脸,你总能找得到,将她当做我继续下去。
  
  而我,如果有命能活下来,如果尚保留了一丝魂魄,总会来找你的,你只需在妖王府里等着,等过一年又一年个年头,也许某天我便如一丛青苔,又站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对着你笑。
  
  你总叫我小傻子。是,是,是。我是真的傻,傻得如飞蛾扑火,仿佛这一生都脱不了这宿命了。颜渊,若迟桑是我心头想小心保存的一滴血,那你便是扎在心脉上的一根针,动辄疼痛,爱恨痴怨,无不是因为你。
  
  彼时正是炎夏,日头高升,照着院里两相对望沉默了许久的人身上,待到那草叶上的露珠慢慢地蒸干了,才听到颜渊爽朗地一拊掌:“好。我同你一起去。”
  
  这下倒换成今朝讶异了,原以为他是会断然拒绝的,原以为他会扬起轻薄的笑容来,在她唇角印上一吻,笑嘻嘻道:“好啊,我等你回来。”可走了没几步再转头,身后已是空无一人。
  
  却不想他说:“我陪你去。”
  
  “你……是妖啊。”还是妖王,是盗了天界紫灵珠方才出世的妖王,便这么明目张胆地随着我去,只怕天界不会轻易放行。
  
  男人上前一步来,握紧了她的手,弯起了嘴角,一双眼睛亮得炫目:“我非要去又如何?天界的人能奈我何!”再不多话,腾起了一朵祥云来,将今朝紧紧地拉着,一同往西天而去。
  
  南天宫守门的护卫懒洋洋地正打着盹,一头撞到龙华柱上,懵懵懂懂地看着自远处行来的两个人,傻乎乎地呆了半晌,忽然醒悟过来似的,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便往里头跑,嘴里嚷着:“头儿!妖、妖王!今朝!”
  
  不耐的侍卫头领几乎一掌将那小兵拍下:“嚷嚷什么呢?!今日崇恩圣帝和九太岁青耕要来南天宫,若被你冲撞了,你担当得起么?!”话音刚落,一转眼见到了行到近处的两人,忽然变了脸色,清啸一声,立刻有无数天兵天将自暗处涌出,刀光剑影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将今朝和颜渊团团围住。
  
  “啧,这阵仗未免过大了些。”妖王无奈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架势,腰中青玉笛隐隐泛起流光,似是快要化作了秋水剑。
  
  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有人冷冷命令:“都退下。”
  
  那声音似是十分有威信,方才还如潮水一般的包围圈忽然豁开了一个口子,天兵天将齐刷刷地退至两旁,低垂了头恭迎着这声音的主人。
  
  那人一身高贵的紫袍,身旁跟着一袭青衣的女子,滴溜溜的一双眼兴致盎然地在颜渊和今朝之间打转。
  
  还不及那人开口,今朝却先跪了下去,哽咽了许久,方才颤颤悠悠地唤出一声:“父君。”
  
  崇恩也不应,兀自负手立着,一双眼只看了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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