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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林-2006年第5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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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倒霉电话没用了!我还在里面存了我的日程表、通讯录……” 
  她思考着,打量着那个斜坡。 
  “因为我们在洼地里!我爬到大路上去看看。在那边高的地方,我敢肯定这能行。” 
  “没用的,我说!” 
  她不听,直往前冲。托马斯停下工作,看着她爬过堆积如山的枝干。这个女人的活力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可惜这股劲头用错了地方,他心想。她被狂热的、冲动的念头附了身。几分钟过去了。托马斯又投入了工作。他没有看见被挫败的格蕾丝走下来,站在他身后三米处。也许是感觉到某种存在,感觉到一束目光停留在脖子上,他转过身,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您早知道了?” 
  她的目光充满了恼怒。 
  “您从一开始就知道,哈,这不管用?” 
  他点点头,态度中没有丝毫的嘲讽,只有一点困惑和好奇。 
  “卑鄙。您早就知道电话没法用,因为电线被风暴弄断了,是不是?” 
  “不是。” 
  “怎么,不是?” 
  “电线并没有被风暴扫到地上。” 
  “那又怎样?” 
  “根本就没有电线。” 
  格蕾丝的脸白了。 
  “您是说电话不能用,是因为在这个不知所谓的破坑里根本没有地面接收器?” 
  听到这些话,他僵住了。但她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只想让他不好过,既然不能用拳头痛揍他,就对他施以粗暴的言语。 
  “您让我跟个疯子似的跑去试根本不能用的东西。” 
  他没有答腔。她住嘴了,没有回应的交流让她感到沮丧。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她却无法阻止。她觉得自己像被掏空了一般疲惫不堪。她的视线从托马斯身上滑过,停在没有声援她的克里斯托弗身上。托马斯重新挥舞原本齿轮卡在树枝里的电锯。锯条的声音在树木的体内显得格外清晰。 
  托马斯试着强行弄开惟一能把伤者救出来的车门。他用铁锤和铁锹猛击,想在挡风板上凿出个洞。克里斯托弗退到驾驶室最里面。时不时地,托马斯停下来看看天色。格蕾丝推测他在想小教堂的屋顶。这个想法令她抓狂。 
  托马斯大汗淋漓,他不顾严寒,脱下羊皮衬里上衣,只穿一件衬衫。这件格子衬衫已经磨损起毛,淡紫色,像外省集市上卖的那些一样。格蕾丝曾经见过一件类似的,皱巴巴地搁在庭院里有着方塔的农舍饭厅的椅子上,和一堆等着熨烫的衣服混在一起。她倒退几步,托马斯猛击汽车,她害怕这样的敲打,这让她有种目睹抢劫现场的感觉。但这不是抢劫。托马斯打击着牢不可摧的钢板,仿佛他面对的是一只传说中的野兽,一头公牛、圣兽,是弥诺陶洛斯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牛的怪物。。托马斯肌肉发达的肩膀在衬衣的粗布下摆动,继续着令她害怕的击打。他两腮紧绷,汗水流过额头、胡须、下巴。不得不承认,她几分钟前还很讨厌的托马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种吸引让她感到恐慌。肉体的粗暴是她一直竭力避开的,她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是应该被摒弃的。她,是一位士兵的女儿。 
  突然间,车门松动了。托马斯把铁锹柄插进松动的连接处,把全身的力气都倾注到铁锹柄上。随着脊柱因极度用力而发出的类似嘶哑喘息的骨节声,被开膛破肚的汽车吐出了它的囚禁者。 
  格蕾丝飞奔向克里斯托弗,把他搂在怀里,亲吻他的脸颊,紧握住他的手,触摸他的身体以确保他没有隐瞒伤情。她怀中人的触感让她重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他身上娇兰香水的味道把她带回了纽约一家奢侈品商店。临行的前几天,她去那里买下了这瓶香水。 
  在他们亲昵的时刻,托马斯一直待在后面。他把铁锹、铁锤、汽油桶、电锯一一收好。他的动作由于筋疲力尽而变得缓慢、放松。但他的目光却仍然因为刚刚和这辆巨大羚羊般的汽车战斗过而灼热无比。 
  “小心我的脚踝!”克里斯托弗大叫一声。 
  格蕾丝的手猛地缩了回去。 
  “我想它是折了,”克里斯托弗补充道。 
  格蕾丝站起来寻找托马斯。 
  “我们应该怎么办?怎么把他带出森林?” 
  托马斯点点头。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格蕾丝别无选择,只能由着他去。这让她很恼火。 
  “我来背他。只能这样了。” 
  一名海军陆战队中士的女儿可以理解他这种做法,尽管她的父亲曾小心翼翼地避免她与战争世界的接触。在电视里看到的画面浮现在她眼前,在河流或是丛林里,战士背着他们受伤的战友撤退。她想像着克里斯托弗紧紧抓住托马斯的样子。直升飞机、职业救生员、医疗步骤和心理指导算是泡汤了。在这里,一切都只能依靠这个人。 
  托马斯走近了。克里斯托弗等待着,他面色苍白、脸孔消瘦、神色忧虑。 
  “抓牢我的肩膀。” 
  “然后我们在半路上交换。” 
  克里斯托弗挤出一个微笑。 
  他抓牢了托马斯,托马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克里斯托弗比他想像的要重。格蕾丝为她丈夫的体重害臊,就好像这里面也有她的一部分责任似的。他大约有八十公斤重。背上承受着八十公斤的重量,托马斯要爬一个陡坡,还要注意不碰着伤员的脚踝。 
  “拿上电锯。” 
  “您说什么?” 
  “把电锯拿上!” 
  “别管什么电锯了!” 
  托马斯的目光仍在坚持。 
  “没有电锯我们就没法走。我们可以把其他工具留下,但电锯不行!不开出一条路来,我们在这片树木的废墟中根本寸步难行。” 
  格蕾丝看了一眼她的丈夫,克里斯托弗一动也没动。于是,她拿起了电锯。那东西闻上去有一股汽油和木屑的味道,浓重有害。而她得亲手拿着它。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但她一声也没吭。这个男人是个巨怪、蛮子。她之所以让步仅仅是因为害怕他把他们两个抛下不管。他完全有可能这么做。开始爬坡了。前方三米处,托马斯上身拱起,把克里斯托弗驮到了背上。 
  托马斯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时间才把克里斯托弗背到了边缘带。有许多次,他把伤员放在树干上,砍去有危险的树枝。每一次,格蕾丝都会让丈夫靠在自己怀里,用悲悯和哀怜拥抱他。她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好给别人以宽慰。他们不再说话。这个严峻考验面前已经不再需要言语的泡沫。他们不安的举止里蕴涵着深深的担忧。 
  当看见荒原,看见雪花覆盖的白色野草上的反光时,克里斯托弗恢复了勇气。在斜坡上的时候,他原以为托马斯没法最终把他背到大路上来,他以为他会退却、会支撑不住。克里斯托弗为自己亏欠一个人这么多而感到羞愧。一生中,往往是由他为别人提供服务。但这仅限于知识领域。说到底,他付出的从未有像现在得到的这么多。现如今,他紧紧地贴在这个男人背后,一种与这个陌生人之间的肉体的联系建立了起来。另一个人付出了劳力,为他流了汗,受了累,用尽了体力。除了这个巨人之外,再没有人能把他从那儿救出来。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肉体上的交流,这就好像病人和负责私人护理的护士一样。意识到自己欠下了如此大的人情债,克里斯托弗很困扰。他感到不安和滑稽。他扮演不好这个角色。格蕾丝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她接受不了这个角色的转换。等同情劲一过,格蕾丝就会想起她臃肿的丈夫曾经趴在这个沉默的庄稼汉背上。 
  凡丹戈在那里,依旧套着车。格蕾丝从克里斯托弗的脸上读出了惊愕。他的惊讶几乎使她笑起来,他们出事后的这个世界的情况,她已经抢先领教了一二。克里斯托弗现在感受到的,正是她已经感受过的。这是一种时间飞速倒退的感觉。世纪的陷阱在他们脚下张开,他们掉进了一个19世纪的空间。当托马斯把克里斯托弗放在马车后的平板上时,后者稍稍得到了安慰,但惊讶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他尽可能地把腿伸向最不痛苦的位置。格蕾丝为他盖上一条散发着汽油和油烟味的被子。 
  “往上走,”托马斯边收电锯边说。 
  他靠在脚蹬边的车轮上。年轻女人犹豫片刻,脑海中闪过他会把手递给她、帮她坐稳的想法。这真是短暂而荒谬的想法,仿佛这样做能证明他是文明人似的。托马斯已经绕过了套车。格蕾丝很生自己的气。她看了太多遍《大草原上的小木屋》这一类型的电影了。这些电影讲述的故事都发生在长着蜀葵的西部,矫情。 
  托马斯拉紧凡丹戈的辔头,走在马畔。格蕾丝不时地转过头去察看克里斯托弗的情况。利用这个机会,她向她的丈夫投去温和询问的眼神,而他则回报以感激的目光,这让她心烦。他们都没有说话。事故发生以来,动作就取代了言词。他们都想着令人心烦意乱的问题。一直以来,只有靠高速的生活才能保持平衡的他们,在时间放慢了的情况下失去了平衡,摇摆着,心里清晰地预感到自己即将倾倒。 
   
  五 
   
  一行人穿过废弃的村庄,格蕾丝在脑海中给它命名为幽灵村。在那里,他们并没有再次看见带着摩托头盔的疯子。他不在场让她稍感安慰。她害怕撞见那一脸精神错乱的身影。在牲畜棚的时候,她已经被吓着了。托马斯静静地走在凡丹戈身侧。雪在小马棕红色的背上扑了一层霜粉。快到中午了。天色是那么的阴沉,完全无法想像春天的明媚。 
  车子绕过倒下的椴树停在门口几级矮矮的台阶旁。托马斯走近克里斯托弗。 
  “这房子棒极了,”大学学者评论道,“在美国找不出可以与之相媲美的……” 
  托马斯看着他,没有答腔。格蕾丝立刻为自己丈夫的笨拙而懊恼不已。他就不应该想到用这种恭维的语气说话。克里斯托弗头一次失了水准。他靠着托马斯的肩膀,一瘸一拐地走向过道。就在这时,大狗从厨房里蹿了出来。它绕过两个男人,向格蕾丝扑过去,两只前爪搭在她胸前。格蕾丝尖叫起来,大狗失望地落回地面。 
  “米兰达!让我们过去,”托马斯大声说。 
  二楼有一条穿越居住主楼的宽走廊,铺着地板,墙壁由于地基下沉作用而起伏不平。一扇扇沉重的房门为乏味的走廊凭添了节奏感和点缀。托马斯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把门打开。一间很大的房间出现在克里斯托弗和格蕾丝眼前。房间下面就是饭厅,正面开着两扇小格花窗户。 
  靠着托马斯的肩膀蹒跚而行的克里斯托弗放松身体倒在了床上。 
  “谢谢,”这个美国人喘着气,“谢谢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能否请您把暖气打开?”格蕾丝用眼睛指着一个暖气炉,炉子上装饰着生铁浇铸的涡卷线状图案。 
  “这里没有暖气。”托马斯回答。 
  格蕾丝好像被针扎了一样站了起来。 
  “没有暖气?怎么可能!那这个暖气炉呢?” 
  她的口气很冲。她很后悔却无法挽回。克里斯托弗向她投来责备的一瞥,更加换来她的恼怒。 
  “启动中央暖气的前提是要有电。”托马斯缓缓地说。 
  每次住进宾馆,格蕾丝总会留意将电灯打开,小心谨慎地查看各个地方。她快步跑向门右侧的陶瓷电灯开关,却无功而返。 
  “这里没有电也没有暖气。”托马斯总结道。 
  她看着他,惊呆了。眩晕,从踏上这片与世界脱节的土地起就紧紧攫住她的眩晕,又开始折磨她。计时器陷入了混乱,时光再次倒流。 
  “不过这个壁炉倒是很容易点。”托马斯朝房间尽里面的壁炉走了几步。 
  “壁炉?”完全晕头转向的格蕾丝重复道。 
  “有了它就能让温度上升,”克里斯托弗想打圆场,他做出了让步,“而且,这样似乎更加有利于健康。” 
  格蕾丝转向她的丈夫。此时此刻,她一点也不同情他,有的只是怒气,气他还不明白这种简陋代表一种彻底的改变。 
  “干柴在马厩边的工具棚里,”托马斯接着说,“路,您认识。建议您用染料木的束薪点火。” 
  “这是火柴。” 
  他这么说着把火柴放到了壁炉上方的台子上。 
  格蕾丝一直沉默不语。她的视线从壁炉转到火柴上。 
  “好极了!”克里斯托弗惊叹,“这真是好……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过意不去。” 
  托马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登姆普西夫妇听着走廊里他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就再没有动静了。克里斯托弗坐在床上,格蕾丝走近他。她在他面前站稳,双手捧住他的脸拉进自己怀里。她需要触碰这与之共同生活的男人。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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